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的風波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 弄塵也將前因後果全夠告訴了我。自我跌下懸崖之後,沈浪忽然執意離開河南往山西走,衆人也只好跟着。待他們在晉城落腳時, 海家忽然遣人來給弄塵送信, 說是有大事發生, 弄塵無奈之下與沈浪、熊貓兒別過, 匆匆往北趕。也虧得弄塵走了, 纔算保住了名聲--原來王憐花和金不換又一起設了個局,在丐幫大會上連同徐若愚陷害沈浪和熊貓兒。
間中我問起弄塵既然家中有大事,爲何還有空往濟南跑, 弄塵只嘿嘿乾笑,並不答話。我瞧他笑得尷尬, 立馬知道是因爲什麼了--普天之下能讓弄塵那痞子笑掛不住的, 除了朱七七還有誰?
我本以爲之後的事弄塵便不清楚了, 哪知他居然將晉城的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了我。我問他爲何知道得那麼清楚,彷彿身臨其境, 弄塵笑眯眯道:"我有釘子。"
我呃了一聲,頗有些驚訝。
我與弄塵相識時間倒是不長,只道這傢伙家底深些,是個喜歡隱藏身份混江湖的世家少爺,哪知他居然還培養了一批眼線埋在了暗處。
那丐幫長老左公龍昔年殺了熊故幫主, 想篡奪幫主之位, 只是沒有十足把握, 一直遲遲未曾動手, 和丐幫其他兩個長老錢公泰、高小蟲二人成三足鼎立的態勢。左公龍弒師, 其罪當誅,原本這個秘密埋得極深, 哪知那單弓、歐陽輪竟爾洞悉了他的秘密。
此次丐幫之所以開英雄會,就是爲了選出一個新幫主。之前徐若愚曾告訴我,王憐花有意將觸手伸進丐幫,遂先從徐若愚這個線頭上入手。徐若愚入了丐幫後,因着神劍手的名頭,人人都想拉攏他,左公龍自然也不例外。徐若愚受了王憐花的指使,多方刺探,終於自歐陽輪、單弓口中挖出了這個驚天秘密。
王憐花看人極準,只道左公龍此人良心不足、野心極大,容易利用,自然主動攜着這個驚天秘密尋到左公龍,答應此次扶他上位,只是左公龍上位之後,需得分他王憐花一杯羹、事事都賣他個面子。他手中握着左公龍的把柄,自然不愁左公龍不答應。
接下來的事自然也就清楚了,沈浪等人當面揭穿了左公龍的陰謀,左公龍死在了英雄大會上。只是丐幫大會結束之時,羣豪忽然齊齊中毒,有人見到下毒之人赫然正是沈浪和熊貓兒。
沈浪和熊貓兒是決計不會這樣做的,若說真有人見到了"他們",自然是假面皮。這世上做假面皮的功夫,除了那江左司徒,還有誰能跟千面公子一拼?
只是這其中還有些隱情,是我們見到金不換之後,才終於弄清楚的。
據弄塵給的情報,金不換就算日夜兼程,也出不了山西。可惜此人狡猾,弄塵派去跟着的人無一例外全都失手。
俗話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弄塵靠不上,還有小豬。小豬咬過金不換,自然能辨別出他的味道來。但小豬終究不是神仙豬,再怎麼厲害也聞不見千里之外的味道。我坐在屋子裡想了一想,忽然就想起了一個有些瘋狂的方法來。
這幾日我之所以還在遊府沒走,正是因爲忙於蒐羅全濟南喂鳥的飼料。自古以來,凡是要請人幫忙的,多少也該給些酬勞;若要請動這方圓百里之內的鳥兒去幫我查探一個人的行蹤,自然是要許些糧食給它們的。
費了好一番功夫,這纔算是將這些鳥祖宗全都孝敬過了。
不過這鳥辦事比人辦事有效率多了,傳起話來這叫一個快,簡直可以算作是空運信息了。鳥兄鳥弟們一旦行動起來,那可是飛在天上的特務兵兼偵查員。這些鳥兒嘰嘰喳喳地一吆喝,山西省郊外偷穀子的麻雀、太原最富的商人家的鸚鵡全都知道了這件事,馬上迅速地織起了一張密密的網,這金不換隻要不會土遁,總該能找得到他。
但凡見到的跟我描述的樣子差不多的人,這些鳥便想辦法從他們身上揪下些布片或是有他們氣味的小物件來。其實我對能找到金不換是不抱什麼希望的,這瘋狂的念頭一冒出來,只覺得有些好玩。
只是這次看來,我是有些低估天上飛的這幫"偵察機"的能力了。
密密麻麻的鳥全都往一個地方飛,未免有些乍眼,是以這批鳥兒玩起了接力棒,一個傳一個,簡直比那日行千里的馬還要快上些許。早上門外的貓狗其實都是無人飼養的,爲了不那麼引人注目,我特意要鳥兒將這些物件分開扔給給街頭巷尾的流浪貓狗,一批一批地帶過來。
說來也巧,今天不過是第一批,就找到了我要的東西。
我拿着那布片,還覺得是跟做夢似的,居然在有江湖的世界裡玩起了這麼科幻的尋人法,最讓我想不到的是,這方法居然還真的讓我找着了人。
不一會兒,窗外便有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正是銜來那布片的鳥。那布果然是從山西方向來的。弄塵拿着那錦盒可憐巴巴地看着我,我將前因後果跟他一說,他只是啊個不停,最後說了一句話:"綰綰,你從實招來,你是哪個山頭上的成精大王,來禍害人間的。"
我喝了口茶,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哎,對了,你那盒子裡究竟是什麼?"
弄塵沒好氣道:"這會兒想起盒子來啦?"
我擠出個討好的笑容道:"那會兒不是着急麼,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弄塵又露出那痞子笑,伸出手指挑開那盒子上的扣子。盒子裡鋪着軟軟的紅綢,墊着一隻白白淨淨的小瓶子。我伸手將瓶子拿過來,弄塵道:"仔細着些,只這麼一點兒,就能買下一個別院了。"
我奇道:"什麼東西?"
弄塵痞痞地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嘿嘿樂了兩聲,神秘兮兮地道:"這是玫瑰露,宜芳閣的玫瑰露。"
我乾咳一聲,裝傻道:"玫瑰露?"心想不就是玫瑰精油一類的東西麼,有什麼稀奇的。之前在花市,曾聽人說玫瑰這時候算是什麼"暖室異種",一般人家種不來的,想必是物以稀爲貴了。不過我對鮮花香水什麼的倒是沒多大喜好,弄塵也不是什麼矯情人,怎麼想起送我這個了。
弄塵一見我反應,立馬捂住額頭□□道:"唉,真沒見過哪家的小姐像你這樣不通風月的..."
我道:"是是是,我自然比不上海公子那些個紅顏知己,什麼六姑娘啊七姑娘啊..."
這"七姑娘"三字出口,弄塵執着茶杯的手立馬抖了一抖,濺出了幾滴茶水。弄塵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你拔開那塞子聞聞。"
我依言將那塞子拔開,依着前世聞香水的習慣將塞子在鼻端下晃了晃,弄塵眨眨眼道:"要說你是個野丫頭,可你聞起這香露來倒像是懂些門道,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的。"
我沒答話,只因那香味兒教我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上面了。
這香味,正是白飛飛身上的。
弄塵道:"這玫瑰露向來只有濟南宜芳閣才懂得提煉的方法。若要調查那人身份和所在,只需去查查宜芳閣這玫瑰露究竟賣給了哪幾位貴人即可。"
我握着那瓶兒,半晌輕輕說了聲:"謝謝。"
弄塵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你和沈浪果然是一般地婆媽。困死了,我先回去補眠。"
弄塵眼袋有些發青,想來定是數日來奔走勞累,未曾好好休息。我望着他背影,有些歉疚,但更多的,是快樂。再世爲人,前世的遺憾,早已被今世我得到的更爲值得珍惜的東西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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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換這廝可真落魄。
站在金不換的面前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昔日金不換雖然是做花子打扮,總是穿着一身油膩膩的破衣爛衫,但他那跟他的破行頭格格不入的滿身肥肉、還有一雙賊兮兮的、無時無刻不是閃着精光的綠豆眼,彷彿正在對你宣告:我可不是一般的花子,我可是鼎鼎大名的金不換。
金不換依舊很肥,只是現在肥得像只奄奄一息的老母雞,一如他被沈浪薅着脖領子的那個時候一樣。金不換的綠豆眼依舊還是那麼大,只不過裡面沒有精光了。
若是以前的金不換,在敵衆我寡的情況下,肯定是堆出滿臉的笑容向你告饒,再不就是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一定會痛改前非,然後伺機而動,在背後戳你一刀。不過今天當我們找到金不換的時候,他一看見我,立馬污言穢語地罵將起來,聲音卻是有氣無力。
"臭小娘,狗男女..."金不換呆在破廟裡,緊緊地依偎着跟他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的泥菩薩塑像,身上裹着一張污漬斑斑的破布,張着嘴,嘰裡咕嚕地罵着。
罵了一會兒,金不換忽然哇地一聲尖叫,指着我道:"鬼,鬼,鬼!你這隻女鬼...你怎地還不死!"
我一時回不過味兒來,呆呆說不出話。
金不換忽然哭了。他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沈大俠,沈大善人,饒命啊,饒命啊。小的什麼都告訴你,什麼都告訴你..."
哭完了,轉過身去用屁股對着我和弄塵,指着方纔還被他當媳婦一樣抱着的泥菩薩又開始罵:"白飛飛,你這惡女人,你不得好死...你瞧,女鬼來找你啦..."
我看了看弄塵,弄塵看了看我。我原本滿腔熱血,準備好的"明年今日,你的祭日"這種豪言壯語,此刻竟然憋得一句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