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楚月站在門口,眼睛沒有聚焦地落在對面的門上,她過了好久,才恍然回過神來。
她喝醉了,此時此刻氣有些虛地靠在自家門上,固執地盯着對面總是關着看起來毫無生氣的門。
她忽然有些生氣,有些踉蹌地走進了幾步,不曾想門會被從裡打開,發出清脆的咔噠聲,支楚月頓了頓,擡起眼望過去。
最先入目的是一雙擦拭光亮的皮鞋,再緩緩往上,黑色西裝褲很好地包裹着眼前男人欣長的腿。
他穿戴整齊,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拿着手機貼在耳邊,他語氣有些急:“我現在過去。”
眼前忽然站了一位醉醺醺的酒鬼,男生嚇了一跳,支楚月看到了他那雙眼角鈍圓的眼睛,可是眼眸卻微涼。
他很快回過神來,眼睛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一週前,支楚月剛剛搬來這裡的時候也見過這雙眼睛,眼睛的形狀有點圓,可是支楚月和他對視上,卻只看到他黯淡的雙眼蘊含着對她的冷和疏遠。
支楚月從來不知道,原來看起來這樣親切的眼睛,也可以產生那樣薄情冷淡的眼神。
支楚月頓了頓,酒精的作用這會才爬上大腦,遲鈍像一波漣漪慢慢地在她周身泛開。
她退開了幾步,男生繞開她,走了過去,語氣有些冷:“謝謝。”
謝什麼?
支楚月鈍鈍地看過去,明明是她擋住了他的去路。
支楚月又在門口無所事事地站了一會,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要站在門口那麼久,站到腿腳有些發酸了,她才慢悠悠地回過神來,準備回家。
卻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的門鎖上了,支楚月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手不甘示弱地在門把手鬥爭了一會,才妥協地承認——門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覺中關上了。
她俯下身,密碼鎖發出羸弱的藍光,微微照亮她的面龐,她的眼睛有些發紅地盯着屏幕上的十個數字,然後認真地敲下家裡的密碼。
“密碼錯誤。”
連續嘗試幾次,密碼鎖被鎖定了。
支楚月無措地站在原地,盯着那個密碼鎖,沒有動,等了十五分鐘,還是沒打開家門,她絕望地扒着門把手滑了下去:“怎麼回事?是我傻了嗎?”
林哲一回家就看見這樣的畫面,家門口靠着一位女生,長髮蓋住了她小半張臉,她緊閉着雙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卻不太安穩,眉頭皺得很緊。
她蜷縮成一小團,抱着自己。
他的腳步一頓,呼吸在那一瞬間停住,而後才慢慢地緩過來,一顆緊緊收縮的心才緩緩恢復正常。
他壓下心裡的波濤洶涌,走到她旁邊,搖了搖她的肩膀,聲音沒什麼溫度:“醒醒。”
支楚月恍恍惚惚之間看到了眼前放大的臉龐,一張令她魂牽夢繞六年的面龐。
此時他那雙被她輕輕珍重拂過、摸過、親過的眼睛沒什麼光彩地看着她,黯淡得像是墨色的天空。
是夢嗎?
在過去六年她無數次夢見,在夢裡緊緊捉住他的手,可是等到眼前的混沌散開,卻只看到白茫茫的天花板和手心已經涼掉的牀單。
支楚月伸出手去,身側的人一頓,微微偏了偏,躲開了她的手,支楚月的手橫在半空,她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將手臂落下來。
“對啊。你應該很恨我纔對。”支楚月重新靠在門上,沒有什麼生氣直直地望着前方,“又是夢吧…….”
“你喝醉了。”
“對啊,我喝醉了。”支楚月鈍鈍地說,“不喝醉怎麼敢想你。”
她聲音沒有多大的起伏,就像泡在漲起的潮水裡,讓人聽得不太真切,她潦草地將自己放到在門上,除此之外多餘的動作什麼都沒有了。
喝醉的人不耍酒瘋,反而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而黑暗的空間裡,眼睛空洞洞地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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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哲沉寂了六年的心終於在這一刻又短暫地恢復了生氣,他僵硬地將人拉起來,將手握在手裡,又不由得一驚。
她太瘦了,這下他是真正地再也圈不緊她了。
只剩下刺人的骨頭摸着他的手心。
林哲頓了頓,沒有多少猶豫,把人拉到她家門前,聲音低下來,細細地品會發現他語氣都不穩了,只能剋制地壓抑着:“密碼多少?”
“0204。”支楚月悶着聲音講,“沒用地,進不去的。”
0204。
林哲烏黑的瞳孔微微地縮了縮,一股難以言說的痛苦縈繞在他的心頭,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很快摁下密碼,門開了。
支楚月愣愣地看着門打開,臉上鋪着的灰霾一瞬間掃空了,漂亮的杏眼亮起來微微睜大了擡眼看着他,不可置信地說:“開了?”
她圓潤飽滿的嘴脣拉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眼睛眯了眯,笑起來,臉頰是淺淺的粉色,配合着笑眼,整個人看起來明媚生動。
一瞬間,就像要照亮此刻有些黑的空間。
林哲沒什麼表情地推了推她:“進去吧。”
這時候電梯開了,走出來一個人,林哲望過去,看見了一張有點眼熟的臉,是支有云。
支有云剛剛從外面回來,看着眼前的畫面,支楚月被陌生的男生的雙手攬住肩膀,整個人醉醺醺的,眼睛混沌地望過來。
支有云嚇了一跳,拖着好了一半的腿衝過來:“你要幹什麼!”
林哲立馬鬆手,和顏悅色地解釋:“叔叔,不好意思,我是住這隔壁的,剛剛回家看見你女兒走錯門了,我才把她送回來的。”
支有云這才鬆了一口氣,結果不省人事的支楚月,語氣比起剛剛是柔和了不少:“不好意思啊,小夥子,我們剛剛搬到這,還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呢。”
林哲笑了笑:“不用介意。那你們快進去吧,我就不打擾了。”
“欸,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支有云喊住他,“我們認識一下,以後也好互相照應。”
“林哲。”
林哲擡起眼和他對視,重複道:“我叫林哲。叫我小哲就好。”
小哲。
支有云把支楚月扶回房間,嘴上總念着林哲的名字,剛剛林哲擡起眼,眼裡的剛毅逐漸與他記憶深處的某一個破碎的畫面對上。
他坐在支楚月旁邊,看她睡得不太舒服,皺着眉頭,眼角硬生生擠出了眼淚來,他不由得擡起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卻發現她的眼淚流得更多了,源源不斷地。
支有云頓了頓,猛然地想起六年前,支楚月躺在病房牀上哭的模樣。
此時此刻他的迷惑就像雨後的雲霧,迅速消散了。
林哲。
小哲。
支有云的手重重地拍在支楚月的身上:“臭丫頭。”
“你故意的吧?”
支楚月被這一掌生生拍醒了,一陣疼痛漫開在後腦勺,她擡了擡頭,看見眼前的人是支有云,不由得氣起來:“爸,你幹嘛啊?”
“受不了你。”支有云瞪了她一眼,起身走了,留她一頭霧水地躺在牀上。
“我又怎麼了?”支楚月坐起來,看着走出去的支有云喊,“我就喝了兩瓶啤酒,再說了我都那麼大了,喝點怎麼了?”
“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支楚月更摸不着頭腦了。
她乾脆不理支有云了,又躺下了,後腦痛得厲害,她拍了拍自己的頭,某些零碎的記憶片段瞬間涌入大腦,又在下一秒褪去,讓支楚月想捉也捉不住。
支楚月躺在牀上,眼睛轉了轉,最後妥協地閉上了。
又夢到了林哲了。
她翻了一個身,她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現實的林哲已經夠冷漠了,爲什麼連夢裡的林哲也半點以前的樣子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