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玄燁醋意大發事件之後,兩人的關係倒更近了一層,連往日若有似無的那一層隔閡似乎也漸漸在消弭於無形,樂薇在康熙面前越發的放浪形骸,沒規沒距起來,玄燁心裡卻暗喜,他十分不願小薇心裡的自己有着半分皇帝的影子,他希望做她後世的那個元華,而不是小元子的主子康熙皇帝。
而恭親王常寧,進宮的次數也突然頻繁了起來,有事沒事就往康熙的上書房跑,美其名曰跟皇兄學習政務,好早日爲國家效力。只有玄燁心裡清楚他是爲何,有些着惱之外倒也對意外攏住了這匹野馬頗感驚喜,因此倒也不禁他進宮,只是往往常寧來的時候當值的便是李德全,或是御前的小福子小喜子。樂薇被玄燁雪藏,弄得常寧好不苦惱,爲什麼我的運氣這麼差,每次來都撞不上那個小元子?
雖然只是藉口,但作樣子也不是容易的事,常寧時常進出上書房,耳聞目睹,漸漸的便偶爾也插言幾句政事,康熙見他進步神速,不由大感滿意,偶爾見他失落的表情,又暗自好笑。
但納蘭容若身爲御前侍衛,天天跟着康熙不離寸步,自然是無法避免跟小元子見面的,只是容若本分書生,卻沒有常寧那些離經叛道稀奇古怪的想法,加上他在家中先就見過身爲元公公的樂薇,先入爲主,因此雖然跟樂薇時常見面,倒從沒有把這位元公公和“榮妃娘娘的表妹”聯繫到一起。玄燁冷眼旁觀,見容若壓根就是佳人在面渾不識,便就放了心,息了將容若放外任的心思。
這天,常寧在乾清宮外遞牌子求見,恰遇着容若手按腰刀一身嶄新侍衛裝束來當值,心道這納蘭性德是在皇兄身邊當差的,不如跟他打聽打聽,便對着正向他請安行禮的容若點頭笑道:“性德來得這般早!不知今兒裡頭當值的還是李公公麼?”納蘭容若詫異今日恭親王這般熱情,聽他問起,也沒多想,隨口答道:“是元公公罷!”常寧聞言大喜,心想,今日終於見着你了,非弄個明白不可。
納蘭向常寧告了罪,先進去了。常寧在殿前又等了半晌,裡頭纔來傳他入見。常寧喜滋滋的進了上書房,先向康熙請安行禮,待行完禮擡起頭來,往康熙身後一瞥,滿腔喜悅頓時化爲烏有:只見李德全恭恭謹謹的侍立在皇帝身側,哪裡有什麼元公公!
常寧心裡把納蘭罵了個遍,躬着身照例聽完康熙一頓訓誡加勉勵,大意說他近日於政務軍機上頗有見地,望持之以恆,更用心些纔好。好容易等到康熙一番話說完,吩咐他:“你且去養心殿那,明珠索額圖馬齊他們都在那裡辦事,你去學習着,午時後來回稟朕他們議得如何。”
常寧巴不得早些走,忙答應了辭出,在門口一把拽住了納蘭容若:“好你個納蘭性德,敢耍我!裡頭分明是李德全當值,爲什麼騙我是元公公?”納蘭容若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位恭親王爲何對皇上身邊哪位公公當值如此在意,也十分詫異他話裡的內容:“恭親王明鑑,此等微末小事,性德有何必要誆騙王爺?豈不是徒爲自己找麻煩?”見得常寧臉上一怔,語氣一頓,又道:“再說,今兒的確是元公公當值,我方纔進去面聖,元公公便在皇上跟前。怎的突然換了李公公?”
常寧看他神色,知他沒有說謊,鬆開容若,兀自沉思起來:看來每逢我進宮,總也遇不見那個元公公,並不是巧合。恐怕是皇兄有意安排之。這位元公公有何神秘之處,爲什麼偏偏不讓我得見?常寧在思維之慎密上,最於康熙相近,這也是爲什麼他如此荒誕,皇帝卻仍然對他頗爲看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微微眯眼,常寧心中已有了計較。看來這件事只是皇兄悄悄安排的,連這位貼身的御前侍衛也不知道內情。行,便着落在他身上了。對着容若微微一笑,常寧擡手撣了撣容若領口被他抓皺的地方:“是本王魯莽了,性德不要見怪纔好!”納蘭容若忙稱不敢。常寧眼珠子一轉,話鋒一轉,笑眯眯說道:“本王與那元公公有些私仇,實不相瞞,今日本王是專來尋他的晦氣。不知性德可願幫這個忙?就說有人尋他,只別說本王就是。”
樂薇當日到明珠府上納賄,納蘭容若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早就對他十分不喜,因此聽常寧這樣說,當即應承下來,進了宮苑尋到樂薇,只說有人找他,乾清門外候着。
樂薇心頭詫異,想不出有誰來找他,於是便來到乾清門外,一看見竟是恭親王,轉身便走。開玩笑,上次什麼事也沒有就是跟他同躲了一回書架就惹得玄燁差點獸性大發,她可不想再去觸碰他的底線。
常寧見這個內廷太監見着自己一不請安二不行禮,竟然掉頭便跑,心裡更加確定此間有鬼,於是叫道:“站住!”樂薇理都不理,腳步更加快了。常寧急的跺腳,大叫道:“我只一句話:他知道麼?”
樂薇不由得站住了。他自然指的是玄燁,恭親王問出這句話,莫非是已經猜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這句話卻沒法回答,無論怎麼回答,只要開口就擺明了自己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那無異是承認了自己身份有異……一念及此,樂薇猛然一驚:她已經中了常寧的着了!
果然常寧此刻嘴角已經露出一抹笑意。他無需她回答,只她這片刻的猶豫已經給了他答案,這個小元子果真不是尋常的太監。“榮妃娘娘的表妹,本王該如何稱呼你呢?”常寧氣定神閒的向着樂薇走來,頗爲捉狹的問道。
樂薇呼吸一窒,既然已經拆穿,也不必再強裝傻了。定定的看着常寧,樂薇道:“你還是當作不知道吧,這樣你也好,我也好。”常寧一怔,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坦然。看她平靜無波的樣子,常寧心中大是驚異,原以爲她喬裝打扮混在皇兄身邊,必然有所圖謀,被自己拆穿該驚慌失措纔是,怎會會如此平靜?難道……一念觸及,常寧攸的變了臉色。
樂薇看見他突然刷白的一張臉,猜到他心中所想,微笑點頭道:“你猜的沒錯!他一直知道!”扔下這句話,樂薇再不多停留,轉身徑自走了,留下呆若木雞的恭親王,還在喃喃自語:“皇兄知道?一直知道?原來你早已是皇兄的人了麼……”
擡頭望進深深的宮門,常寧深吸一口氣:“難怪你總不讓我見着他!”表情複雜的看了一眼樂薇離開的方向,常寧嘆了口氣,轉身慢慢的往養心殿去。
樂薇回到上書房,知道自己與常寧碰面的事情他必定知道,因此心裡頗爲忐忑,不料玄燁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見過了?”樂薇大奇:“你這次不生氣?”玄燁瞟了她一眼,氣定神閒的道:“諒你也不敢。”
樂薇登時無語,這人真是……
氣餒的看着御案後的那人,樂薇旁若無人的就在案旁矮几上坐了,端起玄燁的茶杯來喝了一口,才說:“他都知道了。”玄燁點了點頭:“常寧雖然外表荒唐,實則是個精細人,我原也知道瞞他不久。”看着樂薇若有所思:“不過……有些事確實該重新打算了。”
“什麼事?”一種不妙的預感在樂薇心中升起,警惕的看着玄燁,越發覺得他話中的意思跟自己有關,不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打算怎麼樣?無論如何,我決不進宮爲妃!”誰料玄燁臉皮居然也厚,聞言居然頗爲淡定的說:“你嫌妃位低了,那便貴妃吧!”樂薇差點暈倒。
還沒等她進一步抗議,外面人來報明珠已奉詔前來,在殿前候旨,玄燁端正了神色,點頭:“讓他進來。”樂薇也趕忙進入工作狀態,垂手站立在玄燁身側。
明珠低着頭進來,一甩馬蹄袖:“奴才恭請皇上萬福金安。”玄燁沉聲道:“起來吧。”頓了頓又道:“今日叫你來,也沒什麼大事,只有一件關係宮廷內帷的事情要你去做。”明珠聞言一驚,心中忖度是什麼事情皇帝要親自召見自己交代,他領着內侍衛大臣的銜,禁宮原本屬他所管,因此也算是他職責分內之事,因此惶恐回道:“奴才該死,奴才管着內務府,卻教萬歲爺操起這份心來,這是奴才失職之處。”康熙擺擺手兒:“不是那回事。”忽然轉頭對樂薇道:“小薇,去了帽子。”
樂薇不解玄燁和大臣說話怎麼說着說着說到她這裡來了,待反應過來才明白玄燁說的是叫她摘帽子,頓時大驚,玄燁要幹什麼?他這是打算把自己的身份告知明珠的了!聯想到方纔他們之間的話題,樂薇心裡升起一股涼氣,原來在她和常寧碰面前,玄燁就已經有所安排了!
但現在他們的身份畢竟是皇帝和奴才,樂薇心裡再有多少抗議也只有服從聖旨,一面用眼神抗議着玄燁的自作主張,一面乖乖的去了頂子。明珠方纔還在納悶皇帝叫元公公去帽幹什麼,待看見帽子底下那如雲青絲,根本沒有剃過頭的痕跡,再加上樂薇的如畫眉眼,聰明如明珠,頓時反應了過來,想起他曾經對“元公公”動過的不良念頭,心中升起萬般後怕,又驚又怕之下,竟然撲地跪下:“皇上,奴才,奴才……”
玄燁見明珠嚇的這樣,倒沒想到別的上頭,只以爲他是怕被問責管理不到之罪,因此笑道:“饒你平時那麼機警的一個人,這會子嚇的這樣。起來吧,朕又不是叫你來問責的。小元子是朕親自安排在身邊的,她這個假太監朕是早知道的,不會怪罪於你。”明珠忙磕了頭,知道康熙不是那個意思,略放下了心,這會子恐懼既去,他那萬精油的腦袋一下子就靈光了,當即領略了當今的意圖。
玄燁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吩咐道:“你是領侍衛內大臣,朕身邊的太監小元子無故失蹤,着你尋查。三日內,須得有個結果出來。”明珠應道:喳。掃了眼皇帝邊上的樂薇,心道:“這事兒不難辦,皇上不過要個說法以杜絕流言,誰都可以辦,未必非叫我不可,看來此事還有下文。”果然玄燁呷了一口茶,瞟了眼樂薇,又道:“這位元公公其實叫做樂薇,是朕的……嗯,紅顏知己。”旁邊樂薇差點就沒忍住噗嗤笑出來,憋的臉通紅,在明珠看來,只道是這姑娘害羞。
明珠不敢接話,只垂着頭聽康熙繼續說道:“如今朕要她名正言順的進宮,思來想去,明珠你跟她原本就熟悉,而且你身爲國相,納喇氏也是我滿洲貴姓,身份原也相配,況你納喇氏目前在後宮中尚無妃位,倒合適的很。”話說及此,明珠哪裡還不明白,雖然是假的,但既然入了族,認了親,以後這元公公入宮成了妃嬪,他明珠不也成了皇親國戚?這是皇帝送他一場富貴,天大的恩典哪!
因此明珠忙應道:“萬歲爺但有吩咐,明珠必謀萬全之策。”玄燁很滿意,點頭笑道:“小元子既然失蹤,朕身邊再無此人。朕會派人將她送去你府上,從今日起至進宮,就住在你府裡罷。要進宮,須得擡旗籍,不能低了,必須得上三旗。這事朕不方便出面,明珠你神通廣大,想來這點子事也難不了你。”
明珠先一疊聲應着,驟然聽到皇帝說他“神通廣大”,又連忙道不敢:“奴才那點本事,還不是拜萬歲爺所賜,哪裡來的神通!”
他君臣兩個你言我語,就把這事敲定了,當事人樂薇反而成了擺設,無人徵求她的意見,樂薇眼見自己的終生就要被玄燁霸道的決定了,再不反抗一下,就真的“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了。”
鼓起勇氣,樂薇開口道:“皇上,明相府上,納蘭公子是常見我的,只怕……”玄燁暗笑,這是拿納蘭性德來刺激他哪,臉上卻正色得很:“你去了明珠府上,自然就是容若的長輩,他哪敢胡言亂語?再說,明珠自然會關礙着,你不需憂心。”樂薇一聽,頓時沒轍了,她原本的意思是玄燁,你敢把我送去明珠那,就不怕納蘭容若近水樓臺先得月嗎?而玄燁這一番話,意思卻是,我叫明珠認了你做妹妹,你就是容若的姑姑,哼哼,這小子還敢對自己的姑姑有非分之想嗎?朕這叫一石二鳥,高明着哪!
樂薇狠狠地瞪了一眼玄燁,便知此事已經決定,她去明珠府上,那是去定了。
“神啊!救救我吧,成了明珠的妹妹,我該不會成了歷史上那倒黴的大阿哥的生母惠妃納喇氏吧?”轉念一想,不對啊,皇后赫舍裡就快生了,大阿哥應該早誕生了吧。可康熙的後宮哪裡還有另外一個納喇氏?想到這裡,樂薇頓時開心了,看來此事必然還有變數,她這個“納喇氏樂薇”必定是進不了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