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得出簡小霜很有些奇怪席蘭薇爲何留下她,只是不便出言問,她又本身性子豁達些,也不在這樣的事上多費心思。
不過幾日就已和漪容苑衆人熟絡,與兩鹿一貓更是玩得開心,席蘭薇偶爾靜靜看她一會兒,覺得真是恍如隔世。
朝臣們難免因爲皇帝採選而未留宮嬪一事有些議論,霍祁答得頗是從容:“既無合適的,朕總不能隨便留兩個擱在後宮裡。”
朝臣們便也無話可說,嬪妃麼,到底還是得皇帝喜歡。
可即便是未封新宮嬪,也並不意味着採選之後的時日可以平靜。
留作女官的,難免有不安分的,加之又都是在嬪妃近前服侍,得見皇帝的機會並不算少。欣昭容身邊的那一位便在替欣昭容往宣室殿送東西時動了心思,一塊錦帕似不經意地落在了皇帝身邊,她俯□去撿,玉臂輕動,舉手投足盡是嬌媚。
席蘭薇在霍祁身邊淡淡看着,見霍祁看過去也未動聲色。
“陛下恕罪。”她抿着笑欠身一福,羽睫輕顫如翼,彷彿帶着些許不安和愧疚。
“你叫什麼名字?”霍祁問了話。見皇帝問了,她面上一喜,遂又很快壓制下去,頷首答道:“奴婢青寒。”
皇帝一點頭,復又掃了她一眼,語中半點多餘的感情都沒有:“規矩不全,讓尚儀局教你規矩去。”
端的是一碼歸一碼、就事論事,將她的故作嬌柔視若無物。
席蘭薇仍是淡看着,欣賞着她的面色忽變,又看着她大氣也不敢出地慌忙告退,笑意淺淡:“陛下愈發沒心思憐香惜玉了?”
霍祁覷着她:“非也,只是沒心思沾花惹草。”
在席蘭薇還沒入宮、宮中從來沒有正經稱得上“寵妃”的宮嬪的時候,霍祁就偶然得知有人議論他不懂得“憐香惜玉”。彼時覺得大概確實是不懂吧,宮裡明明都是家世容貌皆好的女子,他就是對誰都不上心,如同青寒那般的故作媚態的邀寵更讓他覺得煩不勝煩。
每當遇到那般情景時,莫說“憐香惜玉”,他常是心生惱怒的時候多些,只覺脂粉笑靨下的算計真是帶着說不清的噁心。
而後遇上了席蘭薇、開始寵她了,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知道……如何去寵嬪妃的。
今日被她這麼一調侃驀地恍悟,這好像還真是“憐香惜玉”和“沾花惹草”的區別。他沒心思把眼前花草全悉心侍弄一遍,不過一塊美玉擱在面前,他十分知道不能暴殄天物。
見他微微凝神發怔,俄而又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席蘭薇不知他在想什麼,暗一忖度便也沒問,徑自起身一福:“臣妾也該告退了。”
霍祁微一怔,蹙了蹙眉:“不是昏定過了?”
已經有些天了,不知什麼時候成了“約定俗成”,她用過晚膳來宣室殿、或者索性來宣室殿用晚膳,之後到了昏定的時候便去舒顏宮,而後再回宣室殿來,翌日一早回漪容苑。
二人都很是適應,今日被他這麼一問,席蘭薇才倏爾意識到,這習慣……好像不大對頭。
頷了頷首,她解釋道:“臣妾信期。”
“……哦。”霍祁應得悶悶,賭氣似的憋了一會兒沒說話,才又無奈道,“那回去吧。”
席蘭薇“嗤”地一笑,笑意斂去又正色道:“臣妾說句陛下大約不愛聽的。”
霍祁擡眼一掃她:“不聽。”
席蘭薇噎了回去,默了一瞬,還當真就不打算說了,再度福身,“臣妾告退。”
“……”這回換霍祁噎住。看她恭恭敬敬地告退,沒有再度停下來跟他說的意思,他也不好阻攔了,只好次日再問。
清晨,簡小霜打簾而入時面色緊張異常,給席蘭薇梳頭時,甚至連手都是抖的。席蘭薇沒同她計較,視而不見,耐不住顫得厲害的一下子扯住了頭髮,痛得一聲低呼。
“娘子恕罪。”簡小霜猛地跪了下去,打顫打得更厲害了,簡短的四個字甚至帶了哭腔。
“怎麼了?”席蘭薇從鏡中睇着她,又看向她慌亂中丟在地上的那把梳子,“非年非節,行這麼大的禮幹什麼?起來。”
簡小霜站起來,席蘭薇轉過身去,一執她的手將她拉進了,關切道:“快說說,怎麼了?一早上就魂不守舍的。”
簡小霜緩了一緩神,清醒間眼淚反倒更忍不住,她擡手擦了一把道:“奴婢聽說……端和殿的清和,昨日被陛下發落去尚儀局學規矩,今日回了長盈宮來,就被……被昭容娘娘杖責了二十……”
席蘭薇沒有在意,輕笑一聲說:“就爲這個?她自作自受罷了,那般不安分,昭容娘娘還肯留她在長盈宮都算得大度。”
“可是……”簡小霜語中一滯,眼眶紅得愈發厲害,躊躇了許久,又跪了下去,才又道,“奴婢聽說……聽說娘子您當時在宣室殿。”
席蘭薇面色一冷,打量着她,略一點頭:“我是在,如何?”
簡小霜頭也不敢擡,哭得連聲音都有些變了,竭盡力氣一般地道:“奴婢根本不想入宮,更不敢有惑主的心思,求娘子饒奴婢一命……發落去別的地方也好……”
“你在說什麼?”席蘭薇的眸色愈加冷厲,睇視着她頓了一頓,深緩了口氣又道,“說清楚。”
簡小霜一聽,更加怕了,哪還敢說實話,顫抖不已的,半天也只又道出了一聲:“婕妤娘子……”
席蘭薇自有些氣,又知如此再嚇她也沒用,揮手讓秋白清和皆退下了,伸手一扶她,聲音溫和下來:“究竟怎麼了?你說清楚,就是當真讓我發落你去別處,你也得給我個說得過去的罪名。”
簡小霜定了定神,咬着嘴脣猶豫了許久,見席蘭薇仍是要問個明白的意思,終是磕磕巴巴道:“奴婢聽說……婕妤娘子得寵是因爲……容不得旁人得寵,就是此番選了留下做女官的……娘子也容不下……所以青寒才被髮落了。”
嗤聲冷笑。席蘭薇自知這是有人散了風言風語下來要壞她的名聲,心中冷嘲這手段也太低、如此嫉妒的嘴臉也太難看。
“她們不得寵就覺得旁人是用了什麼手段才得寵的。就好像沒了我,陛下便會喜歡她們一樣。”又一聲輕笑,席蘭薇語中的嘲意更加明顯,“有這工夫,多做內修有甚不好?再不然,多花些心思在妝容打扮上,興許也多少有點用。偏生就不,偏生就要‘一心一意’地去嫉妒旁人去,簡直可笑。”
她都快懶得搭理這樣的明顯只因嫉妒而生、伎倆低到教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了。
反正她覺得可笑,霍祁只會看得更加清楚;他看得清楚,便對她全無妨礙了。
霍祁被席蘭薇昨晚說到一半的話弄得一整天都不自在,直後悔昨日噎她。晚上見她沒來宣室殿,就知她這是因爲信期“自覺”不來了。
用罷晚膳,散着步去漪容苑,她恰好去昏定了。等她回來,他幾乎問得迫不及待:“昨日你想說什麼?”
“……”席蘭薇被這迎面發問弄得怔住,用力回想一番,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沉吟一瞬,黯淡道,“沒什麼了……”
眼見霍祁疑惑更深,知道他定會追問,雖不想多提,還是知趣地徑自接着解釋了:“臣妾昨日想說,陛下已經很有些時日沒去見過別的嬪妃了,臣妾覺得頗不合適,想勸陛下去看看。”美眸輕一轉,她看向他,話語帶着幾分嬌嗔和委屈,又道,“但今日聽聞了些事,讓臣妾覺得反正有好心也不討好,就打算安心獨寵到底了。”
就算是賭氣,當着他的面敢說這話也着實有“魄力”。
霍祁聽罷一笑,思了一思,糾正道:“獨寵之事,跟你打算與否沒什麼關係。”他在她額上一吻,口吻輕卻抑揚頓挫,“這事朕說了算,所以你想‘安心’是對的,本來也不由你。”
席蘭薇基本確定他知道宮中傳的事情了,思了一思,又道:“那臣妾可背了個蛇蠍心腸的名聲。”
霍祁肩頭略一聳:“這種唬人的話,也唬不了人多久。”
清者自清,很多時候這句話很能安慰自己。
流言蜚語一時傳得猛烈,但安靜得也十分地快。好像一道大浪,被疾風捲着拍向岸邊,引得衆人一陣驚呼之後,又很快全然消退,海面上平靜得彷彿從不曾有過這道浪。
這樣的結果讓席蘭薇頗覺滿意,眼下要煩心的事本就不少,她要去琢磨那麼多細枝末節,從前生到今世,哪有閒情逸致爲這些去爭。
月餘來,霍禎安靜了、楚宣也未再有任何動靜,險些讓席蘭薇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端午將近,宮中一天天地熱了起來,從嬪妃到宮人都盼着趕緊去珺山避暑,一道邊關的急奏卻堪堪打破了她們的這些盼望。
赫契內亂。
一場突如其來卻預謀已久的內亂席捲赫契,且明裡暗裡的,似乎要攪得大夏也不安穩。
聽聞此事的席蘭薇渾身僵住,她比旁人對此更多些恐懼,因爲……較之上一世,這內亂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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