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好過後, 玄燁略帶倦容卻餘意未足的斜倚在龍牀上,朦朧着眼看敬事房太監爲樂薇侍候清洗,以及她那一臉羞澀和扭捏。“這麼久了, 還是不慣?”玄燁慵懶的聲音暖洋洋的傳來, 樂薇看着呵欠不停的他, 無奈道:“我都說了這樣的事我自己來就好, 你偏讓他們來……我實在是不習慣啊……”說着已經在太監麻利的手腳下換上了乾淨的睡服, 緩緩在玄燁身邊躺下。
“慢慢就慣了……睡吧……明兒還得早朝……”話語未畢,他竟已沉沉睡去,想來確是乏的很了。樂薇卻一點兒睡意也無, 雖然她也被折騰的夠嗆。一遍遍看着熟睡中他俊逸的輪廓,寬闊的肩, 厚實的胸, 聽着他沉穩的呼吸, 有力的心跳……樂薇不捨得睡,今夜之後, 再如這般依偎他身畔,該是多少時日之後?強按下心中的酸楚,她一遍遍對自己說,愛他,就要站在他的立場, 他是名垂青史的帝王, 不可因她的到來亂了他原本完美的一切……尤其是, 對於目前的他十分重要的皇嗣, 她只怕是給不了的啊……
雖然閻王爺沒有對她說過, 可是她隱隱間有種預感,她是不可能有他的孩子的。只要想一想, 她是三百年後的人,來此只是了結因果,倘若留下了她的骨肉在此,這因果豈非越結越深……如此推斷,上天是萬萬不會給她誕下他骨肉的機會的。
只是她這惠妃納喇氏,究竟跟歷史上的那大阿哥生母的惠妃又有幾多重合呢?這個困擾着她的心結一直在她心中揮之不去,如同陰影般如影隨形。她可從來不認爲自己記錯了歷史,那一段九龍奪嫡的激盪歲月,就算不想了解的人,在無數影視劇的狂轟亂炸下,只怕也耳熟能詳,何況她的家族對此段歷史,還曾有所探究。可是究竟是她的到來錯亂了歷史,還是在未來的歲月,會發生一些不曾記載史冊的她無從預料的事情顛覆了惠妃本來的軌跡,讓她和那個常在之子扯上干係?
一股寒意襲上心頭,縱然她並不在乎在這個世界自己的生死榮辱,可是她在乎和玄燁一起相愛相守的日子。就算閻王爺沒有明言,她也知道,她和玄燁在一起的歲月必定不會太長,她可不願意這有限的日子還被對她而言原本只是文字的歷史糾葛得支離破碎,她要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不容任何人任何事打擾。
可是她又能夠做些什麼去提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思緒若脫繮之馬,在那一段人仰馬翻的歷史中翻騰,這一夜樂薇通宵未眠,而實際上,玄燁也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被太監叫起了——四更天了,他必須要起牀準備早朝了。
樂薇被叫起的太監一驚,意識到自己竟然通宵未閤眼,忙忙地就要側身裝睡,卻已經被玄燁發現她通紅的雙眼:“這是怎麼了?你昨夜沒有睡嗎?”玄燁的臉色很有些不好看:“是什麼事竟讓你焦慮得通宵難眠?”
“不,沒有。只是睡得太晚,錯過了困頭,所以一直睡不着。”樂薇極力的作出自然的神態,卻忘了作僞一向不是她的所長,何況是在如此精明的玄燁眼前。
他有些惱了:“說吧,是爲什麼?別讓我問第三遍!”惹出了他的霸道,樂薇便知不給他個說得過去的答案,別想逃得過眼前這關。閻王殿裡的事萬萬是不能說的,咬着脣,低着頭,樂薇幽幽的道:“我……我是怕今宵之後,百花叢中,你……你會不會迷了歸途?”
這雖不全是她昨夜所慮,卻也的確是她隱隱的擔心之一,玄燁聞言,凝神盯了她半晌,也不知是否信了她所言,啞然失笑,不屑的道:“百花叢中?就算是千花萬花,我也早已閱盡,奈何只取一朵耳!”輕捋她發:“小薇,難道你對我連這樣基本的信任也沒有?”
樂薇忙搖頭:“不是,我只是……關心則亂……我怎會,不信你?”玄燁還待說話,李德全已經領着一行人魚貫入殿,侍候玄燁起身,他於是輕抿了嘴脣,不再發一言,只是滿含深意的看了樂薇一眼。
宮女同樣過來服侍樂薇起身,玄燁卻開口了:“時辰還早,惠妃昨夜沒睡好,就讓她在這裡多睡一會。”宮女們忙應道是,於是重又幫樂薇放下簾子。
隔着龍牀精緻的紗簾,樂薇看着玄燁一件件穿上繁複厚重的朝服,一身威嚴氣勢逐漸顯露無疑,待得他戴上那帝王之冕,便完完全全的成爲了大清的天子,標準的帝王,氣度雍容萬方,令人不敢仰視。
他不再看帳中的樂薇,隨着李德全“萬歲起駕上朝——”的呼聲遠遠傳出,玄燁堅定的步伐消失在乾清宮的宮門裡,大清王朝,便在這青年天子的帶領下,開始它又一個新的一天。
一夜無眠,這會子倒真有些疲乏,可是樂薇又哪裡真敢在玄燁的寢殿中賴牀,只是略微眯了會,便隨即起身梳妝,照例先到太皇太后宮中定省。因她起的早,到的便也最早。
“蘇茉兒見過惠妃娘娘。”一聲略含着些蒼老的問候,將樂薇從觀花的興味中喚了出來,轉頭一看,卻是太皇太后身邊的蘇嬤嬤,她是自幼隨着博爾濟吉特氏服侍的宮女,到了現在已經是宮裡最受人尊敬的嬤嬤,就連皇上,也客氣的稱她一聲蘇姑姑,樂薇哪裡敢受她的禮?連忙伸手扶起:“蘇嬤嬤太客氣了,樂薇怎麼敢受您的大禮?”
蘇茉兒不着痕跡的打量了這位最近攪得六宮不得安寧的惠妃娘娘一眼,淡淡微笑道:“娘娘可是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這也忒早了些。”樂薇不好意思的一笑:“醒的早了,又睡不着,索性起來了,想着給老祖宗請安,便先過來候着,也沾光賞賞老祖宗這裡的花兒——都是嬤嬤會打點,這宮裡的花都看着跟別處不一樣,格外繁茂些。”
好話誰都愛聽,縱然蘇茉爾早已看盡滄桑,閱盡這宮中女人的心思,聽見這位寵冠六宮的惠妃娘娘如此謙遜,甚至不惜說好話討好自己,蘇茉爾不着痕跡的一笑,心道,這個惠妃看起來並不像傳言中那樣傲慢無人,只是這樣傾國的顏色……難怪皇上對她如此眷戀。
心裡嘆息一聲,有太皇太后執掌的後宮,最容不下的,便是這樣的絕色,何況還是一個獨佔皇恩的絕色。她陪着太皇太后走過一生,先皇是如何因着一個董鄂氏拋棄大好河山的往事,更是歷歷在目。那是太皇太后心中揮之不去的痛,這位姿容不俗的惠妃娘娘,不知道是否自知她已經觸到了太皇太后的逆鱗?
蘇茉爾終究是善良的,看着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惠妃,不着痕跡的提醒着:“惠妃娘娘原是一片孝心,知道的,都說娘娘對太皇太后一片赤誠,早早的便來相候請安;不知道的,大約還以爲娘娘挾着聖恩來太皇太后這裡炫耀。須知老祖宗是最不喜人獨佔鰲頭的。”樂薇聞言一驚,蘇茉爾話裡的警醒意味她怎會聽不出,看來這一個月她獨承恩寵的事終究已驚動了太皇太后。對於這個歷史上,影視劇裡,各種野史小說中都厲害無比的博爾濟吉特氏,樂薇心裡有着天生的恐懼。
寒意迅速漫上心頭,那眼中的恐懼之意竟連蘇茉爾看着有些不忍起來,她不曾想這位惠妃娘娘如此不驚嚇,她好意點醒她一番卻把她嚇成了這樣。終究還是有些不忍,蘇茉爾道:“娘娘也不必憂心,六宮裡的事,除非太出格,太皇太后縱然心中有數,也不會親自過問的。娘娘知恥而退,亡羊補牢,也還爲時不晚。”
樂薇知道這是蘇茉爾好心,向着她報以感激的一笑:“多謝蘇嬤嬤提點,樂薇險些招上大禍。”蘇茉爾淡然道:“大禍如今倒也沒到那個程度,只是你好自爲之吧。”言畢也不再和樂薇多話,轉身極度優雅的踏着花盆底消失在長廊中。
站在原地,思慮再三,看看時辰還早。樂薇終於下了決心,轉身向着敬事房而去。
“啊?惠妃娘娘,您怎麼來了?”敬事房主管王貴無比清楚這主子目前的受寵程度,見她親自來到敬事房,頓時巴結無比。尤其是,他一直覺得,這位突然受寵的惠妃娘娘,像極了以前上書房的第一紅人元公公,因此更覺得她神秘莫測,不願輕言得罪。
“我身子不舒服,從今兒起,撤了我的綠頭牌。”樂薇淡定的說着。王貴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恕奴才耳拙,您方纔是說……撤了您的牌?”歷來後宮妃嬪,暗自巴結他們敬事房,不外乎就是在牌子上下工夫,謀個顯眼的位置,好能讓天子翻牌的機率大一些,可是這位正得聖寵的主子,卻親自來要求撤了她的牌子?任王貴是個人精,卻也想不通緣由。
“這是皇上和我的意思。”樂薇知道跟這些人不必太過客氣,你越強勢,他們纔會越覺得惹不起,纔不會多問多言。
果然這句話很管用,王貴沉默半晌,見惠妃說了這句就沒有往下說的意思,說起撤牌來如此淡定,又擡着皇上的大旗,王貴只當是他二人玩的什麼小樂趣,哪裡敢深問,當下依言撤了惠妃的綠頭牌,樂薇才安心離開,算着時間,馬不停蹄的趕到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