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蘭薇出了月子後,禮部重新擇了吉日,行冊禮昏禮。日子定在十一月,尚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先前託楚宣辦的事……
席蘭薇原有些躊躇於是否還要加上這一番解釋,但在楚宣催了兩次後,覺得就算是當時一氣之下做的安排,也是當真麻煩了楚宣,目下再推了不辦不好。
一連幾日天氣晴好,席蘭薇在去宣室殿見霍祁時,猶豫着對他說:“臣妾在悅欣殿悶了好些時日……想出宮去走走,陛下明日……得空麼?”
她問得聲音有些發虛,霍祁倒未察覺。執着奏章的手一頓,想了想,便銜笑應道:“好。”
是以次日清晨,席蘭薇就早早地到了宣室殿,等着霍祁散朝回來。心中矛盾極了,一邊後悔於當時的氣惱衝動,弄得眼下不得不走這一步,大有點“畫蛇添足”的意思;另一邊,又有些按捺不住地激動,好像還是消不盡那一口氣似的,定要將此話說個明白纔好。
如此矛盾的思緒在心中循環往復,以致於霍祁踏入殿門時,她仍是怔了一怔,纔將神思抽離出來,稍一頷首,就算是問了個安。
霍祁一笑,溫和極了。繼而徑直走向寢殿,悠悠地對她說:“等我一會兒,更完衣就來。”
她沒有吭聲,靜靜等着。片刻之後,霍祁走出寢殿,已是一身簡單極了的蒼色直裾。
二人如舊沒有帶太多宮人,行上馬車,袁敘親自馭着馬,緩緩駛出宮去。
馬車如她所願在那傾樂樓前停下,她覷了一覷霍祁的神色,未見什麼意外。下車時,席蘭薇稍向袁敘欠了下|身,算是答謝——單是依言送他們來此處,他便已是擔了很大風險了。
“這地方……”霍祁在門檻前終於停了腳,席蘭薇隨之一滯,靜默了須臾,他卻只是笑說了一句,“好安靜。”
她着意走得快了些,入了樓中便不知不覺地成了她在前、他在後。霍祁隨着她上了臺階,一步步往她曾被劫去的那房間走。他無聲地看着,看她始終死死低着頭,目光皆投在足尖上,樣子緊張極了。
席蘭薇緊張至此,全然沒覺出十餘步開外有人。待得擡頭時離那房門不過三五步遠,眼見幾十人近在眼前,嚇得訝住。
足下往後跌了一步,繼而被身後隨着的人穩穩一扶,她張皇回望:“陛下……”
“嗯。”霍祁稍一點頭,扶着她站穩了,徑自又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推開那房門,朝她一笑,“來吧。”
席蘭薇錯愕不已地望着他,眸中的驚恐一點點蔓延開來,不知爲什麼會是這樣。
那日,是她慪了一口氣,惱他居然真的疑她可能是主動而來——就算知道“眼見爲實”之下情有可原,也還是越想越氣。
所以,在楚宣悄悄來看她時,她託付楚宣說:“有勞將那件屋子包下來,維持原有的樣子——若已有人動過,便恢復成原有的樣子。”
那天的一切那麼觸目驚心,她雖是當時嚇懵了,房中的每一處細節卻還是如同烙印一樣印在腦海裡。她將每一個細節皆告訴了楚宣,勞他佈置周全。
然後,她要在這個房間裡,只透過那一點點細節讓霍祁知道,他的懷疑很可笑——根本不需要抓着“姦夫”逼供,僅從這房裡他曾“眼見爲實”的東西來看,那懷疑就已經足夠可笑。
可就算是氣急的時候,她也是仍心中有數的。這番解釋,她只不過想面對面地說給他聽而已,讓楚宣做的安排也都再無第三人知曉,目下……
怎的有這麼多人在、霍祁也像早就之情一樣。
“來。”霍祁再度道,向門邊退了半步,意思是讓她先進去。席蘭薇怔了怔,連連搖頭,不知如何應付眼前這場景,更摸不清這場景到底是怎麼回事:“不……”
霍祁微微地沉了口氣,接着,向她伸出手來。
席蘭薇發着懵,不自覺地將手伸進了他掌中,便覺他有力一握:“朕知道,你很在意那天的事。”他沉了一沉,啞聲一笑,“那天……有這麼多人看着,雖然皆是朕的親信、不會往外說,也還是讓你丟了臉。”
她默然,不自覺地避着他的視線,不知這到底是哪出。
“楚宣說,你要用這房間裡的東西告訴朕,朕那天愚蠢得很、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笑着說道,又掃了眼候在一旁的衆人,“喏,這就是那天隨出來的人。你說吧,當着他們的面證明,那天根本就是朕錯了,你一直是清白的。”
他的話喜怒難辨,席蘭薇被他握着的手稍稍一顫,便覺得他手上的力度更大了些:“做你想做的。”
“可是……”席蘭薇惶然望着他,不自覺地退卻。
“做你想做的,不必顧着我的面子。”霍祁一哂,口吻放緩下來,“就算是關乎顏面的事,也是對錯爲先。此事若一開始就是我的不是,又豈能爲保我面子周全、讓你的心結一結到底?”
“我……”她還是想掙,被他反手往裡一拽,和煦笑道:“來吧,我也想看看,我氣惱之下,到底能愚蠢到什麼地步。”
深秋的寒風輕輕颳着,就和那日早春的微風一樣。房間裡,帝后相對而坐,大開的房門外,一衆侍從張望着,不知皇后到底能從這屋中之物裡說出點什麼來,證明皇帝那日完全錯了。
席蘭薇緩了口氣,目光擡起,落在地上散落的“衣物”上——這自不是那日她所穿的,只是交代了楚宣尋些衣料擱下,又找了兩雙鞋子擱在榻邊。
她靜了靜神,問他:“陛下那日進來,看到的衣服和鞋……是不是與今日差不多?”
霍祁瞧了瞧,確實是差不多。那日也是這樣,衣物散落一地,榻邊放着大小不同的兩雙鞋。
“若是臣妾自願來的,和那人一起……糾纏着,衣服胡亂丟了一地,爲何上榻之前還有閒心把鞋子擺得整整齊齊?”她舒緩出笑容,扭過頭去,目光牽着霍祁的視線一起落在那兩雙鞋上。
霍祁怔了怔,啞笑着點了頭:“是……”
“還有……陛下在相信並非臣妾自願後,就沒奇怪過,張家爲何沒讓那人當真污了臣妾清白麼?”她凝睇着他,眸中有些許探究。
霍祁稍沉了口氣,坦誠道:“這個……我問過張氏,她說……覺得讓你明明清白卻受盡誤會而無翻身之地,纔算贏得足夠漂亮。”
……還有這麼個心思?
席蘭薇禁不住地輕一笑:“哦……那就是又添了個理由。”她說着,看向開着的那扇窗戶:“窗下是條河。”
是的,是條河。他當日還聽見了那人破窗而逃時落水的聲音。
“張家很清楚禁軍都尉府審訊的手段。”她輕輕道,“若是人被禁軍都尉府抓住了,嚴刑逼供之下,保不齊就把張家供出來,到時候……張家萬劫不復;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全身而退,張家藏個人還是不難的,只要他能逃離這幾十人的視線。”
她的目光轉了回來,回思間添了幾許迷濛,看上去不太真切:“其他房間底下皆是平地,跳下去難免摔傷,正方便了抓人。只這一側的三間,下是河水,正好方便逃走……”她語中一頓,旋即又笑說,“只是這三間,離前面那條路也是最遠的。縱是快馬疾馳而過,也聽不見什麼聲響。他們若當真找人……污了臣妾,那人意亂情迷之下,更難聽見陛下趕來的動靜,保不齊就沒機會逃了,還是要進禁軍都尉府嚴審。”
所以……那人得以逃得那樣快,便能證明他一直在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他小心着動靜,便意味着他沒有工夫去動席蘭薇、意味着這是一個局。
那麼,怎麼可能是她主動來的。
“這些於陛下而言……若陛下肯靜下心來多想一分,便都不難想到吧?”她微笑着看向他,他面色一震,少頃,頷首說:“抱歉。”
“嗯……”席蘭薇思量着搖了頭,笑意輕鬆了許多,“不過……還是多謝陛下那日那般生氣,仍肯聽臣妾的解釋。還有,今天……”
她擡眸望向門外,外面的數人忙各自將目光轉向各處,不和她對視。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頷首道:“委實出乎意料……”
“唔……”霍祁的聲音有點發悶,看上去神色也懨懨的,半天再無話。
“……”席蘭薇思了一思,試着問他:“陛下……怎麼了?”
“咳……沒事。”霍祁調整着心緒,沉吟着,緩緩道,“突然得知自己如此蠢過,也有點……”
出乎意料。
馬車疾行過寬敞的大道,車簾時而被風掀開。陽光映照進來,在霍祁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個淡金色的輪廓。席蘭薇倚在他肩頭上,仰首靜靜看着,說不清的感觸在心中蔓延開來,無盡地放大。
這個人……
總是在意她的感受的。沒有什麼刻意的隱瞞,甚至爲了讓她舒心,可以放下自己的面子。
其實說起來,那次的事……一時的氣惱誰不會有?她的這番心結,他大可怪她斤斤計較。
她其實也是不該再有什麼事瞞他的……
如今,兒女雙全了,他已然下了旨封她爲後。而後,便是冊禮、昏禮。昏禮上,他們要一同吃過牢食、飲盡合巹酒,自此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當真不該再瞞他了吧……
席蘭薇抿了抿脣,迫着自己摒開一切猶豫和顧慮直接開了口:“夫君……”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看向她,笑意溫和。
“我有些事……”她離開了他的肩頭,坐正了身子,呢喃道,“很要緊、也瞞了夫君很久。如今……不想再瞞了,夫君可想聽麼?”
“自然。”霍祁認真地望着她說,“你不讓追問我就不問,但……你如若肯說,我自然是願意聽的。”
席蘭薇點了點頭,重重地沉下一口氣,擡眸迎上他的目光,聲音輕輕地問他:“夫君可相信六道輪迴麼……”
作者有話要說:第六更~~~
在這個正午十二點的特殊時刻(並沒有多麼特殊)
忍不住推一下自己的下一篇文《宮妝》~是霍祁和蘭薇的後代的故事……o(*////▽////*)o
因爲有出版稿要修~所以新坑會遲些開~打算追的菇涼可以先戳一下收藏o(*////▽////*)o
【文案】
作爲萬里挑一的和親美人,
雲嬋以爲,下半輩子就要在番邦爲和平奮鬥了。
沒想到,到了地方被人家“退了貨”。
氣死了老皇帝、爲太后所不容,
這前路也算昏暗到家了。,
快要絕望的時候,
被陛下“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