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村

太陽快要落山了,一道金色的光芒灑在崇山峻嶺之上。

這是天陵山的餘脈,屬於洛州鞏縣的一片山區。

一條小河將羣山一截兩半,緩緩地流向北方,最後作爲黃河一個不起眼的支流,流入洛水,流入大河,融入大海。

河水在夕陽餘輝照射下,閃着粼粼的波光,如同無數的金色的精靈,隨着輕微的晚風玩皮地跳動。

在小河的旁邊,無數的青杉翠柏之間,有一個小村莊。

王畫站在山崗上,看着山腳下這個村莊。

現在村中的村民開始做晚飯了,嫋嫋的炊煙升了起來,與傍晚升起的山靄絞在一起,一層層,一道道,化作了流動的雲煙,在歸林還巢的小鳥鳴叫聲中,村莊便有了一絲仙境的感覺。

這裡就是他的家鄉,村中那一片高大的青磚褐瓦,在一片茅草屋中鶴立雞羣,哪裡就是他的家!

他在這個家中整整生活了十二年。

這些年來,他親眼目睹着這個家的繁榮衰落。

本來他家在這個村莊,甚至在這個鄉里也算是一個有名的富裕家庭。在他這個身體的祖輩開始,就經營燒製陶瓷,到了他父親手上手裡已經有了三個窯洞。單是聘請的傭工就有近百個。可他這個便宜父親開始玩樂,吃喝嫖賭,連生意都不顧,將窯洞的所有事務交給了管家處理。最後居然輸得連三個瓷窯都賣了出去。

最讓人好笑的是,買主正是這個管家——王家另一脈子弟。他有時候想,當初家境開始衰落時,三個窯洞報上來的賬目,盈利都很少,是不是管家做了手腳。

手上沒有了財產,這個便宜父親戒賭了。本來王畫以爲他經過這一次經歷,能改邪歸正。可戒是戒賭了,三個窯洞拍賣,爲了還欠下的高利貸,他父親連最寵愛的豔麗小妾都轉賣給了別人。在賭博上,父親是醒悟過來了。可他脾氣越來越大,動輒對王畫,與王畫的兩個妹妹和姐姐打罵。

最讓王畫看不起的,他這個便宜父親還以爲自己是一個士族,什麼事也不做,整天端着一個茶杯在村子裡轉悠。如果不是他的母親與他的大姐辛勤勞動,王畫都懷疑他的家人會不會全都餓死。

當然未必。

如果那樣,他都不會顧得世人感到妖異,甚至他有自信,在他七歲家境中落時,都能將一家子養活起來!

實際上王畫心裡面隱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前世是一個很有聲望的燒瓷大師,也是一名博學多才的藝術家。本來都死了,那一刻他看到親友在哭泣,病房外面還有許多記者在拍攝。他還想到,自己這一死,多少也算是一個引人注目的新聞吧。

然後一道閃電劈來,他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悠然醒來。他在那一刻還感到了心臟的跳動。這是怎麼一回事?然後腦袋巨大的痛疼傳來,他發出一聲哄亮的叫聲:“哇!”

直到後來才知道自己的靈魂居然附身在一個剛分娩的嬰孩身上,而且沒有失去記憶。嬰孩的腦容量是多大,又開發了多少?這麼巨大的記憶與知識充填進去,他不痛疼纔怪。

過了好久後,他纔看到一個年輕的少婦,正與一名男子喜悅地看着他。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才確定下來,自己重生了。

那一刻,他作爲一個唯物主義無神論者,都懵頭了。

他立即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可聲音傳出去,卻是一陣“咿呀”,自己才苦笑起來。一個纔出世的嬰孩,聲帶還沒有發育成熟,怎能說出話來。

然後他就小心地看着這個世界,才知道自己來到了唐朝,而且是垂拱二年。此時睿宗迫於無奈,再次將政權讓於武則天。武則天爲了防止徐敬業的事情再次發生,重用來俊臣與胡人索元禮,朝堂裡殺人如麻。

王畫開始沉默不語。如果自己說自己從一千多年後的時代而來,會讓人怎麼想?不但如此,就是自己表現得太過反常,都有可能引起這些酷吏的嫉妒。那麼只是是死路一條。甚至連一個痛快的死法都不要想,不用說是用火活活燒死。現在朝堂上刑訊的手段無比繁雜酷烈。最讓人鬱悶的,這些讓人生不如死的刑訊手段讓酷吏使用出來,武則天反而認爲這些人是忠。於是天下官吏紛紛效仿。

他冷眼相觀,直到十二年都悄無聲息地過去。

這十二年中唐朝的朝廷發生了許多大事,最後連國號都讓武則天改成大周。但這個山村依然很平靜。唯一的大事就是他的家庭由盛轉衰。但開始時,他的家庭情況還是十分好的,從祖輩起,王家也算是士族,更算是書香門第,連不成氣的父親——王迤,平時也喜歡捧着一本書頌讀,以示他的與衆不同。

在他出生第二年,他父親王迤又納了一名官妓爲妾,這是因爲徐敬業謀反,被牽連進去一個縣尉的女兒。因爲其父罪名“尚輕”,只有她的父親被處斬,家中其餘男子充軍,女子納入娼門做了官妓。雖然嚴酷,但總的來說,比流入嶺南要好得多。後來王迤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這名女子,心動了,拿出重金將她贖了出來。到了第三年,王畫的第一個妹妹出世。第四年,這名小妾也爲王家增添了一個女兒。

表面上看起來,王家現在也算是欣欣向榮吧。然而王畫冷眼旁觀,卻知道自己父親這種遊手好閒,正將王家推向一個深淵。果然沒幾年後,王家一步步地開始衰落。最後爲了渡日,王迤再一次將他的小妾以十二貫的錢賣給了別人。要知道當時他爲了贖這名豔麗的小妾,花了近一百多貫的錢。最後連三個窯洞也賣給了自己的管家,只剩下幾十畝貧瘠的土地。

王畫看到家境中落,但他一直沒有出手。一是怕人感到妖異。二是現在即使自己確實有若干辦法,使家庭的情況再度好轉起來,可那又有什麼作用,只是讓父親重新有了揮霍的本錢罷了。

實際上王畫這種想法,主要還是來自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不解,以及心裡面的畏懼與迷茫。其實也不必如此。在他前面有一個駝賓王七歲時就作出了《詠鵝詩》。這還不算最有天資的,王勃六歲能文,九歲讀顏氏《漢書》,撰《指瑕》十卷。十歲時包綜六經。十四歲就上書劉右相,文中說:闢地數千裡,無益神封,勤兵十八萬,空疲帝卒。警烽走傳,駭秦洛之甿;飛芻輓粟,竭淮海之費。指出唐朝無謂的開邊之過。劉祥道看後大爲欣賞。也就在這一年,考中進士,被朝廷授於朝散郎之職。在他的後面還有一個牛叉的人物——李賀。他七歲時寫的詩就將唐朝一班詩人嚇了一大跳。韓愈聽說了不相信,決定到他家看一下,說不定還會戳破一個騙局,於是約了皇甫湜一道去。

來到李賀家中,小傢伙還扎着一對衝天小辨,跳來跳去,韓愈更不相信了。小傢伙心想:“這兩個老頭子態度很不友好啊。我若寫了別的詩,他們還是不相信,不如我就寫這兩老頭。”於是寫了一首《高軒過》:雲是東京才子,文章鉅公。二十八宿羅心胸,九精照耀貫當中。殿前作賦聲摩空,筆補造化天無功。

這樣的讚譽對韓來說,倒也馬馬虎虎,可對皇甫來說,未免讓他多少有點臉紅。韓愈聽後大喜,連忙給他加冠禮。這是比較亂的,畢竟加冠要到二十歲,小傢伙才幾歲呢。但考慮到李的詩歌,讓二十歲的青年詩人羞死一大半,也就不追究了。

只要王畫不貪圖虛名,在六七歲時憑藉着前世的記憶,抄襲出《將進酒》《燕歌行》這些驚天大作,人們不會對他產生懷疑的。相反,只是認爲又是一個天才誕生了。

但王畫的另一個考慮卻是對頭的,無論他掙多少財產,因爲年幼不能親自掌管,也會讓王迤揮霍一空。至於引起一些有心人的嫉妒,那也是必然的。

但是我今年十二歲了,也能自立了吧?而且我本身就對詩文賦畫雖不能說是精通,可也懂得一些皮毛吧。應當是出世的時候了。王畫想到。

“是時候了!”王畫又說了一聲,他的眼裡閃着剛毅的光芒。說着,他牽着牛兒,緩緩向山下走去。

不過以前是冷眼相觀,現在是選擇入世,必然要決定以後自己要走的道路方向。我該選擇什麼樣的一條道路呢?王畫一邊想着,一邊摸了一下懷裡的銀餅子。狄相公送給他的這筆錢,就是象上天都來配合他出世一樣!

錢啊,雖然是阿堵物,可離開了它還真不行。想想前世,爲了求自己一幅作品,多少權貴豪賈,紛紛登門求拜,哪裡象現在這樣拮据!少年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王畫來到了村莊上。

一個羸弱的小姑娘站在村口,怯生生地看着他說道:“三哥,怎麼到現在纔回來?耶耶剛纔到處找你。”

王畫憐愛的在她頭上摸了一下,這是他的四妹四鳳,也就是父親那個小妾所生的唯一子女。在他所有姐妹中,她甚至比他,比他大姐還可憐。雖然知道現在小妾所生的子女是庶出,在一些大家族中地位還不如親近的僕人,可每次看到父親對這個只有八歲的最小的妹妹暴打,他的眼裡就閃露出怒火。

王畫又冷笑一聲。是不是回來晚了,又準備家法伺候?好吧,就讓你最後再暴虐一頓吧!但這話沒有對他四妹說。

王畫緩緩牽着牛兒,來到家中,將牛栓好,進了家門。

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父親並沒有象以前那樣迎出來,先是怒喝,然後抄起傢伙抽他。現在他父親坐在客廳裡,一臉的衰容。

不過王畫很快就明白過來。在客廳裡還坐着三位客人。

一箇中年人,頭戴着麻青襆頭,身穿着暗硃色圓領窄袖元寶綢袍,腰裡面束着一根走禽疊嶂翠玉帶。氣度富態儼然,顯示着他身份與衆不同。只是他看到少年到來,臉上露出一臉歉意。

側首坐着一個青年,身上穿着青色胡服長衫,但繡着鑲金絲絞邊花紋,青衫的布料同樣也是精美的綢緞縫製的。他手中還拿着一把紙扇,看着少年到來,臉上出現一絲傲慢與輕屑。

在他的旁邊是一位小娘子,穿着拖地紅羅的敝口胡衫,半掩暗雪,裡面是一條湖綠胸圍,腳蹬着一雙淺黃色鹿皮軟靴。頭上梳着高高的螺髻,蓋着一頂小巧的胡帽。

唐朝婦女穿着,在中國曆代最爲開放與暴露,一開始還好一點,因隋之舊,大多身着窄袖衫襦,下身着曳地長裙,綜合了江南與胡服的某些特點。但到了最後,衣着越來越暴露,現在還有許多女子戴着襆頭,外出時用一把團扇掩着臉孔。到了玄宗時代,靚妝露出,無復遮蔽,更是袒胸露臂,“長留白雪佔胸前”,也就是說大半個胸脯露在外面。

她看着少年的神情,連傲慢似乎都略去了,只有濃濃的嘲弄之色。

PS:唐朝對父親有耶耶,哥哥,大人三種奇怪的稱呼,相互之間無論身份高低,稱某,或者謙爲僕,對官員稱爲使君或者職稱。對姑姑也可以稱爲姊。自家主人爲阿郎,少主人與青少年統稱爲郎君,或者某某郎。對自己妻子與自家小姐或者青年女子稱呼爲娘子,不一定單指對妻子的稱呼,另外唐朝開始出現老公老婆的俚稱。

另外本書中會有大量抄襲的詩文與本人所作的一些陋詩文,以及大量的工藝品。閱讀時敬請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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