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知朝中動盪,嬪妃中早有人覺得,興許會牽涉到景妃。
卻沒人想到這麼快,張元趨入獄至今不足十日,景妃便被削去了宮權、位降從二品修容,九嬪之末。
摸不清究竟出了什麼事,又或是張氏碰巧因爲什麼觸怒了皇帝,總之……日後的晨省昏定,要換地方了。
在席蘭薇心情十分複雜地應付了兩天晨省昏定之後,局勢再度變了一變。
上元之後,前朝的“火候”終於差不多了,她驗親一事的細節,也該徹底捅出來了。
秋白的供詞讓人不得不信,縱使知道是捱了杖責,也沒人敢在此時指責是屈打成招。
受了張氏指使而污衊惠妃清白……
這罪名無論如何都小不了了,若只是爭風吃醋欲除席蘭薇還無妨,驗親之事可是關乎帝姬性命。是以這等安排,簡直其心可誅。
是以六日前剛位降修容的張氏,又降了一次位份,這回降得狠了些——直接降至八十一御女之末的選侍,正八品的位份。
大概到底是執掌六宮多年,一時難以舍下面子,自降位後張氏便稱病不出,晨省昏定也不曾來過。於此,席蘭薇懶得多加計較。
“忍了十個月,目下……陛下出手倒是快。”席蘭薇面上的笑容若有似無,扶着額頭,又飲了一口安神的茶,“嘖嘖,她在後宮風光了這麼多年,大概……還沒吃過這種虧。”
且於張氏而言,除卻秋白一事她心知肚明以外,最初的降位緣由她大概至今都還不清楚呢。她大約很難想到,是已時隔幾年的事突然被捅了出來,還沒查到什麼證據,就已然對她成了威脅。
“要想人不知,除非幾莫爲。”羋恬嗤笑一聲,短短一嘆,“那些個狠心事到底是她自己做的,三個皇裔、幾條人命,落得怎樣的田地她也怪不得旁人。”
此後的月餘裡,張氏的成敗沒有引起太多關注,因爲相較後宮這點事,朝中實在是要熱鬧多了。
皇帝在嚴查張家的一點一滴,張家……最初尚有辯駁,後來大約是察覺出皇帝有心置他們於死地,便開始丟卒保車。
許多無關緊要、或是相較之下不夠重要的人被推出來頂罪又或是認罪以後自盡了事,看上去是皇帝這一邊查得順利,實則是斬斷了一條又一條線索。
到底是沉浮數載的大世家,到了此等關頭,也是夠狠得下心的。
二月初,張元趨的庶長子自盡,死前留長書一封,認下了許多大罪——其中,甚至包括禁軍都尉府尚未查到的部分,說是均爲他一人所爲。原因,是對嫡出的兄弟不滿。
本就渾濁的池塘中又被扔了一塊據實,激起了池底更多的淤泥,更渾濁了。
席蘭薇聽說,那天張氏在自己房中哭到暈厥。
縱使決心再堅定,這種大事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是哪個人想如何便如何的——哪怕他是皇帝。
要徹底拔除張家無妨,最終總得給滿朝文武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各樣罪名得羅列得清楚纔是。
目下,這庶長子一認罪加上先前那麼多人捨身保張家,許多步驟難免有些停滯,繼續得艱難了起來。
沈寧每天覲見都愁眉不展,霍祁也有些頭疼。於是在沈寧告退後,席蘭薇笑吟吟地湊向了霍祁,一言不發,只看着他。
霍祁仍是看着奏章思索着,半天才回過神來,側首一睇她:“……怎麼了?”
“陛下不用這麼着急。”席蘭薇溫和笑道,“哪有那麼順風順水的事?除哪個世家不得費些心力、時間?若當真這麼區區幾日就讓陛下收拾個乾淨,張家這麼些年……真是白混了。”
而且安靜蟄伏的這麼些年更是白費了。曾經權傾朝野的大世家,能隱去鋒芒以避帝王戒心,大概在“放得下”之餘,總是還有更多安排的。
“朕知道。”霍祁一笑,輕鬆而道,“倒也不急,但總是煩心的。”
“……”席蘭薇不說話了。這便沒什麼可勸的了,不止他煩心,她想想這些事都難免心煩。
好在……張家尚不知皇帝爲什麼突然而然地去查他們,防心也到不了點子上,目下所做,大約都是覺得自己再退上一步、服軟示弱,他便也會適可而止吧。
若讓他們知道先前戕害皇裔的事都已經被捅了出來,不知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在這樣的心煩意亂間,禮部提出提前採選,明面上的理由是上回一人未留、掖庭須得充實,實際意思麼……席蘭薇看看霍祁一臉無奈地扔給她的奏章,那酸溜溜的行文,怎麼看都像是禮部的各位大人瞧出陛下近來煩心事多,覺得多些嬪妃服侍爲宜。
虧得他們操這個心,爲了巴結也是夠費工夫的,可惜沒巴結到點上。
“陛下準了?”她瞭然笑問,霍祁“嗯”了一聲,懶得對此多言半個字。
心知霍祁無心選妃,之所以答應,是覺得這“過場”還是走一遍爲好,沒有留下的,可說是他看不上;若直接不理會禮部這番“苦心”,朝中多多少少又要議論是她專寵所致。
眼下可沒有多餘的心力和他們多費口舌,自是處理得圓滑些纔好舒心。
大事當前,其他反倒不必太過較勁。
再者,縱有一人未選的先例在前,可若張家病急亂投醫,在採選中安排了什麼繼而落了話柄,也是“很好”。
這節骨眼上,就怕張家當真被皇帝嚇了回去再不犯錯,自然……更不能放過他們出錯的時候。
“告訴尚儀局,採選的各項事宜,先呈本宮過目。”席蘭薇斟酌着,讓小霜去尚儀局傳話。
尚儀局安排着教習禮數的女官宮女,名單呈到席蘭薇面前,她看着那白紙黑字,難免想到了秋白。
上次,他們一起做了一場戲,讓秋白去教習禮數,把出挑地都提前發落了出去。
“秋白怎麼樣了?”在尚儀局的宮人告退後,她淡聲詢問道。
“她……”清和默了一默,呢喃着如實道,“傷好得差不多了,奴婢……沒忍心把她發落到別處去,就留在翊祥宮裡,做些雜事……”
清和說得磕磕巴巴,不住地偷眼瞧她的神色,席蘭薇聽罷未作置評,只輕笑着道了一句“傷好得真快”,吩咐去把人帶來。
秋白瘦了好多,一身很是顯舊的宮裝看上去極是肥大,步子移動間,在身上幾乎能晃盪起來。
她被兩名宦官一同帶進來,自是還有些怕,頭都未擡地行到席蘭薇面前幾步遠的地方,雙手交疊着伏地下拜:“惠妃夫人大安。”
席蘭薇端然坐着,睇着她心緒難言。
少頃,覺出秋白的瑟索之意愈發明顯,若她再不說話,她便真要嚇壞了。緩了緩神,終於道:“你……傷好全了?”
“是。”秋白輕輕一應便屏息不再言,似在擔心還有什麼別的責罰。席蘭薇輕輕“哦”了一聲,又道:“那再幫本宮辦件事吧。”
秋白一愣。
“又到了家人子採選的時候。尚儀局呈上的女官名單本宮看了,似是無甚問題,但眼下特殊些,不知張家心急之下會不會在採選上做什麼。”她說着一哂,看了看清和,又道,“本想讓清和去,不過上次便是你去的,把禮數都好生溫習了一遍,就省得她再費心學一次了。”
秋白聽得有些發懵,滯了良久,支支吾吾道:“可是……奴婢……”
“本宮復你女史的位份。”席蘭薇淡言道,“家人子的事妥了,你回悅欣殿來就是。從前的事,本宮不會再提,你也不必總記着。”
清和是最不解席蘭薇幹什麼要如此饒過秋白的人。
雖則她也最想救秋白,但這畢竟是宮裡,容不得背叛——因爲背叛的事,常常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她不會再做什麼了。”席蘭薇輕輕一喟,“我也會注意着,不會讓她有傷到我的機會。若你非要問個原因,就當是……因爲一些陳年舊事吧。”
她話語懶懶的,分明不想再多做解釋,清和便也不好追問。是了,就是因爲上輩子的那些舊事,秋白清和的不棄,一度是她在最艱難的時候唯一的支撐。
而且,就算是這輩子,秋白做出了那樣的事,也到底還是存着餘地的。
回想方修媛到她殿中“捉姦”那日。話必定是秋白放出去的無錯,但方修媛到她殿中後的舉動……細想起來卻有些奇怪。
她帶了那麼多人,氣勢洶洶地來問罪,甚至直接打了小霜,但一直沒動手掀開幔帳看一看是否真有“姦夫”在。
乍然一想,似乎是礙着她位份更高不敢妄動,但此行裡,她失禮之處已然太多了,根本無所謂再多添這麼一件。
只能是秋白對她說了什麼,讓她相信席蘭薇當真有與人通姦、姦夫必在榻上,她覺得勢在必得,故而於她而言……自然讓皇帝親自去看,才更能置席蘭薇於死地。
想來,秋白在這事上也費了不少口舌。
有時候,席蘭薇甚至會懷疑,秋白是不是根本就知道她的心思,明知道她是有意放出的話還去傳話、爲的就是把那邊繞進來——因爲同在一起這麼多年,她們互相都太熟悉了,很難想象秋白會相信她與人行苟且之事。
事已至此,問不問並無意義。若當真是如此,秋白必會承認;若不是如此……爲了保命她大約也會承認。
於是情願相信就這樣的,給秋白留條生路。反正,就像她同清和所說的,秋白也傷不到她什麼了,不妨就此換個良心平靜。
秋白在家人子們入宮後的第三日就回悅欣殿回了話,眉頭輕蹙着,好像對發生的事不太想得明白:“有個尚儀局的女官,奴婢以爲和張家關係格外近些,但好像又對那幾個顯是張家託人送進宮的家人子格外嚴苛,前天剛進宮來,昨天就已發落出去一個。那家人子不服,還提到跟張選侍沾親,也沒用,當晚就離宮了。”
作者有話要說:備忘:
知道有些菇涼看文一目十行……
於是這裡特別註釋一下……
最後提到的那個張選侍,別疑惑是誰……就是景妃……
她在這章裡降了十幾級,嗯……
清和:Σ(っ °Д °;)っ居然放過秋白了?!?!?!
蘭薇:就當是因爲一些陳年舊事吧。
圓信:阿彌陀佛,這個“陳年”是指……
蘭薇:……閉嘴!
蘭薇:你去毓秀宮幫我盯着吧!
秋白:我,我懂了,你是想……→_→
蘭薇:……閉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