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覺出秋白清和隨在她身後膽戰心驚了一路,因爲她情急之下,“失手”把皇帝打了……
雖則避閃間下手並不重,但畢竟是一巴掌揮到了臉上,如若不是出殿前聽到了皇帝要晉她位份的旨意,她們還真要擔心一番她會不會就此被廢了。
席蘭薇自己也有些後悔,雖然本就是商量好的……爲的是話傳出去後,讓那人完完全全地相信,她自此確是和皇帝鬧翻了,但她本不該添那兩分力氣。
只是這月餘來一想到他當日着實有些懷疑她是自己去的……心知情有可原,也還是委屈難免,於是便藉機公報私仇了。
“方纔殿中之事,不許傳出去。”輕描淡寫地叮囑了二人一句,她才提步進了宮門。小貓“喵——”地一叫,跑過來繞着她的腳踝蹭了一圈,又跑到秋白身邊,要秋白抱它。
席蘭薇看着它被秋白摟在懷裡,銜笑撓了撓它的下頜,向秋白道:“本宮有着孕,不能讓它在身邊,這些日子便勞你專心照顧它吧。”
話語溫和平靜,尋不出什麼不對,秋白怔了一怔,有些爲難:“可娘娘有着孕,身邊也……”
“沒關係。”席蘭薇笑而搖頭,“殿中服侍的人不少。但若把它交給旁人,本宮不放心。”
“諾。”秋白終是應下,屈膝一福,抱着小貓離開寢殿。
傳出宣室殿的,理應只是那道晉她爲妃的旨意。然則席蘭薇自己心裡清楚,決計不止於此。
六宮都會議論她這孩子是不是皇裔,那人更會清楚,宣室殿中的一字一句……
而後……她本就是個能忍的人,絕不會耐不住性子先除了這孩子的。除了這孩子,影響不了席蘭薇得寵——甚至她因着小產會更得皇帝憐惜。相較於待她生產之後,在驗親上動手腳,讓皇帝親手賜死母子二人,急着動手實在是吃虧。
昏定時,靜莊殿中的氣氛異常複雜。
見席蘭薇到來,一衆宮嬪齊齊見禮,口道“妍妃娘娘萬安”。席蘭薇淺抿着笑,淡看着端坐主位的景妃,略頷了頷首:“景妃姐姐安。”
“妍妃。”景妃羽睫一覆,算是回了這問候,頓了一頓,又笑道,“恭喜晉位。”
而未賀她有孕。
其中微妙的差別席蘭薇自然清楚,施施然落座,遂而含歉又道:“臣妾有個不情之請……御醫說,臣妾胎像不太穩,好生休養爲宜,臣妾想求娘娘……”
“晨省昏定便免了吧。”景妃恰到好處地先她一步開了口,略作思忖,又道,“同在妃位,本宮本也不該受妍妃這禮。”
十分體貼。
席蘭薇噙笑又頷了頷首,謝過景妃的體諒,再無它話。
嬪妃們仍是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着,平日裡交好些的上前跟她道幾句賀、或再加幾句好生保重之類的體己話;交惡的,則索性不多說這些,都把心思表現得明明白白。
天色漸暗,景妃露了點乏意,衆人見了,便識趣地施禮告退。景妃微微而笑,喚住席蘭薇,曼聲道:“想來要有些日子見不到妍妃妹妹,妹妹若今日身體感覺尚好,可否留下一敘?”
微微凝神,短短一瞬,席蘭薇遂又露了笑意,和善地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衆人躬身退出殿外,殿中靜謐下來,景妃執起茶盞抿了口茶,溫言而道:“宮中已許久沒有嬪妃有孕了,有妍妃在,旁人大約也沒什麼機會。”
似是譏諷之語,聽口氣又全然不是。誠然,她說的也是實話。席蘭薇頷首靜坐着,未言。
“如今既有了身孕,妍妃你就好生養着,禮數上的事不必多在意。這孩子……必要安安穩穩地生下來纔好。”她說着,神情謹肅。言罷,似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嚴肅了些,又有一笑,“本宮知道宮中勾心鬥角的事不少。妍妃若碰上什麼事,即刻派人來稟本宮、去宣室殿回話就是,本宮明日也會去宣室殿請旨,照顧妍妃這胎,必定讓你平安。”
“多謝景妃姐姐。”席蘭薇輕吁了口氣,笑容輕鬆,“原想着有着身孕還要提防那些,必定勞累,有景妃姐姐幫着忙,臣妾便放心多了。”
看來猜得無錯。景妃果然是耐得住性子,必要等她平安生產後將二人一併除之的。
可她着意請旨照顧這胎……
席蘭薇沉了口氣,心下忖度着,猜想大約是爲日後將干係脫得更乾淨纔有此一舉。也是心思夠細,若她與皇帝未能先有察覺,日後不堪設想;又或者……她在事發之時尚未覺出有孕,當真晚上一個月,大約也就真說不清楚了。
好在,一切都是剛剛好。
那事被皇帝壓了一個月,她沒有細問他是如何安排的,總之這一個月裡,當真半點讓她不快的話都沒有聽到。
若說起來,那夜的事鬧得頗大,即便壓着不提,長陽城中知道的人也不少。朝中勢力紛雜,她一度擔心霍祁沒有辦法去堵悠悠衆口,目下看來……倒也並非完全堵不住。
當然,接下來其他的議論,就不那麼好堵了。
短短兩日之後,後宮衆人便敏銳地覺出,這剛晉位的妍妃……似有失寵之勢。
有着身孕、剛晉位份,皇帝卻足足兩日沒去見她。雖則也未去見旁人,但這情況出在她身上也足夠奇怪了——尤其是懷着身孕的時候。
於是,起初只透了一丁點風聲、讓衆人傳都不敢亂傳的事情,在私下裡,小心翼翼地傳了蔓延起來。
“妍妃那孩子……可能不是陛下的。”她們這麼說着,又點到即止,不再往深了議論。過了如此長久的時日,她們終於不得不承認,還是不要輕易得罪了席蘭薇爲好。
那勢力最大、最危險的人不會輕易下手,卻不意味着不知情的旁人也不會。這孩子生下來,對與她不合的人而言,到底是眼中釘肉中刺。
且她們會想,那孩子“可能”不是皇帝的,但……若是呢?
她好不容易失寵了,她們再不會讓她得寵。
是以該有的防心半點不能放鬆,該費神的地方還得費神。簡小霜看不過去,四下無人之時,緊鎖着眉頭,忍不住地勸她:“娘娘就是要引她露馬腳,又幹什麼委屈了自己?好好當寵妃多好……”
“她這謹慎了那麼久的人,若陛下如舊寵我,你當她還會妄動麼?”
景妃可不是柳氏那樣拎不清的人。先前那麼多的例子,足以讓她知道,只要皇帝仍在寵她,那麼……不管怎樣的事,皇帝都有可能偏着她向着她。到時就算能證明這孩子並非皇裔,皇帝只要想保她,也能單除那孩子而留她一命。
說那孩子夭折或是尋點什麼複雜的理由……總之皇帝若想,景妃必定拗不過。
只好先讓她相信,自己已經失寵了。
“你不用爲本宮擔心。”她笑了一笑,話語平靜,“此事不再如同先前一樣,是我在明、她在暗了。而是……我興許仍在明,但她自以爲在暗,卻連陛下也已然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她生產前的命數既不由景妃擺佈,生下之後……更不由她。
“方纔荷月長公主又送了點心來。”簡小霜抿了抿脣,“奴婢看了,都是娘娘喜歡的。”
二人心裡都清楚,是皇帝的意思。
他到底還是怕她孕中多思,即便要在各處顯得她失寵,拐彎抹角的,也還是要讓她知道他在。
食盒蓋子揭開,席蘭薇看了看那幾道樣子精美的糕點,露出一笑:“看着就不錯。”繼而照例吩咐,“拿出去丟了吧。”
“諾。”簡小霜應得也習慣了,這些日子皇帝通過荷月長公主送來的東西,席蘭薇從來不吃、從來不用。
不是信不過荷月長公主,而是這多經了一道手的東西,添了太多被旁人動手腳的可能。
小心謹慎間,迎來了炎夏。今年倒是沒有那麼熱,連去行宮避暑都省了,但夏天也到底是夏天。
各宮中都置了冰雕,熱得厲害些的時候,添個宮女在冰雕旁打扇,讓冷氣散得快些。
她這有孕的自也受不了熱,冰雕用得不斷,各式花樣齊全。
晌午,換進來的一個新的,是雕成了天女散花的樣子。那天仙面容姣好,手中執着花籃,籃子底下卻缺了不小的一塊。
席蘭薇冷眼掃了那冰雕一眼,嗤笑着道了聲“跟紅頂白”,倒也沒多做計較,更沒讓宮人去換。
反正,冰總會化的,就如同她現在這看似蕭索的日子一般,持續不了多久。
“聽聞有糧商來告御狀了。”對那冰雕眼不見爲淨,席蘭薇笑睇着簡小霜,“告張家仗着勢力欺行霸市。”
“是。”簡小霜眉眼未動,應得平穩。
又是看似不起眼的動作,他很善於從這些細緻末梢去牽動大局。這大約是頭一件,而後,在她生產前的數月裡還會有一件又一件。他大約都會置之不理,但各樣的事情必定牽涉到諸多官員,例如糧商之事可能牽涉戶部、若鬧出什麼逾矩之事便會牽扯到禮部……
各處都會聽說些張家不安分的是事情,日復一日的,總有一天會讓滿朝不滿。
到時候最後一道罪名就足夠成爲致命一擊,將這蟄伏已久的一族連根拔起。
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陽光,席蘭薇微眯了眼,覆住眸中的輕笑。
聽聞景妃近來愈發“賢惠”了,趁着她有孕,剛向皇帝請旨要大封六宮。皇帝尚未有甚迴應,但不想也知道,除卻晉封,她大概還免不了要向皇帝推舉推舉旁人吧……
名正言順,賢惠溫柔。要不是早先察覺她下的那些狠手,就連她都要嘆一句真是嬪妃典範了。
罷了罷了,誰也別諷刺誰。景妃是僞裝得好,自己也同樣不是什麼善人。一搏輸贏的事,冷嘲熱諷都是白費功夫。
“去宣室殿請旨,若陛下答應大封,把這二人添上。”她落下筆,將紙箋交給小霜,“然後放出風聲,讓六宮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蘭薇怎麼知道背後是景妃,大家不要着急……
——其實翻翻前文暗示也不少啦→_→懶得翻就跟我走巴扎黑!
#霍祁託荷月長公主給席蘭薇送東西#
蘭薇:好棒啊!扔了吧!
霍祁扶額:這敗家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