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樂希拿起那件牀上蓋着的那件男士呢大衣,從兜裡掏出信封,認真地數了一遍裡面的鈔票,臉色突然變得很沉重。
十萬,除去花的那兩百元鈔票,剩下的九萬九千八,是她三年的工資。
拿,還是不拿?
夏樂希突然想起自己的房租昨天就應該交了,好端端的工作突然丟了。心裡一橫,不拿白不拿,臨亦霄這麼有錢,還會在乎這點小錢?
她用袋子將現金裡外包了三層,貼身放在胸口,拿起程晟那條圍巾和那頂帽子戴上,瘸着腳費力地出了門。
外面雪風颳得她臉生疼,她縮着脖子低着頭,慢吞吞地下着坡。
路口旁邊有間銀行。原本五分鐘能到,她今天走了二十分鐘。
夏樂希生平第一次存這麼多錢,心虛得很,總覺得櫃檯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
她覺得手裡的銀行卡沉甸甸。“我還要轉賬。”
“小金額的話,可以去外面的ATM辦理哦。”櫃檯小姐朝外面的自助銀行指了指。
平時不太笨的她,今天因爲這筆鉅款而衝昏了腦袋。
外面的提款機都有客戶在使用。她退了幾步,安靜地排隊等候。
好不容易前面的兩位客戶走了,她剛將卡掏出來,突然胳膊被一隻手握住。
“原來你在這裡啊。”
她轉頭,看到鼻子凍得發紅,鼻樑上掛着副厚眼鏡,瘦得跟根竹竿兒的男人,“程晟?”
“有事找你,跟我走吧。”
夏樂希正打算辦完事去找他,問問他怎麼樣才能從臨亦霄的手裡拿回自己的護身符。
“等一下,我先轉個賬。”
“事急,走吧。”
程晟拉着她的胳膊,見一瘸一拐地走得費力,轉身蹲下,一把將她摁在背上,來到坡邊的一輛車旁。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車後門開了。程晟將她放下,扶着她上了車。
還是昨晚那輛車,車裡還是那個人。那個人還是那副冷漠而傲慢的表情,垂眸掃了眼她。
夏樂希見是臨亦霄,心裡有氣,“我今天狀態不好,不想去那些鬼地方。”
車子已經啓動。
“你放心,今天只是去公安局。”她對面的男人淡淡地回了句。
夏樂希表情立刻不淡定了,“去公安局幹什麼?”
臨亦霄放下二郎腿,手肘撐在大腿上,身子前傾,眼睛跟她直視,“你說呢?”
夏樂希突然慌了,難不成他要去公安局告自己行騙?她眼眶突然一紅,聲音帶着哭腔,“我不想去坐牢。你難道就不能放過我?”
臨亦霄突然哼笑一聲,“這麼說你知道錯了?”
兩個大淚珠從她眼眶滑落,“我錯了。”
“你承認自己是騙子了?”
“我是個騙子。”
臨亦霄拿起手機,突然挑了挑眉,刷出幾張照片,遞到她眼前。
夏樂希伸長脖子認真看了幾眼,這不是自己的門牌號嗎?門頂貼着的符還來了個特寫。
夏樂希瞪大眼睛看着他。沒想到這個男人真記仇,她其實也沒做什麼傷害他的事啊,竟然威脅到了自己家門口。
臨亦霄眉毛微挑,不緊不慢道,“我在門口遇見你房東了。”
夏樂希咬着脣,警惕地看着眼前這個長得帥心裡渣,活該注孤生的記仇男。“你跟我房東亂說了什麼?”
“說你退租了。”
夏樂希張大嘴巴,滿臉震驚,“誰讓你亂說的?我剛纔正在銀行給她轉房租的。你快放我下車!”
臨亦霄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那你要有本事從公安局裡出來才行。出不來的話,估計得待上幾年甚至更久,可以省很多房租費了。”
她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地甩這個囂張的男人幾巴掌。但是她心裡再憤怒,拳頭握得再緊,手臂也揚不起來。
這個男人,坐在小沙發上,都要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看他襯衫下隱約若現的肌肉線條,明顯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
夏樂希氣到無法言語,只能瞪着眼怒視他。
“不過有個辦法,可以幫到你。你坦白從寬,認錯態度好的話,警察會酌情減刑。”臨亦霄一本正經。
她抿着下脣,垂着腦袋,眼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外套上。
如果老天讓她重來一次,她發誓絕對不去醉玉軒,絕對不跟這個人面惡魔見面。
車子減速,慢悠悠地駛進了公安局停車場。
夏樂希看了眼外面那個曾經覺得安心現在恐懼無比的公安局三個大字,突然哭得更兇了。
“下車。”臨亦霄命令道。
夏樂希怎麼肯。“不。”
不該倔強的時候,她倒是很倔強。
臨亦霄已經彎下腰,手臂伸向了她。
昨天她還死抱着他不放,現在卻碰都不想讓他碰。
但是掙扎無效,他已經將她整個人攔腰抱住,利索地下了車。
“我不要進去。”她在他懷裡掙扎,哭嚷着。
“由不得你。”他語氣堅定,腳步沉穩。
“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你放開我……”
她眼睜睜看着他幾步走上臺階,走進公安局內,輕車熟路地左轉,走到走廊盡頭,來到了刑偵處的辦事廳。
“我是臨亦霄,來找你們劉隊長。”
夏樂希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看到警察出現,知道木已成舟。她已經完全放棄掙扎,心裡拔涼拔涼的,還不如靠在他肩頭,好好暖暖身子。
“臨先生,這是我們的劉隊,請坐。”
臨亦霄坐下。“你好。”
“這位是……”
臨亦霄突然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語氣變得非常溫柔,“我女朋友,夏樂希。”
嗯?夏樂希一臉懵逼,以爲自己幻聽,擡起頭看着他。
他神態自若,面帶微笑,跟對坐的劉隊聊着天。“她膽子小,聽到要來警察局,嚇哭了。”
“哈哈。”劉隊大笑兩聲,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正色,“今天請你來,是想你協助我們的調查,我們接到一個失蹤案,希望能從你這裡得到些線索。昨天晚上8點到9點左右,臨先生是不是去過城西的墓地。”
“是的。”臨亦霄語氣從容。
“那麼晚,去哪裡做什麼?”
臨亦霄垂眸溫柔地看了眼懷裡人,突然擡手,理了理她的亂髮。“跟我女朋友去墓地看我母親。”
嗯?夏樂希眼神裡除了問號就是括號。
“夏小姐,是這樣的吧?”劉隊看向她。
夏樂希不知道爲什麼臨亦霄要說謊,但是她知道自己最好配合他,畢竟她的護身符還在他手上,畢竟,自己現在還在他……懷裡。
她挪了挪腿,離開他的懷抱,坐在他身旁,點了點頭,小聲道,“是的。”
“昨晚你們去墓地,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或者遇見什麼人?”
夏樂希心裡一苦,異常多了去了,人也可怕得很。但她總不能見人就說自己見鬼了吧。她仰着脖子,朝身旁的臨亦霄投去求助的眼神。
“沒什麼異常,我們遇到了墓地管理員。他讓我們下山,所以我們沒逗留。”
劉隊神情凝重,兩位沒能提供什麼有用信息。他身旁的副手將兩張照片遞到他們面前,“兩位再仔細看看,是不是這位管理員?這個女孩就是昨晚失蹤的女孩。”
臨亦霄看了兩眼,搖搖頭。“晚上光鮮太暗,看不清對方的臉。女孩子沒見過。”
夏樂希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張照片,臉色有些蒼白。突然,一隻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聲音如夏日般溫暖,“別怕,你昨晚在墓地看到什麼了,只管跟劉隊說。”
“我昨晚看到的人,不是照片裡的這個人。”
昨晚一夜夢魘裡那個老頭子那雙森然的眼,還有那些影子說的話,頓時涌上腦海。
“我當時不小心摔了一腳。有個人從半山腰走下來,手裡拿着把手電筒和鐵鍬。我當時以爲他是臨……我男朋友,沒想到是個老頭。那個人說自己是墓地管理員。我好像看到鐵鍬上有血跡。”
夏樂希的身體突然哆嗦。一隻手臂繞上了她的肩。她的背緊緊貼在某人的胸口。
暖意從他胸口穿入她的心,蔓延至全身。她頓時感覺好了許多。
劉隊表情有些激動,追問道,“知道那個人的長相嗎?大概什麼年紀?夏小姐,可否詳細描述一下?”
她可以將那個老頭的輪廓大致地描述出來,卻無法精確地形容那個眼神。
這番調查結束,劉隊道了謝。
夏樂希訥訥地坐在沙發上,有些話她很想說,但是她不能說。
“能走嗎?”她身旁的男人突然問。
夏樂希勉強站起來。
“還是抱着吧。”他突然說道,手已經攬住了她的腿。
程晟從頭到尾都一直跟着,到現在人還沒回過神來。
“愣着幹什麼?”臨亦霄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這一路出奇的安靜,彼此都需要時間去消化剛纔的某些言語和行爲。夏樂希更是如此,她看着這個一本正經炸她耍她的男人,心裡猶豫着要不要將昨晚的真實所見所告訴他。
臨亦霄肯定不相信自己。
“別這麼癡迷的看着我。剛纔不過是場戲。”他開口,語氣又如之前那樣冷淡。
算了。還是不跟他說了。
“程晟,麻煩你送我回家。”她扭過頭,對着司機程晟說道。
程晟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又看了眼臨少爺。
少爺沒有反應,看樣子是默許了。
“好。”
車子悠悠開往老城區。
夏樂希在車裡坐着,心情漸漸舒暢,身體暖暖,她突然意識到,車裡開了暖氣。
“到了。下車吧。”程晟說道。
夏樂希慢慢蹭下車,一瘸一拐地朝出租房走去。
車還在小區樓下。
“少爺,你昨天帶她去墓地,真是爲了去看夫人嗎?”這句話程晟忍了很久了。
“她還不配。”臨亦霄語氣冷淡。
程晟不再說話。家裡最好不要提夫人,更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夫人。
車裡陷入沉默。五六分鐘後。
“少爺,走不走?”
“人出來了嗎?”
“還沒。”
“去看看。”
程晟搖搖頭,一臉不情願,腳已經伸出車門外。他剛走進小區的樓梯,就遇到樓上下來的夏樂希。
夏樂希滿臉怒色,氣鼓鼓地看着他。
程晟微笑,“跟你說了退租了你不信。”
夏樂希咬牙切齒,臨亦霄真卑鄙。
程晟拍了拍她的肩。“走吧,乖乖地跟我們回去吧。”
夏樂希朝樓下停着的豪車瞪了眼,突然加快腳步,一瘸一拐地朝坡下走。
“少爺,她不上車呃。”
“隨她。開車。”
車子慢悠經過她身旁,後車窗慢悠悠打開,臨亦霄的臉漸漸浮現。他嘴角一抹笑意,語氣輕鬆,“忘了提醒你,你現在是目擊證人,隨時可能會被殺人犯滅口。”
夏樂希停下腳步。
“我給你五秒,決定你要不要上車。”
接着,車窗迅速關上。
夏樂希心裡慌了,這個混蛋,就知道嚇唬她,還偏偏說大實話。
車子已經超過她,眼看着到了坡腳下。
“哎。”她突然擡手,大聲地喊道,“停車,快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