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宮中有消息出來,陳大人上疏說不來京師之後,皇帝對我登州鎮頗爲震怒。張東冷冷的把情報發在一邊,“震怒傷不了陳大人分毫,不過皇帝來後面這一招,倒是真有些頭痛。”
張大會坐在他的對面,從上次陳新傳令之後,張大會便搬出了原來的住所,改爲暗線在京師活動,主要負責外務,定期與張東交換情報。因爲他在京師多年,既做情報局的負責人,又兼着外務司的事情,與許多京官關係密切,新來的外務司人員一時交接不了,所以有些關鍵的官員,還需要張大會親自去拜訪。他今日過來這裡,是要與張東交換消息。
張大會接過情報一看,有些驚訝的道:“禁菸?”
張東點點頭,“據說明日就要發旨,若有犯者逮拿斬首。若是北地皆不準賣煙,我登州商利會頓少數十萬兩。”
張大會沉吟道:“沒有那麼嚴重,皇上這種旨意,出不了京的,外地的咱們不怕,但京師一年捲菸銷量數額巨大,對咱們亦是個不小的損失。”
歷史上崇禎禁菸是在崇禎十一年,而且最初的時候還確實爲這事砍過腦袋,但也只是在京師有效,外地依然如故。邊軍中尤其嗜煙如命,最後洪承疇上疏請開禁,說了吸菸的多種好處,皇帝才又重新開禁。
“聽說是曹化淳跟皇上說,自萬曆間傳入菸草,各地皆食煙,食煙則食燕也,是以天下盜賊蜂起,是此故也。”
張大會呸了一聲道:“曹化淳自己也在經營煙店,京師百官有權勢者多少都有涉及捲菸,他曹化淳敢犯衆怒,咱們就把這事捅出去,他到底還不是司禮監掌印,看看有多少人要彈劾他。”
以前商社在京師主要販賣捲菸和南貨,去年纔開始增加棉布,如果崇禎的禁菸令發佈,那商社只能把卷煙下架。這事所涉甚廣,又是皇帝親自下的令,不是情報局能扭轉的。
張東皺着眉頭道:“京師禁菸還是小事,皇帝這是給咱們登州下馬威,顯示他能影響登州的財源。特別是江南各地,我登州軍力一時還到不了那裡,地方上盯着捲菸的縉紳不計其數,自制捲菸的已知就有十餘家,今年以來已經對付了兩家,但那裡行事多有不便,很多時候還要看當地官府的臉色。這道旨意一出,各地官員便有一個多的理由要好處,商社打點時候就只能水漲船高,所以他一道旨意其實確實能給登州鎮找不少麻煩。”
張大會贊同道:“少說是三十萬兩以上的利潤,曹化淳這閹狗。”
“陳大人自會有辦法對付禁菸令,上次陳大人來信中,要咱們今年儘量不招惹朝廷,維持與朝廷的平和,咱們在京師亦不要去招惹曹化淳,他畢竟還是東廠的廠公,手底下數千的番子,咱們雖不怕他,也不必刻意招惹。”
張大會點頭道:“曹化淳小醜跳樑而已,陳大人是要我們盯着遼鎮,這次皇上對咱們登州不滿,京師附近最有戰力的仍要數遼鎮和山海關兵馬,皇帝有可能再扶持關寧制衡登萊。”
“所以陳大人特意要求,從七月開始,在關寧和京師散播一些謠言,說建奴和察哈爾會從宣府和薊鎮入寇,以牽制遼鎮和山海關。給情報局的還有一個任務,做好破壞永平至德州行軍條件的準備,包括水源、糧庫,還有在關寧地區製造混亂,必要時動用所有暗線策反關寧軍。”
張大會遲疑着道:“大人是認爲秋季時候可能會和關寧軍作戰?”
“我也不太明白,或許是陳大人認爲可能罷了,以往陳大人也曾安排過一些任務,最後沒有執行,不過咱們還是得籌備妥當。”
兩人各自在心裡思索了一下,今年登州的策略有所變化,往年都是要外務司和情報局儘量交接官員,如果朝廷有不利於登州的事情,就儘量在其中攪局。今年則只要求維護原有關係,而且現在的指令又要求不要招惹朝廷,顯然登州鎮的戰略在進行調整。
另外一個方面,今年糧價又開始漲了,張東和張大會不是普通的百姓,他們都很容易知道有商社在主導,似乎比去年的時間還早一些,地點還是從天津和臨清開始,今年不同的是,永平和灤州一帶糧價特別高,顯然商社專門針對了這兩處地方。
兩人都對登州的戰略有所瞭解,從最近陳新的指令看來,登州鎮似乎在防範朝廷,尤其又在防範關寧軍,所以刻意的從現在開始就炒作永平等地的糧價,遼鎮的糧食大多都是從通州起運,經灤州和永平等處到山海關,只要來一次去年那樣的糧荒,遼鎮軍心不穩,沿途糧價騰貴,關寧軍也不要想打什麼仗了,他們的行軍都會很困難。
張大會拍拍腦袋站起來道:“張副總管,俺去一趟錢元殼那裡,他現在吏部管着文選清吏司,要問問新任的青州兵備和登萊巡撫的情形,只能俺親自去一趟。”……
張東親自送張大會出來,他們現在所在的,是宣武門的一個三進大院,外邊是一條衚衕,出門不遠就是宣武門外大街,對於情報人員來說,人頭涌動的街道更容易掩護自己。京師的外城是先有市後有城,所以衚衕大多不是內城那樣的工整,其間的小巷子多如牛毛,地形複雜也更利於情報人員擺脫。
張東帶張大會來到門口,轉頭看了一下北面的閣樓,那裡窗紗動了一下,上面有個望哨,會觀察衚衕口的掩護點,如果那裡沒有異常,纔會讓人員從側門離開。
在等待的時候,張大會把一束鬍鬚用膠沾在下巴上。過了片刻後,窗臺上推出來一盆蘭花,表示此時安全,張東這纔對張大會道:“你自己小心點,皇帝既然發怒,廠衛可能會有所動作,尤其是曹化淳已經和咱們斷了關係,他到底要做什麼,誰也不好猜估,平時多帶幾個掩護的人。另外,最近一月內少出門活動,也不要來此處,等看明白朝廷的招數再說。”
“知道了。”張大會點點頭,一個手下拉開側門,張大會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大門關上後,張東在門口聽了一會動靜,確認外邊沒有任何異動後才往屋裡走去。張東干這行久了,深知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尤其此時是在朝廷的核心地區,廠衛雖然水平遠不如萬曆時期,但畢竟人數衆多。
對於他們這樣暗地裡的人馬,朝廷即便殺了,登州鎮也只能吃啞巴虧。便於姜月桂這樣的東廠檔頭,雖然在京師能橫着走,但到了登萊的勢力圈裡面,被陳新說殺就殺了。張東在登萊多次擒拿朝廷和後金的諜探,往往對方就是從一個小細節露餡。
抓的人越多膽子就越小,張東現在負責京師的情報系統,原來張大會在京師的幾年十分順利,因爲登州和朝廷的關係很好,更多是充當駐京辦的角色,接待往來的登萊人員,仗着登州鎮的軍功,與朝官打交道也容易。
現在隨着登州鎮與朝廷關係的逐漸惡化,張東不斷將原來的駐京人員調回登萊,改換聯絡點和坐探的位置,現在已經改變了商社和情報系統混雜的情況,兩條線各自幹各自的,這樣對情報系統更加安全。
張東回到屋中又整理了一遍這兩日的情報,在頭腦中過了一遍,然後起身走入外進,那裡是一個鋪子,門臉就在宣武門外街上,每日都會有聯絡員來投送情報。剛剛過了外進的門,一名心腹就從鋪子匆匆過來,交給張東一張條子。
張東打開看過後臉色一變,那名心腹低聲問道:“是北鎮撫司的千戶送來的消息,曹化淳點名要張大會的腦袋。”
“消息是否可靠?他們是否知道張大會的藏身處?”
“應當是可靠的,東廠來的消息與錦衣衛的大致相同,時間也相同,曹化淳是昨日午前給駱養性佈置的,東廠的檔頭也是昨日收到的曹化淳命令。駱養性午後佈置給北鎮撫司,這人還算識相,專門找的幾個與我們相熟的,駱養性心知肚明,算是給咱們報信。從這兩個人的消息看,廠衛還不知道張大會的地址,但他們會在一些朝官住所盯梢。”
張東皺眉道:“怎地就晚了這點時間,張大會剛剛纔走。他要去錢元殼那裡,你馬上派人去吏部。”
那心腹站着沒動,張東正要催促,那心腹低聲道:“大人,張大會是陳大人親近之人,在京師掌管情報和外務多年,若是他回了登萊,最可能進的就是情報局,或是在侍從室管情報,對大人您來說……怕是多了一個對手。”
張東眯眼看着面前的心腹,這個人是平度州土匪出身,爲人心狠手辣,一直跟着張東做事情,屬於張東的鐵桿心腹。
好半響後張東突然對他冷笑道:“你能幫本官想着這事,可見你對本官忠心,不過用錯了地方。張大會、海狗子、張二會、王帶喜這幾日最早跟着大人,眼下海狗子死了,張大會若是再出事情,陳大人劉大人那邊必定會怪罪下來,幾個來源的情報都證實曹化淳要動手,若是本官不及時處置,到時追查起來,本官一樣討不了好。只看那海狗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所以也未必明白,情報局做事常常你死我活,做官卻不是如此,你方纔說的是得不償失的事情。情報局還有秦榮、吳堅忠,對手不少他一個張大會,總之張大會不能在京師出事。”
那心腹馬上道:“那屬下馬上帶人去錢元殼處接應。”
張東冷冷道:“不用你去,我親自去接應,你負責完全斷開情報與商社、外務的聯繫,這個鋪子馬上關門,人員先行轉到正陽門外的二號點,其他凡張大會和商社知道的聯絡點馬上撤離,必須留下的人轉移到後備點和安全房。另外準備兩條撤退線路,隨時送張大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