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席蘭薇去看簡小霜的時候,她剛睡眼惺忪地醒來。到底身上帶傷,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直到席蘭薇在榻邊坐下了她纔回過神來,已經不方便見禮了。
顯是趴着睡了一夜,爲防頭髮壓了肩頭的傷口,連發髻都沒散開。席蘭薇稍有一嘆:“委屈你了。好好歇着,餘下的事……便不用你幫忙了。”
簡小霜點點頭,問她說:“方修媛如何了?”
“景妃下了旨降她爲充華。”席蘭薇微微一笑,目光在房中一蕩,回過頭來,“她來找過你了?”
簡小霜輕怔,繼而很快知道她說的這“她”是指誰,點頭承認:“那會兒奴婢還沒睡醒,也沒怎麼說話。算起來……也剛走沒多久。”
“自然。”席蘭薇輕笑,“她今日還當值呢。”
案頭放着只食盒,她伸手揭開蓋子,看着盒中的一道湯和兩道點心,一笑:“都是她拿手的東西,味道必是不錯,你趁熱吃。”
一邊說得輕鬆,一邊心緒複雜,覺得喉中噎了一噎,稍一停頓,又道:“她來看你,必是有話要說,不過是看你睡着纔不好打攪罷了。晚些時候她必定還會來,如是提了本宮先前猜的那要求……你應下就是。”
她會拉攏簡小霜,這是席蘭薇早先察覺的事。
所以動方氏的同時,也給她這機會,讓她看到小霜受了傷。而後席蘭薇無事、方氏卻被責罰,她自然知道是席蘭薇設了這計,正好可以說她蛇蠍心腸、全然不在意身邊人的死活、極盡算計。
多好的拉攏由頭。人在傷病時最是容易心軟,小霜此時答應下來,事後也沒了改口的機會。
“我想不到她有什麼拉攏你的必要。”這是席蘭薇先前對簡小霜說的話,說時黛眉緊蹙,不願將人往那樣壞的一面去想,卻又不得不那麼想,“除非……她要自保,想在事成之時,拖個人給她當替罪羊,把自己擇趕緊。”
“所以她待你格外好些……大抵就是爲了讓你沒有防心,你沒了防心,她想栽贓給你就更容易。”面容發冷,她苦笑着一頷首,“到時候,本宮也救不了你。”
說這些話時她只是想給小霜提個醒,免得她當真着了道。而後“捉姦”的這場設計,倒是讓這事更復雜了些。
“不管來的是誰,只要被本宮反手設計了,就必定會明白本宮已察覺身邊有旁人眼線了。”她思量着,頓了一頓,復又言說,“但本宮不動她,那不管是她還是她背後的人……就都只能懷疑本宮是察覺了有這麼各人,卻不知道她是誰。她不會自己暴露,背後的人更不會捅她出來——往本宮身邊擱這麼個眼線可不容易。”
簡小霜摒着息,靜靜聽完她說的話,思了一思便明白了:“但她爲洗清這懷疑、保日後平安,就會更快地拖奴婢下水?”
“是。”席蘭薇點了點頭,“她若當真挑明瞭跟你說……大約也不會告訴你背後究竟是誰。但不管怎樣,你答應幫她做事就是,若讓她顯得你一心忠於本宮,你才更加危險。”
所以有了昨晚那出。明面上,是她將計就計算計了方氏,連帶着算計了簡小霜,實際上則是爲保簡小霜的命開了個道。讓她藉着小霜受罪的時候快些開口、小霜趕緊答應,而後席蘭薇不查、不問罪,她就反倒更能安下心來。一時不必拖小霜下水,也不會覺得小霜太忠心、唯恐暴露而殺她滅口了。
當然,待得席蘭薇要問罪那天,她大約還是會找小霜麻煩的。不過日子長了,可就未必由得她了。
“昨天那般……”簡小霜輕輕皺了皺眉,擔憂道,“陛下可怪娘娘麼?”
畢竟在皇帝看來,也是席蘭薇拿身邊親近的人算計了。
“不會。”她輕一聳肩頭,笑而道,“擔心太多。這又沒什麼難言之隱,本宮和陛下說了實情了。”
“……”簡小霜啞了一啞,俄而又慢吞吞道,“陛下……信了?”
“句句是真,爲什麼不信?他連本宮殿裡‘藏’的是誰都知道。”輕聲而笑,席蘭薇靜了一靜,又說,“你好好養傷,過些天,本宮要回家省親去,同去。”
都需要出宮緩上一緩,這自己在明處對手在暗處的日子太壓抑。
剛剛初春,冬日的寒意尚未散去,席蘭薇便踏着這微微的寒意出宮了。霍祁送她到了宮門口,看了看爲她備下的昭儀儀仗,側首向她道:“朕盡力把那人尋出來,你在家安心待着。”
她點點頭,思索着問:“臣妾若想陛下了……”
霍祁無奈而笑,望了望湛藍的天空,信口而道:“怎麼想都覺得楚宣必定又會藏在什麼地方,若讓他遞信……”
席蘭薇雙頰通紅地毅然道:“不合適!”
他深深一笑,頷首在她額上一吻。她沉寂在他輕輕的鼻息與有力的心跳間,有點莫名其妙的捨不得。
“若想四處走走……就放心去。禮數什麼的,朕不拘着你。安全麼……”他說及此,懷中之人輕一笑接了話,彷彿帶着淡淡的不快,聽來又更像有意刺他:“聽阿恬說了,禁軍都尉府上百人擱在席府四周。也虧得父親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換作別人……察覺了這陣仗,非得心虛,大是苦思一番自己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讓當朝天子這麼小心?”
“吃力不討好。”他淡睃她一眼,撇了撇嘴,一聲嘆息之後不鹹不淡地又道,“別太久,早些回來。若時日太長……”
若時日太長,他等得也“辛苦”。席蘭薇自明其意,美目一轉,悠哉哉道:“哦……若是臣妾不在的這些時日,哪宮姐妹有幸晉了位份,陛下定要差人告訴臣妾一聲,該備的禮臣妾還是得備的。”
這要不是在宮門口有一衆宮人看着、二人連說話聲都壓得極低,霍祁簡直要忍不住尋個厚些的本冊拍她額頭。
“這麼不給面子,信不信朕趁你不在偷偷廢了你?”他斂去笑容冷聲道,席蘭薇的一笑還是沒心沒肺:“陛下幹什麼‘偷偷’的?現在下旨不就得了?”
“……”他略作斟酌,認真道,“當着面,不忍心。”
不算被霍禎劫走那次一連數日的顛沛流離,席蘭薇已經有許久沒好好出宮走走了。
備着儀仗而去,速度自然慢些。到席府時已是傍晚,府中衆人皆迎至仿外,齊齊見禮,聲音震了整條街道。
她行下步輦入府,府中管家輕聲稟說將軍有些急事去了軍營,晚些才能回來。她自然不在意,笑說了句“知道了”,如常入府。
若連父親都爲迎她回來而推了手中要事,她才真自在不起來了。
席垣回府時已是夜已經深了。往女兒所住的院子看了看,和往日般一片漆黑,心中卻還是不一樣的心情。
往日黑着,是她不在家;今日,是她睡了。
一壁往自己房裡走一壁仍思量着軍中之事,進了屋一擡頭,不禁一僵。
席蘭薇伏在案上,一臉困頓。已經睡熟了,連他進來時並不算輕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席垣怔了半天,想了想,退出去一步,兩邊望了望,想叫她身邊的人進來。
可外面沒人。不僅沒有她身邊的宮人在,因爲他晚上不喜有人總候在外面,眼下也沒有府中的下人。
席垣悶聲思忖了一會兒,只好又一步邁回去。站在門邊定住腳步,俄而一聲輕咳:“……昭儀娘娘?”
席蘭薇睡得完全沒反應。
當父親的很爲難,按理說,該過去把她叫醒。可眼下她到底是個嬪妃,怎麼叫是個問題。
末了,席垣再度看了看外面,罷了,反正沒人。
行過去在案桌對面坐下,席垣沉了一瞬,再度咳嗽一聲,伸手拍拍她的肩頭:“蘭薇啊……”
席蘭薇輕輕一“哼”,慢慢醒過來,睜睜眼,看清他的同時面上喜色分明:“父親!”
席垣顯然沒表現出同樣的激動,淡看她一眼,無比平靜:“怎麼在這兒睡了?進宮這麼久了,規矩還不如從前。”
“陛下口諭,不讓女兒拘禮。”她抿着笑,望一望席垣的神色,黛眉一蹙,“父親別板着臉裝出一副女兒在不在都無所謂的樣子了……我房裡那本《新唐書》可還維持着我離開前的那頁呢……”
房中景象她一看就覺得一陣心酸,一切都和她離家時一樣。那麼……上一世時她嫁去越遼,家裡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可上一世的那麼多年,她甚至沒有機會回來看上一次。直到父親離世,她都沒有機會回來看上一次。
“越遼的事妥了時……我就想回來看看。”她咬咬嘴脣,眼巴巴地看着父親,“可那時天已冷了,陛下不讓我離開。”
“說得好聽。”席垣冷睇着她,聲音陰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知道你跟陛下過得好,早無所謂我這個父親咯!”
在她眼裡一直英明神武的父親說起話來突然好大酸味,席蘭薇賠着笑認錯,席垣覷着她又道:“說實話吧,怎麼突然想起回家了?”頓了一頓,索性問得更直接了些,“難不成是跟陛下鬧彆扭了?”
“……沒有。”她立刻嚴肅道,“父親不必擔心這個,陛下待女兒很好。”
席垣稍安了心,想了一想,又說:“我也聽說了些宮中之事,不好插手什麼,但你目下回來……也很好,算是避一避那些事。”
“是。”她點點頭,笑容微凝,“我不在,陛下更容易料理那些,她們不會加罪到我頭上。”
席垣突然沉默,沉默得很是明顯,讓席蘭薇語中一噎,立刻還是回思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
“唉……”席垣長聲一嘆,不溫不火地又埋怨了一句,“就知道你不是因爲想家纔回來的。”
“我……”席蘭薇被他這番計較弄得欲哭無淚,連聲解釋,“是真的想家……是真的!”
“唉……”再度苦嘆,席垣復又掃她一眼,“罷了,看你在此等到這麼晚的份上,暫且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席蘭薇悲催地發現,在她不在的這段日子裡,在她心中形象高大的父親把屬性點全加在[傲嬌]上了
【席蘭薇的微信朋友圈】
蘭薇:
[揮手]原以爲出宮能換換環境、遠離霍祁那個傲嬌,結果發現父親的畫風不大對頭了是鬧哪樣
[桃心]霍祁、席垣、羋恬、沈寧等二十人點贊。
楚宣 回覆席蘭薇:我不傲嬌!快到我碗裡來換環境!
霍祁 回覆楚宣:通緝令已發,少俠保重。
席蘭薇:T_T我拉黑你們啊……
席垣 回覆席蘭薇:這位少俠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爲父不知道的情況?
席蘭薇 回覆席垣:沒有!父親放心!
霍祁 回覆席垣:沒有!岳父放心!
楚宣 回覆席垣:沒有!將軍放心!
席垣:這麼一說更覺得不對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