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晟頂着黑眼圈, 神情憂慮,風塵僕僕地出現在走廊外面的某道門外。他輕輕打開門,躡手躡腳走進屋。
屋裡擺着兩臺暖爐, 暖氣也開着。靠牆的大沙發上, 一個身材碩長的男人閉眼安靜地沉睡。
少爺已經開始夜不歸宿了。
程晟自七歲住進他家, 到現在整整二十一年。少爺夜不歸宿, 而且失聯, 昨晚是頭一次。
程晟的腳步聲很輕,卻依然將他吵醒。
臨亦霄睡眼惺忪,不悅地掃了眼這個破壞他清涼美夢的不速之客, 眨了眨長翹的睫毛,聲音小而慵懶, “出去說話。”
程晟瞥了眼沙發對面的大牀上躺着的人。那張嬌小清瘦的臉蛋, 簡直不能再熟悉。他心裡冒起一百個問號。
少爺已經站起來, 走到了門口,示意他快點出去。
“少爺, 你昨晚跟夏樂希在一起?”程晟抑制不住心中好奇,還是開了口。
少爺沒有否認,脣角微微一拉。
程晟發現他對夏樂希的態度變化猶如冰火兩重天。前晚少爺那副恨不得將夏樂希千刀萬剮的表情,他腦海中依舊清晰無比。
“來的路上,漢南國際酒店的俆總給我打電話。今天早上沒有新聞出來, 應該是康威藥業做了公關。”
“酒店的事你處理。”程晟跟他搭檔多年, 不需多言。“但是今天我想看到康威藥業大公子結婚出事的新聞。”
程晟不解, “在我們酒店出了事, 新聞爆出來對我們沒好處。”
臨亦霄擡眉, 眼神閃過一絲殺意,語氣如刀, “我想讓康志煥傾家蕩產。”
程晟滿眼疑惑,“少爺,就算他是在我們酒店出的事,要報復也不至於這麼狠吧?康志煥現在人還躺在醫院呢。我們這樣落井下石,以後誰還敢去我們酒店擺宴席?”
“當然不能這樣就了事,先讓他的股票掉掉價吧。其他的,等我睡一覺再說。”少爺臉色略帶睏意,似有趕客之意。
程晟覺得不妥,“你打算做低康威股價,買他家的股票?”
臨亦霄冷笑一聲,“不,我打算讓他的股票一股都賣不出去。”
程晟心裡不妙。康志煥到底跟他少爺結了什麼仇?少爺竟然要將人家逼上絕路?
“去忙吧,中午給我帶兩套衣服來。”
程晟意味深長又擔憂地看着他少爺,難道少爺打算這幾天都守在醫院?他欲言又止,遲疑片刻,“少爺,屋裡這麼熱,你受不受得住?”
臨亦霄眯了眯眼,沉默幾秒,“習慣就好。”
說罷,他轉身進門,將程晟關在門外。
程晟在門口嘆了嘆。少爺變了,變得無法捉摸了。
不知他變化是好還是不好。
臨亦霄腳步輕輕,來到牀頭,看了會兒牀上的人,見她還在熟睡,又轉身躺回沙發上。
他心裡很多事情要想,這麼事情都跟夏樂希有關。
查房的護士在這間病房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被這層樓的護士長叫走了。
“不要進去。”護士長一臉正色地警告。
“裡面的病人是誰呀?我在這裡這麼多年了,還沒見過誰這麼大架子呢,連正在休假的院長都被叫了回來。還有那幾個脾氣古怪的老醫科主任,早上在門口站着的時候,服服帖帖的沒點脾氣。”
護士長年近四十,這家醫院剛建成時,她是第一批護士之一。她自然知道這個鮮少露面的陪牀家屬到底是誰。
而那個躺在牀上的女人,前兩天才出的院。該做的檢查,前幾天這位女病人住院時已經做過了。
護士長參加了醫院特診專家的討論會,會上特地研究過這位病人的檢查報告。但她除了體質差點,瘦點,體溫低點,沒什麼特別的毛病。
護士長也覺得很好奇,爲什麼同一個女人,竟然能讓醫院有且只有的兩個大老闆守在牀邊通宵熬夜?還各種細心體貼的伺候安排?
女人的聯想,通常天馬行空。但她多年來的人生閱歷,也不是白攢的。她隱隱覺得這裡面大有文章。
正在她走神之際,輕快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
“夏樂希在哪個病房?”她身後傳來親和的聲音。
護士長轉頭,連忙將身邊的護士扯到一邊,讓開了路。“楚董,中午好。夏小姐在8號房。”
看吧,剛想到男神,男神就出現了。故事跟她剛纔腦補的畫面簡直一模一樣。
楚子謙微笑着點了點頭,徑直往8號病房走。
他輕輕敲門。
屋裡沙發上躺着的男人突然皺眉。
門開了。
門外的男人發現沙發上躺着的男人正冷眸凝視自己。他毫不理會,幾步來到沙發前,小聲趕客,“一夜沒睡,回去休息吧。”
“你也一夜沒睡,你來這兒做什麼?”
楚子謙微笑,朝牀那邊的位置點了點下巴,“來看她啊。”
“你對夏樂希很關心啊。”沙發上的男人挑眉,語氣意味深長。
能懟傲慢的臨大少爺,是他楚子謙覺得最爲有趣的樂趣之一。
“當然。”
臨亦霄眯了眯眼,沉默幾秒,語調有些怪異,“關心過頭了,不怕她以爲你喜歡她?她這個人,最擅長自作多情。”
楚子謙輕笑,“你放心吧,這個分寸我還是有的。”
臨亦霄閉上眼,翻了個身,懶得搭理他。
但願吧。
這個女人,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小心把你帶入陰溝裡。
臨亦霄心裡又涌起那股莫名的思緒,讓他有些煩躁。
夏樂希緩緩睜開眼,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又打量了四周幾眼,意識到這個熟悉的房間屬於哪裡。
她坐起來,看到牀頭一個男人單手撐着下巴,閉目養神。她心裡一暖,老闆竟然會在這裡。
她不忍吵醒他,輕手輕腳地想下牀,突然發現另一面牆下,大沙發上躺着一個身高比沙發還長的男人。
男人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夏樂希臉突然紅了。她想到了昨晚在電梯的經歷,想起那個恐怖的眼神。她看着沙發上的男人,本能地摸了摸脖子。
沙發上的男人沒有開口說話,因爲屋裡已經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樂希,你醒了。”
夏樂希轉過頭,看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老闆站起來,笑容親切柔和,如春風拂臉。
“老闆。”夏樂希眼神感動,小聲問,“你還好吧?”
楚子謙見她精神不錯,看了眼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男人,關心道,“你感覺怎麼樣?覺得哪裡不舒服?”
夏樂希搖搖頭。她感覺這一覺醒來,哪裡都很舒服。她偷偷朝沙發望了眼,她本以爲昨晚在電梯裡抱了那麼久,聊了那麼久,他會對自己有所改觀。對視一眼後,才發現自己多想了。
屋裡的氣氛好像有點尬,她不知道到底尬在哪裡。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嗎?”夏樂希看着她老闆。
“是臨亦霄送你來的。”楚子謙微笑地看着臨亦霄。
夏樂希終於還是得面對他。
她轉過頭,沉默幾秒,小聲地朝他說了聲謝謝。
“竟然會說謝謝了?來醫院時,你不是要死要活不肯上車嗎?”臨亦霄勾脣,意味深長地笑看着她。
夏樂希怔了怔,眼神閃過一絲茫然。
“昨晚的雪糕好吃嗎?要不要等下讓楚子謙再去給你買點?”臨亦霄又問。
夏樂希愣住,一臉懵逼,眼神從茫然變得驚慌。
臨亦霄很滿意地離開沙發,幾步來到她面前,慢悠悠地擼起左袖子。
他左臂上露出兩排紅色牙印,其中三個牙印尤其明顯,因爲已經破皮結痂。
“對你這個傑作可還滿意?”臨亦霄又問。
夏樂希臉色刷白。
爲什麼會這樣?
楚子謙看着臨亦霄手臂上的咬傷,驚訝問道,“你把他咬了?”
夏樂希咬緊下脣,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但是,此時此刻,最好還是認了吧。她委屈地看了眼她老闆,點了點頭。
“我救你,你卻對我以怨報德。解釋一下。”臨亦霄氣勢逼人。
楚子謙看着那兩排牙印,輕呵了兩聲。看來能懟臨亦霄的不再只是他一人,他突然覺得夏樂希真是又可愛又勇敢。
這個男人,在病房裡等這麼久,就是爲了等夏樂希醒來,好報復吧?
但是,只要他在,就不會讓臨亦霄欺負她。
“誰讓你昨晚這麼粗魯,又拖又拽地拉着樂希上你的車,還摔了她手裡的零食袋。她昨天一天沒吃東西,正餓着呢。你這樣對她,她發脾氣有什麼奇怪?”
臨亦霄的視線從來沒離開過她的臉。聽完楚子謙這番話後,他竟然笑了。
這笑容,是夏樂希越來越熟悉的,邪惡又陰謀得逞的報復性笑容。
夏樂希沉浸在恐懼和震驚中,仰着脖子,瞪着眼睛,無辜地看着這個笑得太好看又讓她太心虛的男人。
這時,楚子謙的電話響了,他幾步走出門外。
屋裡只剩下她跟臨亦霄。
臨亦霄讓她解釋。她啥都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小聲無辜又委屈地說,“對不起。”
臨亦霄突然彎腰,低頭,垂眸看着她,小聲在她耳邊說,“我知道那個不是你。”
夏樂希震了震,身體輕輕顫抖。臨亦霄竟然知道事情的真相。
“等下楚子謙進來,我告訴他。”他壞笑。
夏樂希急了。“別告訴他。”
臨亦霄摸了摸下巴尖,眼神好像鐵定了心要說。
夏樂希眼圈一紅,連忙從病牀上站起來,拉着他的手臂,淚眼汪汪,“我不想丟了工作。求求你別告訴我老闆。”
臨亦霄看着這個站在病牀上才勉強跟自己齊高的女人,此刻的距離如此近,讓他想起昨晚的抱抱舉高高。
他失神了兩秒。
“我是個生意人……”他幽幽開口。
夏樂希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麼。“只要你不告訴我老闆,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保護好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太重要了。
她老闆太好了,她好不容易纔遇到這麼好的老闆。
她不想才幾天就被丟棄,她要在藍天存活一個月,好多個月。她要去馬爾夫代生活……
臨亦霄很滿意。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點。
她緊張得忘記呼吸,輕輕往前靠,耳朵湊近他的臉。
聽他說,“以後晚上我帶你多出去走走,讓鬼多上上的你身。”
夏樂希腦袋轟一聲,雙腿一軟,整個人往下跌。
她的身體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扶穩。
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