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 噔,噔,幽靜的走廊裡, 一陣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一排明亮的吊燈下, 走廊盡頭的拐彎處, 出現一個秀麗的身影。
那是一個面色紅潤, 畫着淡妝的女人。
她皮膚白皙如乳汁, 細眉彎柔如柳葉,大眼睛黑白分明水靈靈,翹鼻尖薄紅脣, 身穿紅色風衣,大蝴蝶結束在小蠻腰上。
她左手細腕上掛着一個紅玉手鐲, 跟頸上那串紅色項鍊相得益彰。
她踩着尖根的小紅皮鞋, 腳步從容, 神情淡定,邊走邊看旁邊牆上一道道鐵柵欄。
這是她第一次來監獄。
她來這裡, 是要探望一個人。
“按規定,監獄6點之後是不接待來訪的。”她左邊穿着獄警制服的人說道,不滿地看着手裡蓋了三個紅章的探訪特批申請表。
“今天受害人來這裡,就是希望拖了三年的案子能儘快結束。”她右邊穿着精緻修身的黑色西裝的男人說道。
西裝男又看了看她,希望她能給點回應。從機場接到她開始, 一路上她沒說過一句話。
她表情很淡, 聲音聽起來也很縹緲, “我律師說得對。”
獄警領着她進了一個會談室。
會談室裡, 坐着一個臉色憔悴, 穿着囚服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看着她,一臉的茫然。
律師拉開一張凳子, 請她坐下。
中年婦女認真打量她良久,乾裂蒼白的脣間吐出幾個字,“你就是夏樂希?”
“我就是夏樂希。”她應道,“你就是在漢南國際醫療中心ICU層洗手間裡將我捂暈,把我扔進醫用垃圾箱裡,想把我燒死的人?”
中年婦女眼神呆滯,看了她半晌才搖頭,“不是。那個不是我。”
“但是監控裡拍到的是你。”
中年婦女欲哭已無淚,這三年來她一直不承認,不認罪,不停上訴,是因爲她真的沒有做過這種可怕的事。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監控視頻裡會有自己。
“那個不是我。”
夏樂希安靜地看着她,摸了摸手上的紅玉鐲子,在紅玉鐲子上輕輕敲了三下。
紅鐲子閃出一道紅光,朝中年婦女射去。
夏樂希看着她,“我今天來,是想知道真正的事實。”
中年婦女不再說話,她已經習慣了每次審訊都如此沉默。
夏樂希看着她,也一樣安靜。
中年婦女身體突然輕輕一震,趴倒在桌面上。
獄警連忙走過去,扶起她。“夏小姐,犯人身體狀況比較差,暈過去了。下次再來吧。”
夏樂希站起來,準備離開,看着被獄警扶住,不省人事的中年婦女,“她最近在絕食嗎?”
獄警一臉無奈,“從抓進來就開始絕食。”
顯然這個犯人給他們獄警也帶來不少麻煩,
夏樂希不再說話,跟律師離開。
律師開了一會兒車,客氣禮貌地看了看她,“夏小姐,就算她不認罪,只要您指認她,她再怎樣上訴,也不可能改變初判的結果。”
夏樂希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眼神有些憂傷,“算了吧。”
律師不解,“您打算不出庭指認了嗎?”
夏樂希輕輕嘆了嘆,“算了吧,三年了,我不太記得那個女清潔工長什麼樣了。”
她剛離開監獄,手鐲閃了閃紅光。
她摸了摸手鐲,看着車後座那個空位,那裡坐着一位那位眼睛晶亮,渾身紅通通的小男孩。
“今天看到這個女人,覺不覺得她很可憐?應該不是她吧?不然她怎麼可能三年來不斷絕食上訴呢。”
小男孩朝她點了點頭。
邪術厲害在於此,殺人於無形,死無對證。
這個中年婦女是個可憐人,被邪物上了身,做的事自然不記得。
夏樂希人生前二十四年,飽受這樣的邪物折磨,怕自己哪天被這些東西害死。
她很慶幸,自己總是大難不死,惹禍時有人背鍋,生死關頭總有人救自己。
她今天還活着,是因爲愛她的男人爲她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大家是這樣認爲的。
三年了,她跟這個中年婦女一樣,不承認不接受不妥協。
她相信臨亦霄還活着,儘管楚子謙一個字也不說,儘管程晟永遠不接她電話,儘管她在新聞裡找不到任何臨亦霄的消息,她堅定地相信,他活着。
他如果真的死了,怎麼不來找自己呢?
他說了,做鬼也要天天纏着自己的。
以前想他喜歡自己,他偏不喜歡。
後來她求他別喜歡了,他偏要拿命去愛。
他怎麼可以總是說話不算話呢?
車開了二十多分鐘,來到了一個奢華的俱樂部門外。
她從車裡出來,看着司機座上的律師,微微一笑,“今天辛苦你了。”
律師呵呵乾笑兩聲,“不辛苦,分內事。”
這個律師是楚子謙給她找的,三年來,一直跟進醫院失火綁架案。
今天其實她跟律師第一次見面,如果不是那個女清潔工再次上訴要開庭,迫於配合司法工作,她根本不會花時間在這上面。
本想從他那裡套些關於臨亦霄的信息,但是他也什麼都不知道。
難道臨亦霄真的不在了?
夏樂希每每腦海浮現這個念頭,心便會撕裂一樣。
“不,不可能。”她總是會這樣自言自語。
俱樂部門口站着一個身穿黑色皮衣和十幾個破洞牛仔褲,打扮十分朋克風的女人。
女人見她從車裡出來,激動地走上前,好奇問道,“怎麼樣?認罪了嗎?”
夏樂希搖搖頭,“她也是受害者。走吧,上樓再細說。”
“我今天幫你接了個活兒。”
夏樂希停下腳步,皺眉看着她,“安婕,你知道我很忙……”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找臨亦霄。但是現在活兒自己跑上門來,不接白不接啊,辛苦費很高的。”安婕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五百萬啊啊啊!”
“我的錢已經夠用了,花三輩子都花不完了。”夏樂希還是不高興。
當錢來得容易,當賬戶裡的金額有十多個數字後,她發現最重要的是時間。
她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做最緊迫的事,那就是找到她愛的那個男人。
她摸了摸手鐲,想起自己還要分一些時間出來,幫紅孩兒解決今生的業障。
師父說讓她自己超度紅孩兒,但是紅孩兒現在賴着不肯走,念多少經迴向給他都不頂事。
“什麼活兒?時間?地點?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要隨便接活了。”夏樂希瞪着她,努脣警告道。
安婕呵呵兩聲,嘴裡應着是是是,心裡打着小算盤。
“誰讓你兩年前這麼瘋狂。你不到處挑戰風水師卜卦師,搶人家生意砸人家飯碗,就不會三個月不到就在玄學界闖出了名聲。”
“現在有錢的沒錢的,擠破頭皮都想進這個大門,就是爲了求見你一面。要不是這道大門密不透風,蒼蠅都飛不進來,估計早就被踏破了。”
夏樂希仰頭,看着這道熟悉的大門,眼神滿是悲傷。
她在這裡住了兩年了。
一年前她從天山寺下山,就一直住在這裡。
因爲這裡是醉玉軒,是她第一次遇見他的地方。
他們曾經在這裡遇見過好幾次。這裡是她唯一能等待的地方。
兩年前她回過自己曾經住過的那間房子。
她覺得奇怪,爲何屋裡的擺設都沒變過,她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還在。後來問了物業才知道,那房子被臨亦霄買下了。
就在他賴在自己房間裡,在親子牀裡被他抱了一晚的第二天,他闊綽地花了五個億買下那棟老樓。
在那間房裡,他們同桌而食相擁入眠的點點滴滴,都變成了她心尖的刀,劃得她的心斑駁淋漓。
當然,他很可能回了臨家大宅。但是她實在沒有顏面和勇氣去見臨家老爺。
她曾經在路口遙望,遠遠看到那道霸氣大院門,就痛得眼淚直流。
爲了打聽消息,她還慫恿安婕施展美人計去勾引程晟。人是勾到了,但是消息卻沒有。
所有人提到臨亦霄時,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她不甘心啊!
三年前她睜開眼時,看到的第一張臉,竟然是一個帶着僧帽年過六旬的師太。
“臨亦霄在哪兒?”她問。
師太笑容慈祥,跟她說了幾句話。
她聽不懂師太說的語言。她下了牀,來到屋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漢南。
她去了萬里之外享譽世界的清淨之國,跟漢南隔着世界上最寬闊的大洋。
她站在山巔的寺院裡,看着山腳下延綿白雪。雪山連着天際,看不到盡頭。
她在那裡一呆就是一整年。
後來,師太送了她一串項鍊和一個紅玉鐲子,讓她跟着下山佈道的僧尼一同下山。
山下,出現一輛越野車。
她遙遙看見車裡出來一個高高帥帥地男人,她顧不上刮臉的雪風,奮力朝他跑去。
他裹着圍巾,穿着大衣,帶着手襪,朝她招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的笑容頓時消失,眼神裡盡是慌恐不安和失望。
她來到他面前,說了一年見面的第一句話,“臨亦霄在哪兒?”
他不回答她,將圍巾取下,掛在她脖子上,“我來帶你回家。”
他說,“以後,我會替亦霄看着你。”
“臨亦霄在哪兒?”她問了一路。
他還是不回答。
到現在,每次見到他,她還會問,“臨亦霄在哪兒?”
他就說,“我也不知道。”
如果楚子謙都不知道,那她還能問的人,便只剩下姬秀婉。
那天,姬秀婉就在醫院ICU層。那天,姬秀婉也在醫院地下室的醫用垃圾處置間外。
姬秀婉肯定知道。
所以,她回來漢南的第二天,便去找姬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