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卻如一尊雕塑般靜靜躺在那裡, 沒有半分活氣,容若深吸一口氣,一路上他不敢去多想的猜測竟然是真的!皇上讓他們千里迢迢送來的竟然真的是樂薇的“屍體”!
難道這世上, 真有能讓死人復活的事?難道今日這一切, 都是皇上安排的?皇上也一直都相信這樣的神鬼之事?惠妃究竟是什麼來歷, 爲什麼在她的身邊竟會糾結了這樣多神秘高人?若是她真的已經死了, 那她死了已經好多日子, 爲什麼身體還會一如生前只是少了些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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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切,他現在都無法問出口。他只有帶着無數的疑問,看着抿脣沉思的吳太虛。只聽他沉聲問道:“難道老祖所言的機緣, 便是指她嗎?”
汨羅淡淡一笑:“她?”略側頭向吳太虛:“你自然早知道她不是常人。”吳太虛的雙眸晦然難測,隱約他覺得自己錯失了什麼, 對上汨羅奕奕的目光, 道:“當然不是。只是那又如何?”汨羅看着冰雕一樣的樂薇:“她身上干係着天道。追求仙道到了你師和我這樣的地步, 修煉已經沒什麼意義,我方纔已經說了, 最後一步卻是功德,想必你師父也領悟到這一點,這纔出山遊方。只是,天下萬物,在天道眼裡不過螻蟻, 人間再大的功德於天道又有何用?因此, 看似簡單, 實則難啊難!”汨羅感概萬千:“也許無數人終此一生, 永遠也不能突破這看似近在咫尺, 實則難如登天的一步!這要的便是機緣啊!”
吳太虛幡然大悟:“登天的所需的功德,需往天道那裡尋!”汨羅讚賞的點頭:“賢侄果然悟性超人, 張師有個好徒弟!”吳太虛看着中央的樂薇,心思卻難免有一絲懊悔:“早知道救她是這樣大的功德,無論如何該尋着師父,也許便能助他成就那最後一步。”只是他的心性也非同一般,很快便想開了:既然是機緣,就是可遇而不求的,冥冥中自有天意,看來這樁功德註定是該應着在這老喇嘛身上,而不是他的師父張天師。
汨羅暗中查看着吳太虛的神色,見他只微微露出一絲懊悔,便很快淡定如初,心中也不由大讚,心想這個後輩前途無量。隨之開口道:“只不過,這場功德卻也不是那麼好得的。”吳太虛聞言一怔:“老祖此話怎講?”
汨羅眯着眼,看着陣中被引來的天地靈氣滋養着的樂薇□□,嘆道:“仙人精血,本來便是仙人獨有的東西。我與你師雖然到了這最後一步,畢竟還不是仙。要凝聚出一顆仙人精血種子,也是兇險萬分的事情,一個不好,生死道消。所以啊,說是機緣,不如說是天劫。過得去,便是機緣,過不去,便是兇劫,如此而已。”
納蘭容若聽得心驚膽戰,萬想不到要救樂薇竟然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當下有些忐忑的看着蒲團上的西藏老祖,生怕他不敢冒險卻做這樣的事。
但他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因爲汨羅已經開口:“證道一途,本就是逆天改命,步步坎坷,處處殺機。機緣既然到了,豈有畏懼退縮的道理?如不放手一搏,徒然坐等老死而已。吳賢侄,很高興你來送我這最後一程,若以後再見張師,代我致故舊之意。”
吳太虛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汨羅說送他最後一程的意思,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這都是他留在人間的最後時光,若是成了,道行圓滿,白日飛昇,若是敗了,生死道消,靈魂不存。看着汨羅淡定的闔上雙眸,身影從蒲團上漸漸隱去,知道他已經進入自己的閉關所在,凝聚精血。吳太虛心中翻騰不平,終有一日,他也要走到這一步,到時,他的機緣又在何處?他又是否能夠像汨羅這樣勘破生死,淡定從容的去闖這最後一關?
納蘭容若再也無法忍住,他的說話也打斷了吳太虛有些混亂的思維:“吳道長,爲什麼要讓我進入這裡?爲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一切?樂薇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吳太虛從對天道之無情的感嘆中收回心神,看一眼容若,意味深長的道:“因爲你是有緣之人。”容若道:“有緣?”“是的,你骨骼清奇,見解更是不凡,是個修道的種子。我隨吾師行走世間兩百餘年,卻從來還沒有見過一個比你資質更好的。我希望代師收徒,度你入我仙家門內,你可有此意?”吳太虛緩緩說來,卻聽得容若匪夷所思。
“收我入門?這……”納蘭容若一時間顯然有些難以接受,今天給他的震驚太多了,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三觀完全被顛覆,很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下,“對不起,道長,今日的事情實在太出於容若的認知之外,我一時難以接受。”納蘭容若誠懇道來,他倒不是完全拒絕,只是覺得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尤其是吳太虛提起的他師父張天師,那是將近千年前的人物啊,竟然還活着?而他自己也說行走人間兩百餘年?這,這,難道人真的可以長生不老?
吳太虛倒也不勉強,似乎容若的反應也在他意料之內:“這事也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一想,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容若點點頭,暫時拋開這個詭異的話題,轉而問道:“惠妃娘娘是怎麼回事?她……她死了嗎?那位西藏的活佛老祖可以救活她?”
吳太虛有些訝異於這位納蘭公子對皇帝惠妃的關心程度,卻也耐心解釋了一下:“她只是身體出了問題,卻勉強還不算死。”容若聽着這個很有些模棱兩可的答案,看着陣法中不帶一絲的血氣的樂薇,實在無法相信那裡會是一個活人,不過,他卻願意相信吳太虛的話,願意相信她還是活着的。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話,吳太虛已經閉目神遊太虛,容若修煉內功,也是坐的住的,因此便盤膝在地上養神。
樂薇每次帶回的好酒讓齊齊哈爾大是滿意,於是她越發的自由起來,幾乎都在外晃盪,時不時的回去陰司報一下道。閻王爺也對她的走後門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早就被她煩的不行,只可惜她的天道因果未了,又不能隨便送了去輪迴或者還陽,否則早就被丟進輪迴道了。現在她私自出溜,還真是閻王爺喜聞樂見,只要她不玩得忘記了回來,他也就基本對她賄賂陰神的事情視如不見。
玄燁牀上的那個女人真的不見了,樂薇感到心安的同時也好一陣失落,只有安慰自己,這是爲了後世忠實的八粉十三粉十四粉,最重要是爲了玄燁的身心健康。
可是她還是提不起勇氣去面對玄燁,忽然有些陰陽相隔的惆悵漫上來,讓她整個魂都有些憂傷。雖然“死”了好些日子了,但天天和玄燁說笑玩鬧,又能自由自在的到處飄蕩,倒還真沒有多少做了鬼的覺悟。只有到了此時,若是她永遠也不能還魂,玄燁的龍牀上,就再也不會有她的位置。
今夜,那裡會是誰呢?
樂薇不知懷着怎樣的心思一直默默的守在玄燁身邊,一絲動靜都沒有露出,當一個遊魂不想讓人發現她的存在的時候,她當然可以如同空氣一般不被任何人察覺。
玄燁從書案中擡頭,有些狐疑的環顧下四周:“怎麼總有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隨之又有些惆悵:“小薇今日去哪裡了?怎麼還沒有出現?管着她的那個鬼找麻煩了嗎,出不來了?”他甩了甩頭:“一定是最近習慣了小薇整天在身邊玩鬧,這一天沒有了她也總覺得有人在身邊看着似的。”玄燁自嘲地笑了笑,仍然埋首批閱奏章了。
樂薇就在玄燁身前懸浮着,怔怔的看着他目光空洞的穿透自己,往常只覺得這樣頗有些好玩,此刻卻覺得悲傷。遊魂沒有眼淚,有的只是一陣陣的魂悸,老鬼們都說,鬼不宜太動感情,魂悸太烈,是有可能會導致魂飛魄散的。
上書房的門開了,王貴每日的例行公事:請皇帝翻妃嬪們的綠頭牌。太皇太后對皇上近日的和尚行徑已經很有些不滿了,惠妃的事情她略有耳聞,因此初時康熙拒絕召嬪妃侍寢,她也不管不問,給他一些緬懷舊人的時間。可是這麼長時間了,皇帝還這麼着,她就不能不管。王貴被下了硬指標,一定得想辦法讓皇帝翻牌子,今天,他硬着頭皮,打算無論如何要勸說皇上一番。
今天的綠頭牌是特意安排過了,皇上往日比較喜歡的蘭嬪、宜妃、榮妃、靜嬪的牌子都刻意的翻新了,放在顯眼的位置,貴妃娘娘的牌子也放在頭前。王貴小心翼翼的上前,瞅着康熙從奏摺中擡頭喝茶的當兒,恭謹請道:“請皇上翻娘娘們的牌子吧。”
玄燁看了一眼,落在眼裡醒目的蘭嬪,宜妃,榮妃……他忽然有些鬱悶難解,多希望能拿起一塊寫着惠妃兩個字的牌,將手放在滿盤子的綠頭牌中,胡亂的撫過,終究是沒有她的。一陣苦澀碾過心頭,他正要擡手,示意王貴今夜無須安排侍寢,忽然,似有一陣風過,王貴欣喜的聲音在身前響起:“皇上翻了貴人戴佳氏的牌子,奴才這就去傳旨,讓貴人主子預備着!”
“朕翻了戴佳氏的牌子?”玄燁的神色僵硬起來,低頭一看,盤子中果然戴佳氏的牌子覆了過去,他皺起了眉頭,他真的翻了牌子?
冷電一樣的目光照進王貴的眼底,王貴嚇的撲地跪倒:“皇上真的是翻了貴主兒的牌子,奴才不敢妄言!”玄燁心裡也相信王貴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動手腳,何況賣誰的人情不好,要選這個失寵多年皇子都十多歲了的婦人?難道是自己剛剛不小心碰翻了的?
君無戲言,既然翻了,就讓她過來吧,反正沒有了小薇,那些個女人對他而言還不是一個樣?
他沉默着擺了擺手,王貴忙搽了汗端了盤子退去,好歹完成了太皇太后交代下來的任務,雖然有一些驚險。不過皇上的口味可真不好琢磨,這麼久不召人侍寢了,這次居然招一個好多年沒近過身的老女人……也許,皇上想的是大阿哥?
“小薇,是不是你?”王貴走後,別無他人的上書房,康熙帝像是突然自言自語起來。
一陣沉默。
“別躲着了,我知道你在。”玄燁的語氣有些落寞,“既然是你的意思,我……照辦就是。”
樂薇的心悸一陣陣涌上來,就算身爲魂魄都感到一陣眩暈,她覺得自己要魂飛魄散了。定了定神,終於還是捲起了玄燁剛剛擱下的筆,在旁邊的一張宣紙上寫道:“對不起,玄燁。盤子上牌子太多,我沒控制好……本想給你選個好點的。”
他盯着這幾個字,臉上陰晴不定。忽然,一下子將那筆劈手奪了過來,啪地折成兩截,狠狠地摜在書案上,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