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黃泉路, 與平民也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押解他的兩個鬼差這一路仍然很不好受,他的魂魄太強大了,讓他們感覺到很大的壓力。
終於到了盡頭, 將這人間天子的靈魂送入鬼門關, 兩個鬼差纔對望的吁了口氣, 去拘取下一個死人魂。
按例他是要進入閻王殿, 接受判官的審判的。但玄燁沒有打算按着規矩來, 閻王跟他有宿怨,見面必定無好事,要再見樂薇, 須得兵行險招,一切要靠自己。
好在他曾來過這裡, 路線還算熟悉。凝神辨了下方位, 玄燁鼓足魂力, 一口氣衝向轉生的輪迴橋。
“大膽!哪個鬼魂野鬼竟敢私闖輪迴橋!”守橋的牛頭馬面跳了出來,封住了玄燁的去路。
“讓開!我乃大清天子, 你等何故阻我?”
“天子?”牛頭陰神大笑起來:“到了這裡,還有什麼天子皇帝?還想擺你的皇帝架子?哼!想上輪迴橋,得先過了咱二人這關!否則,就乖乖滾回閻王殿,聽了閻王判, 飲完孟婆湯, 再上這輪迴橋!”
“人間當皇帝的, 十有八九窮奢極欲, 作惡多端, 到了這裡才知道害怕……”馬面冷冰冰的:“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你生前仗着權勢作惡,此時就別妄想逃脫地獄的懲罰,老實回去,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玄燁懸在半空,看着兩個魂魄比他凝實太多的陰神,知道強闖是不行的,沉默一陣,抱拳道:“兩位神官:我乃愛新覺羅玄燁,生前是大清的康熙皇帝。我自問在位六十一年,勤政愛民,以仁孝治天下,並無任何失德之處,何談窮奢極欲,作惡多端?只因我與內子有約,來生來世還要同心白首,因此不願飲那孟婆湯,還請兩位通融。”
牛頭馬面相對一眼:“愛新覺羅玄燁?這個名字似乎聽過,好像是個挺了不起的帝王……”
“原來是康熙皇帝,請恕我二人冒犯了。”馬面終於想起來前因後果,說起話來客氣了許多:“你因創下康熙太平盛世,有功於天下蒼生,按功勞薄是要昇天得金仙果位的,怎麼,閻王殿接引你的陰神沒有對你提起嗎?”
玄燁不好說他是私自逃跑過來,聞言搖頭道:“只羨鴛鴦不羨仙,只求神官放行,讓我能轉世與內子團聚足矣。”
牛頭搖着頭嘆道:“你身爲帝王,還對妻子有這番真情實在難得。不是我二人爲難於你,天條無情,我們萬不敢私自作主,康熙皇帝,你還是請回吧。”
玄燁眸子一暗,心想是無法說動他們的了。凝神望着二神身後不遠處的輪迴橋,決心硬闖一闖。
“放他過去。”一道雄渾的聲音忽然在虛無中響起,虛空破碎,一團白光凝出,漸漸顯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來。
牛頭馬面慌忙行禮:“屬下見過閻王老爺。”
玄燁心中一凜,待轉過身看清顯現出來的閻王身形,不由大吃一驚:“天賜!怎麼會是你!”
“牛頭馬面,你們先退下。”天賜淡淡吩咐兩個小神,牛頭馬面聞言立即隱去了身形,輪迴橋靜靜矗立在玄燁身後,再無絲毫阻擋。
“阿瑪,天賜在這裡等你。”閻王天賜靜靜的說着,成爲陰間至尊的他忽然就多了幾許威嚴氣息,看起來跟他前世的阿瑪更像了。
玄燁看着如此相見的兒子,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一聲嘆息:“天賜,阿瑪額娘一生傾盡所能,就爲着你能擺脫既定的命運……我依稀記得,在我臨終前,容若親口告訴我你已經破了束縛,爲何——”
“我是主動來的。”天賜靜靜地打斷了父親的話:“我殺了他,取而代之。”
簡單的一句話就抹過去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決鬥。生死邊緣,一線之差,都不足道矣。
玄燁靜靜凝視着天賜臉上那種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淡然,那種泰山崩於前也不形於色的氣概自然散發。他經歷過,所以他便了解天賜必然經過了一場生死之戰,他真正的長成了。
他的兒子,是一個天生的王者,可惜卻不能爲他守護他的大清朝。
“爲什麼?你恨他,殺了他,都可以理解。”玄燁盯着天賜,“只是,非要做這閻羅王不可嗎?”
“阿瑪……”天賜目光復雜:“額孃的託付,我沒能做到。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你和額娘完成心願,送你們一程,讓你們來世能再見。”
玄燁心頭大震:“天賜……怎可如此自苦?背上了這個束縛,何時才能解脫!”
天賜搖搖頭:“阿瑪,做閻王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這裡修煉的資源比人間好很多。再說,閻王的任期不過三千年。”定定的盯着玄燁,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不知阿瑪和額娘,三千年可夠嗎?”
玄燁這才醒悟過來天賜用心之深,頓時仰天長笑道:“古人云:生子當如孫仲謀。我愛新覺羅玄燁有子如此,復有何憾!天賜,阿瑪走了,你多保重!”
“去吧,阿瑪,額娘還在等你。”天賜微微一笑,親手將自己父親的魂魄送進了輪迴橋。
看着玄燁最後一道淡影也完全被輪迴橋吸收進去,天賜喃喃自語:“阿瑪入世,額娘前世的記憶就要封印。能不能重新追到額娘,阿瑪,這孩兒可幫不到你了。”
樂薇正在爲最後的論文答辯作演練,請了幾個學長來客串評審。正說到緊要處,忽然一陣眩暈,差點跌倒。好在被堅持以陪護人員跟進來的鄭泰然及時扶住,見她臉色蒼白,眼神渙散,立即停了演習,叫了救護車送往醫院。他擔心是醫生提過的她腦中殘留的血塊有什麼變化。
檢查過後,顯示顱內一切正常,殘留的血塊已經徹底消失了。醫生對樂薇這一次眩暈的解釋是,可能血塊長時間的壓到某條神經,忽然消失,壓力沒有了,經絡突然貫通,才導致的頭暈。以後隨着血脈運行越來越通暢,就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鄭泰然放下了心,樂薇當天就出了院。只是一路上她都有些恍惚,爲什麼醫生都說她完全恢復了,可她反而覺得大腦中像是少了些很重要的東西呢?
她把自己的感受說給鄭泰然聽,鄭泰然笑道:“可不就是少了那個血塊嗎?由此可見醫生的判斷是正確的。你呀,也不用多想,就想一個人習慣了揹着包袱走路,突然有一天包袱沒有了,他可不覺得少了東西嗎?你也是一樣的情況,被那塊血壓久了忽然沒了不習慣,多幾天就好了。”
樂薇有些似信非信,但也實在想不出其它理由。只是不僅僅是大腦,就連心,也好像缺少了某些東西,有時候,它會莫名其妙隱隱的痛,實在不知道是爲什麼。
九龍紋和田玉佩在燈下散發着柔和的光,玉體瑩潤剔透,樂薇細細地摩挲着它。是回家沐浴之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脖子上竟掛着這樣一塊玉佩,拴着它的紅繩都已經有些褪色了,想必自己帶着它應該很久了。可是爲什麼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塊玉是什麼時候開始被自己掛在身上的了呢?它是從何而來的呢?
每一次撫摸,都讓她有一種靈魂悸動的感覺,這塊玉佩,似乎牽動着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她腦海中感覺被丟失了的那部分。
她對鄭泰然的解釋產生了疑惑,“我一定是遺忘了什麼東西。”樂薇如此想着。
放下玉佩,樂薇打開了電腦,打開谷歌搜索界面,打算在網上搜一下自己屬於什麼情況。但鼠標在輸入框裡一敲,她卻愣住了。下拉框裡顯示的自己最近的搜索記錄,清一色的與一個人相關:
“康熙”
“康熙朝”
“康熙起居注”
“清聖祖實錄”
“康熙的兒子”
“承德避暑山莊”
……
她不是學歷史的,眼下又正是預備論文答辯的最後時間,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對歷史上的康熙皇帝這樣感興趣了?尤其是,爲什麼,她看見熒幕上那黑漆漆的康熙兩個字,心跳竟會不自覺地加速?
不由自主,她鼠標下移,選擇了下拉框中的康熙兩個字,再一次,從頭到尾,瀏覽起中國歷史上這個聖明君主的生平,以及和他有關的一切一切。
夜漸漸深沉,樂薇已不知不覺沉溺其中。對他了解越多,就渴望瞭解更多。歷史上的他是如此睿智、博學、寬容仁慈,胸懷壯闊。他怎麼能用如此短暫的人生,做完那麼多的大事朝堂上他勤政愛民,對臣子關懷備至,對後宮諸人,他是一個負責任的一家之主,出門南巡,一連十數封家書抵京,講述南巡途中見聞,同時關懷着紫禁城裡生病的妃嬪。或許這對於尋常人家來說不算什麼,只是一個丈夫最起碼應做到的,可是你只需要想一想他每天需要處理的事情,就知道能做到這些是多麼難得。
他是一個無可厚非的好皇帝,還是一個好孫子、好父親,勉強也可算一個好丈夫。雖比不上民間,但在帝王之中,已經太難能可貴了。
關上網頁的時候,樂薇已經悠然神往,她把自己迷陷在那段浩瀚的歷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