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日。
開發區主任辦公室。
放下電話,楚天齊看了看時間,剛剛九點半鐘。離昨天上午去找孔嶸,僅僅過去二十四小時,如果按實際工作時間算,也就是八小時。
一直等了將近四個月,尤其近十天來,幾乎天天在催。可實際到帳時間,滿打滿算僅僅一天就完成了。剛纔郝玉芳打來電話,確認政府撥款已經到帳,正是縣長承諾的百分之二十。
孔嶸昨天答覆“馬上就辦”,但楚天齊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包括郝玉芳已經開始辦手續的時候,他的心還是踏實不下來。直到剛纔,郝玉芳明確告訴到帳的消息,並告訴到帳金額的時候,他爲此提着的心纔算是沉到了肚子裡。
撥款已經到位,但楚天齊反而更疑惑,因爲這也太順利了,順利的有點不真實。他不由得回憶起昨天的過程,以期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
時間到回放二十四小時前。
昨天上午,楚天齊到財政局的時候,剛剛九點多。
三人上得樓來,局長辦公室已經遠遠在望。
王文祥問道:“主任,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你不是來辦個人事嗎?”說完,楚天齊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對方要去見證某件事情,要去看熱鬧,便笑了笑,“要不你自己去,我在外面等你。”
“還是你自己去吧,我的意思是人多力量大。”王文祥尷尬一笑,退後了一步。
把王文祥、郝玉芳留在樓道里,楚天齊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屋門。過了一小會兒,裡面才傳出“進來”兩個字。
楚天齊推門而進,看到局長孔嶸正坐在辦公桌後。他從對方臉上迅速變換的表情中,發現了一絲驚愕。不知孔嶸是對自己的無約而至沒有心理準備,還是自己來的時間讓對方感到了驚訝。
臉上神情迅速恢復了常態,孔嶸換上一副笑臉,招呼着:“楚主任呀,真是稀客,歡迎歡迎,請坐!”嘴上說的很客套,但他並沒有站起來的動作,更沒有讓座或是倒茶水的舉動,顯然說此話只是爲了應景。
雖然對方的客套僅是客套,但也有點出乎楚天齊意料。因爲他在進這個門之前,就沒想到對方會客套,只要沒有進屋就大聲喝斥,他已經覺得是給自己面子了。現在對方竟然說了這麼幾句場面話,雖然覺得不真實,但還是覺得很受用。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對方這麼給面子,那楚天齊自然也不能顯得太小氣。便也連忙迴應着:“孔局長,沒有提前預約,就來造訪,請多擔待。”說着話,楚天齊已經坐到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
儘管互相說的挺客氣,但兩人都選擇性的略過了握手的環節。主要是孔嶸根本就沒有伸手的動作,做爲客人更不能主動了。
幾句開場白說完,屋子裡卻陷入了平靜。孔嶸沒有說話,就那樣盯着楚天齊,似笑非笑,不知是要從楚天齊臉上發現點什麼,還是有什麼其它用意。感受着對方目光中的審視,感受着寒暄背後的虛僞,楚天齊也沒有說話,就那樣微笑的和孔嶸對視着。
看似屋子裡沒有任何響動,但兩人的內心卻並非風平浪靜,都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兩人足夠沉穩,也都足夠用心,但似乎都沒有發現自己想要的東西。
孔嶸當然明白楚天齊來幹什麼,但楚天齊來的時間點有點太巧,巧的讓他不由得產生了聯想。
從孔嶸的臉上,楚天齊沒有看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知道撥款是否已經準備到位,不知道對方會如何進行刁難。但他相信,對方肯定不會痛痛快快撥付,只是不清楚會採取明的還是暗的方式阻撓。
過了足有六、七分鐘,孔嶸面帶笑容開了口:“楚主任,今日怎麼得空,到我這簡陋之地了?”
“孔局長,太謙虛了,謙虛的都有點不真實。你這裡要是簡陋的話,那麼我的辦公場所就只能用寒酸來形容了。”楚天齊也微笑着說,“今日前來叨擾,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孔局長心知肚明吧。”
孔嶸忽然笑了:“哈哈哈……楚主任打啞謎。你不覺得現在來的有點早了嗎?”
“哈哈哈”,楚天齊也回敬了笑聲,然後說道,“孔局長是聰明人,俗話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
孔嶸沒有馬上接話,而是把目光狠狠的射*到楚天齊臉上。他想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究竟是巧合,還是聞風而來?因爲這時間也太巧了,政府撥款剛剛到位,老東西剛剛警示完畢,這小子就來了。可是讓孔嶸失望了,他什麼想要的也沒看到,只看到對方嘴角自信而又略帶譏諷的笑意。再結合那句“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他覺得對方應該是有備而來。
如果楚天齊要是知道,對方把自己的裝象當成了提前知曉消息,當成了有人撐腰的話,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滑稽一笑呢!
孔嶸收斂了笑容,伸手按下了電話免提鍵,然後在上面摁了幾個數字。電話一通,他對着話機,說了句“過來一下”,就掛斷了電話。
時間不長,敲門聲響起。在得到允許後,一個女人走了進來,正是上次見過的黃美麗。黃美麗看都沒看屋子裡的客人,而是徑直走到辦公桌前,站在那裡。
孔嶸指了一下楚天齊,對着黃美麗說:“馬上去給開發區辦手續。”
黃美麗一愕,迅速看了看楚天齊,又看了看孔嶸,顯然是不太明白。
“馬上去給開發區辦手續。”孔嶸又強調了一遍,臉上冷冷的。
“哦,好的。”黃美麗答應一聲,走了出去。
看着屋門再次關上,孔嶸一笑:“楚主任,這樣可以嗎?”
聽的滿頭霧水,但也明白了剛纔的安排,楚天齊點點頭:“非常可以,謝了,告辭!”說完,站起身來。
“不送。”孔嶸說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帶着一種不踏實,楚天齊走出了局長辦公室。
……
當時的過程太簡單,也太順利了。現在想起來,還是順利的不真實,順利的很蹊蹺。
以自己和孔嶸糟糕的關係,以孔嶸的狹窄氣量,楚天齊認定對方肯定會進行阻撓,他當時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當然主要是指心理準備。但具體事情會怎麼發展,只能見招拆招了。他當時預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假如自己不足以讓對方放行的話,那就只能去找縣長。要是還不行的話,就去找縣委書記柯興旺,讓他評評理,看他是否就敢明目張膽支持孔嶸的挾私報復。
心理準備很足,可是在局長辦公室的時候,兩人只是簡單的幾句對話,就像電影中的場景一樣,然後自己就帶着忐忑出來了。這種忐忑一直持續到剛剛郝玉芳來電話前。
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爲妖。楚天齊想了很大一會兒,也沒有想清楚,也不知道孔嶸這次爲什麼沒有進行刁難。
“篤篤”,敲門聲響起。
收攏思緒,楚天齊說了聲“進來”。
屋門一開,王文祥進來了。
王文祥滿面喜色,走上前來:“主任,撥款到帳了吧?”
“到了。”楚天齊回答的挺平靜。
坐到對面椅子上,王文祥伸出了大拇指:“主任,厲害,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我們跑了那麼多次,連他個笑臉都沒混上,更別說有一句人話了。你只是去露了一面,他就乖乖的答應辦事,而且才一天就撥款到位。看來那小子,也是欺軟怕硬的主,就知道欺負老實人。”
“是嗎?老王你這話有語病,我也是老實人呀!”楚天齊一笑,“我看原因不在這兒,應該是你得罪他了。難道你真上過他的女人?”
這話有失領導身份,但王文祥總想在這事上看自己笑話,楚天齊就想調理調理對方,反正現在身旁也沒別人。
“這,這,讓主任笑話了。”王文祥尷尬的支吾着,“那,那不過就是一句氣話而已。”
正這時,敲門聲再次響起。
得到楚天齊允許後,郝玉芳走了進來,看到王文祥在場,她欲言又止。
楚天齊看出她的爲難,說道:“講吧,王副主任也不是外人。”
郝玉芳點點頭:“主任,錢已經到了,現在怎麼辦,是先發一部分,還是……”
“先等等再說。”說着,楚天齊看向王文祥,“王副主任,你說呢?”
“對,對,等等再說。”王文祥馬上附合着,“反正也纔到了百分之二十。”
楚天齊稍微一楞,然後面色一整:“王副主任、郝股長,政府撥款的事,包括撥款金額,現在僅限我們三人知道,如果誰泄露出去的話,後果自負。你們先回吧。”
郝玉芳點點頭:“明白。”
王文祥臉一紅:“是,是。”
二人說完,走了出去。
屋門關上了,楚天齊馬上撥打了候三的電話,聽筒裡傳來冷冰冰的一個標準女聲:“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又撥了兩次,還是同樣的答覆。
這已經是第三天聯繫不上,三天裡他至少撥過二十多次了。
楚天齊放下電話,他不禁自問:“真的要籤嗎?”
問完,又自答着:“不籤又怎樣?還有其它辦法嗎?”
停了一會兒,他才緩緩的說道:“再等等,再等一天,就一天。”
楚天齊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能等來什麼,可能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