要說這一路上, 什麼都好,就是住的不舒服。按說出了京城,她和燕王就可以分開住了, 可是他們帶的人太多, 所有驛站都不夠大, 房子就很緊缺, 不但房子緊缺, 牀也不夠用,所以他們只好還住在一張牀上。
其實住一張牀也沒什麼,也不是沒住過, 問題是驛站的牀不同於皇宮和王府中的牀,主要是太小, 過去他們住在一起用的牀就像一間小屋子, 住上五六個人也夠用, 滕琰和燕王一人一邊,互不影響。可是這裡驛站的牀就是普通的雙人牀, 怎麼往兩邊靠兩人的距離也遠不了。滕琰一向睡眠好,一覺到天亮,中間的過程她是不知道了,可是醒來常同燕王離得太近,一次她一睜眼, 自己的臉簡直都貼上了燕王的臉, 她再心無雜念, 也不舒服起來。
找了專門打前站, 安排住宿的侍衛, 人家一臉的爲難,不用說像來時一人一個院子, 那是別想,就是分成兩個房間都不行,滕琰再退而求其次,要一張塌擺在臥室裡,都沒成功,她也無法把話說得再清楚些了,畢竟不能把兩人的實際關係公之於衆。
滕琰看了看驛站的地面,還是打消了住在地上的打算。驛站的地面就是普通的青磚鋪就,就是鋪上幾層的褥子也一樣會很涼的。自己每天還喝着治宮寒的中藥呢,滕琰可不打算再次着涼。
衡權了利弊,滕琰又給自己做了心裡暗示,就當燕王是一個女子好了,或者他們處於行軍途中,這樣所有的困難就可以克服了。
放下這些無謂的事情,滕琰的心被姚達吸引過去了。
與姚達在開國公府相處的日子,也是極其開心的,滕琰不知不覺又有些那時的感覺。
在燕王的提醒下,滕琰發現了姚達的小心思,她再仔細觀察一番,姚達討好自己可以確定無疑了。姚達到底想做什麼呢?滕琰左思右想,還是沒有想出來。他一天有空閒除了在自己這裡說笑外,就是看隨行的姬人們練習歌舞,實在沒什麼異常。
就在滕琰悄悄觀察姚達的過程中,她已經收拾出來好幾個大包袱的東西了。姚達幾乎每天都要送她點什麼小玩意,但沒這麼誇張,幾個包袱的東西主要是燕王差人買的。燕王一定是派了人跟着姚達,姚達買什麼,這人就買什麼。
滕琰不能理解燕王,阻止無效後,與姚達開玩笑的心思也漸漸少了。本來看着姚達目空一切的臉變成向她討好的樣子,滕琰是要多開心有多開心的,不過,現在她卻在想,是不是直接問一問姚達,他想幹什麼?能幫的就幫一把好了。
滕琰還沒來得及問,陸伯甫也送了她一份禮物,一本字貼。是那天陸伯甫在道觀裡拓下的碑文,經整理後寫出來的。
陸伯甫還說:“表妹的字秀麗端莊,不失風骨,如能在神韻上在有所突破,則能更上一層樓。這幾張字貼,表妹無事時多看看,領會其中的三味,就是不能日日臨貼,也能對書法大有進益。”
陸伯甫的話實實在在,誠誠懇懇,只要是換一個人,都會感激不盡。能得到陸伯甫指點書法,再榮幸不過了。滕琰其實也很領情,她的字看起來還說得過去,但就像陸伯甫說的,總是缺了點神韻,離陸伯甫這樣的大師級別的差那麼一步,卻一直突破不了。
收下字貼也算不了什麼,滕琰是絕對能分清友情與愛情的。不過陸伯甫可不一定能,滕琰無論是言語上還是行動上,都對陸伯甫做出明確地暗示,他們現在只是工作關係,但她有時還能感到陸伯甫有意無意的目光。
但不收下,在大家都在場的情況下,陸伯甫的行爲沒有一點失禮之處,也是不合適的。
就連皇上在宴會上也讓燕王妃陪在男客這邊,朝廷上議事她也參加過了,滕琰不只在燕地,就是在京城也把自己與普通的女眷區分開,她基本上與男人一樣,出門騎馬,參與國事,要是連收個字貼還扭扭捏捏的,太不符合自己的原則了。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簡單地收下了。
到了晚上,滕琰就讓晨風把她在京城收到的禮單拿出來。挑了一副配檀木棋盤的黑白玉石棋子的圍棋,準備明天送給陸伯甫,滕琰知道他很喜歡下棋。
燕王一直看着她的目光緩和了些,“王妃當時就該拒絕他。”
“其實,陸御史也沒做錯什麼。當時正是戰亂的時候,他又不知道我還活着,成親也很正常,更何況我們並沒有正式地訂親。記得在王爺選王妃時,鄭先生和我父親都對我說過,我可以嫁給王爺,那麼陸御史另娶也是可以理解的。”
滕琰平靜地說,事情過得越久,她也就越冷靜,當初陸伯甫還沒有消息時,鄭先生還力勸她嫁給燕王,從另一角度說明陸伯甫的所爲也是可以接受的。說到底,燕王也好,父親也好,大哥也好,對陸伯甫不滿是因爲自己一直堅持等他。
從標準的本時代人的角度,陸伯甫的錯誤主要是他沒有守信,但他也努力彌補了,弄出個兼祧並嫡來,如果遇到的是別人,大約人人都會說他重情重義吧。
就是從滕琰的角度,她追求的是感情,而感情這東西,更是沒有道理的,更不要說用信用來保證了。放在現代社會,訂婚了又如何,就是結婚了,還有離婚的呢,這樣想來,滕琰實在沒有抱怨陸伯甫的必要了。
所以這一路上的來往,滕琰慢慢地心止如水了。
“鄭先生要你嫁我,是在北上的時候?”燕王問。
燕王原來不知道鄭先生曾勸滕琰嫁他的事,滕琰三言兩語地說了那時的情況,並笑着打趣燕王“那時候我要是答應了,你一定會討厭極了我吧。”
燕王的臉晦暗不明,遲疑了一下說:“不會的,你是這樣好的人。”
滕琰笑了,“你不要往我臉上貼金了,那時候你要是知道我是女子,一定會把我送回燕都,哪有現在我們這樣推心置腹的關係!”
燕王只得默認。
十幾天的行程過去,燕王一行人已經到了齊郡境內,這原來是吳國最北的一個郡,與燕地隔河相望。當初燕王在進燕地前,在這裡駐軍練兵了幾個月,吳郡守爲軍隊劃出營地,運送糧草,勤勉周到,與燕王有幾分交情。
燕王說了這些事後,滕琰就知道肯定得與齊郡的郡守打交道了。一路上,他們一行,每到一處,都有當地的大大小小的官員來問候、請客,而燕王自然全推了。他不喜歡交際是一方面,更有一點避嫌的意思。蕃王和外臣還是少來往的好。
齊郡的吳太守當然不同,他雖然不好親自來迎接,卻派了身邊的人侯在路上,燕王一進了齊郡,就有人過來請安,引路,熱情非常。
滕琰坐在車裡,今天早上,她來了月事,不用兩位隨行的御醫發話,滕琰主動地放棄了騎馬,還多喝了一大碗不知是什麼的補藥,把她苦得直咧嘴。
滕琰坐的這輛車是從內務府專爲皇室人員出行打造的,比一般的車要大上一些,車裡的正座又寬又大,上面鋪着皮褥子,又暖和又舒服,就是一進車門的倒座上也蓋着錦繡座墊,加了薰香的炭爐在馬車的一角升起淡淡地香氣,使車內暖和又溫馨。
“嗒、嗒”有人在敲車壁,滕琰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見姚達騎在馬上,與車並行,“表妹今天怎麼不騎馬了?”
滕琰找藉口說:“有些累了,就休息休息。”
“昨天你還精精神神地騎馬躍過一條小溪,今天就累了?”姚達有些不信。
“真就是累了。”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坐在車裡也很無聊的。”姚達說着打開了車門,靈巧地從馬背上跳了上來。
一進來他就不客氣地與滕琰並排坐在正座上,一面撿了攢盒裡的點心扔到嘴裡,一面向倒座上的晨風自然地說:“給我煮一杯茶。”
晨風被姚達的名士派頭驚呆了,過了會才合上張開的嘴,將一把小銀壺放在炭爐子上燒水。
姚達本來就不是一個講禮教的人,出門在外一年,更加倜儻風流,任誕不羈了,頗有昔日竹林七賢的風範。阮籍的那句“禮豈爲我輩設耶?”更是整天掛在他的嘴邊。
他可一點也不覺得與滕琰共坐一輛馬車有什麼不妥的。甚至,還是他覺得滕琰夠算得上是他看得起的人之一,有見識、有才學,不同於那些庸脂俗粉。
“這是什麼茶?”爐火上的茶水散發出了濃郁的香氣,姚達吸了吸鼻子問。
滕琰也不知道,她經常是喝白水的,還是姚達要喝茶晨風才煮的,她看向晨風。晨風也不知道,“好像是宮裡賞出來的,臨行前拿了一包放在車裡,還是第一次煮呢。”
姚達一付這茶讓你們喝了就是浪費的表情,閉了眼睛用心地嗅了嗅,坐直了身子說:“應該是御貢的大紅袍,,還是那三株老樹上摘的,一年也沒幾兩。”接着問:“剩下的茶呢?”
晨風拿出來一隻紅色小匣,裡面是雙層黃羅錦緞包裹的小盒,小盒子封口處還有着紅色官印,確實是御貢的東西。
滕琰飛快地把匣子搶到手裡,對着姚達晃了晃,但笑不語。
姚達沒搶到匣子,倒沒失了風度,接過晨風遞過來的茶杯,慢慢地品了起來。
滕琰想姚達這是欲擒故縱,也不接晨風煮好的茶,說:“姚表哥這些天表現這樣好,一定是想要算計我的茶吧。我可得想想要什麼條件才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