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裡出來後,衛昭心裡很不安。
這一回進宮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吳淑妃就叫了衛夫人同她進去,然後聊了一個多小時的雜事和吳家的未來……就把她母女倆放出去了?
領導出來視察啊指示工作啊什麼的,最後不都會說個既往目標嗎?
吳淑妃連吳家的未來當如何發展都沒說,就散會了?
深宮裡的女人,衛昭她不懂啊!
不懂就要問的衛昭去問衛夫人,只得到她高深莫測的三個字:“你別管。”
母命大於天,衛夫人說別管,衛昭就真的不去想了,老老實實在家種菜養鳥,準備大哥衛昶的婚事。
如是又過了些日子,越四請了衛昭過去。
見面時,越慎言特地地問了一句:“聽說五天前吳淑妃召了你同衛夫人進宮?”
越慎言才問完,越四就驚訝道:“那時候我也在宮裡呢!要是知道衛姐姐你也在,我就找你玩兒去了!”
衛昭對着越慎言點點頭,然後揪揪越四的小辮子,笑她:“你找我來了,太子怎麼辦?”
越四氣呼呼地嘟着嘴:“誰要理他了!那天才又拿了一隻噁心巴拉的天牛蟲惹我!”
衛昭是看出來他兩個小冤家之間的貓膩了,拿着越四的小辮子掃掃她的小粉臉蛋,問:“那你有沒有被嚇到?”
越四哼了一聲:“我越四哪裡是嚇大的!那天牛蟲被我一腳踩死了,然後我捉了只更大的竹節蟲來,劉念那膽小鬼見到了都快嚇哭了!”
“小四,不得直呼太子名諱。”
越慎言嚴厲地說了越四一句。
“皇后娘娘都說了無妨,哥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越四說着抱住衛昭搖了搖,指着越慎言,向她告狀,“衛姐姐給我撐腰管管我哥!別讓他老是欺負我!”
衛昭紅了臉,飛快地看了越慎言一眼,回頭纔在越四臉上捏了一把:“我可沒什麼資格給你撐腰,你進宮請太子來替你撐腰。”
越四又不開心了:“做什麼又要提他!”
衛昭和越慎言相視一笑,接着一塊兒逗越四。
三人說了好一會話,衛昭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越慎言親自送了衛昭出來。
衛昭突然想起個事:“對了,那天你爲何也會在太白樓?”
衛昭問的是她和張生談判時,偶然碰到越慎言的那天。
越慎言答:“我在隔壁間瞧着,想着如若萬一那張生撕破了臉鬧起來或是出了其他什麼岔子,我也能馬上過去幫着你些。”
衛昭心裡軟軟的,臉上熱熱的,道:“所以我們在裡面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越慎言輕笑:“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心軟和氣的人,沒想到發起脾氣來也是厲害的。”
衛昭一羞,繼而慚愧地說:“但還是沒擺平他……他還的那繡帕,是假的。”
越慎言微微頷首:“我猜是的。要不然你們衛府也不必再次出手,讓他身敗名裂。”
衛昭遲疑片刻,還是解釋了:“偷良家女子小衣一事,確不是我們栽贓他。我們家夫人計議是打斷他一條腿……讓他日後難往上爬就是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張生活該遭報應。”
關於張生的事,越慎言言盡於此,不再提了。
兩人說着話,路過個拐角處時,越慎言突然停下腳步。
衛昭不明所以,正要問,就被他一把拉到了陰影裡。
緊緊抓着衛昭的手,越慎言對她說:“你很快就可以替小四撐腰了。”
衛昭的心猛地一跳,歪了頭反問:“爲什麼這樣說?”
越慎言朗朗一笑,眉眼溫柔:“我娘已經看好了日子,並請了鎮國公府的國公夫人做保山,十八日後去你們衛相府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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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回到了衛相府,在自己的屋裡坐下,衛昭還覺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地跳。
進來給她更衣的桃夭看了衛昭一眼,驚訝道:“小姐是到越府喝酒去了麼?怎麼臉燒紅成這樣?”
衛昭聞言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燒得滾燙。
“是喝了點酒,酒不烈,倒是容易上頭。”
衛昭道。
桃夭忙問:“那要不要讓人給您做一碗醒酒湯?”
衛昭搖搖頭:“不必了,你給我泡一杯儼儼的茶來救成。”
桃夭應了,將衣服交給蒹葭下去泡茶了。
蒹葭上前來,一邊給衛昭寬衣解帶,一邊笑問:“方纔越公子同小姐您在角落裡說了什麼?怎麼一出來小姐你的臉就紅成這樣?”
說着蒹葭腦袋一偏,打趣道:“莫不是悄悄給了小姐你蜜酒喝~?”
衛昭怒了:“再笑!再笑待會就讓桃夭撕了你的嘴!”
蒹葭強忍了笑,拿衣服的手都忍不住的抖。
桃夭端了茶進來,見她這樣,趕緊搶了她手上的活去:“蒹葭你今天是怎麼了?!飯沒吃飽嗎,手抖成這樣!”
蒹葭順勢站到一旁,答到:“沒呢,在越府看小姐喝蜜酒,看醉了~”
桃夭回頭啐了蒹葭一口,給衛昭更好了衣服,順手摸摸她的額頭,慶幸道:“還好沒有燒。今天早上突然翻風,怕您着了涼,才讓小廝送斗篷過去,您就回來了。”
桃夭話音方落,就聽到門口守着的小丫鬟輕呼一聲:“二小姐。”
接着簾子一掀,衛昀嫋娜進了屋。
看二姐一臉心事,衛昭忙讓蒹葭桃夭拿了點心茶水來,而後命她倆領着屋裡其他丫鬟下去了。
“二姐有什麼事嗎?”
衛昭問了一句,伸手在果盤裡抓了一把南瓜子,慢悠悠地剝起來。
衛昀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茶,開口道:“不知昭兒你聽說了沒有?太后想給皇上納妃。”
衛昭一聽,臉色一沉:“哪個多嘴多舌的和你說的?!”
衛昀平日裡難得出去一趟,要不是身邊的丫鬟媽子多嘴,她哪裡會知道這件事?!
衛昀趕緊解釋道:“沒人和我說,是我在花園裡繡花,偶然聽到種花的花匠閒聊如此。”
話說到這個份上,衛昭還猜不明白衛昀的來意,那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了。
想想吳淑妃這表面風光暗地裡焦慮擔憂的情形,衛昭一點兒也不想衛昀往那個鬼地方去。
可是衛昭也不會直接去幹預衛昀的決定,而是問她:“二姐可是想好了的?”
“我……我還沒想好,所以來問問昭兒你的意見。”說着衛昀頓了頓,“我沒去問大姐,因爲我知道她肯定不同意。”
衛昭看衛昀這樣子,應該是拿定了九成的主意,就等她衛昭推上一把,做足十成。
可惜衛昀這算盤打得不太對,衛昭毫不猶豫就說:“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想去。”
說完衛昭又搖搖頭:“不,是想都不會想。”
衛昀微微一怔,然後苦笑:“你和我身份不一樣,你當然不會考慮這件事。”
衛昭上前來握住了衛昀的手,道:“二姐,你就聽我這一回。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不得寵要怕,得寵更要怕!夫人待你和大姐一向好,大姐得了好歸宿,你肯定也不會差的。”
衛昀垂着眼簾,道:“宋公子到底是不是大姐的好歸宿,難說。”
衛昭驚訝地看了衛昀一眼。
“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姐這事已經是板上釘釘,說什麼都晚了。”說着衛昀咬了咬下脣,“所以,我想趁着還來得及,爭取一下。”
衛昀都這樣說了,衛昭還能勸她什麼?
心下幽嘆,衛昭道:“既然二姐執意如此,我就隨你一同去回了夫人,讓她定奪吧。”
衛昀握緊了衛昭的手:“昭兒……昭兒你一定要幫我說說話。”
衛昭破壞她都來不及,哪想着給她說話?
不過到底扛不住衛昀那殷殷期待的目光,衛昭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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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衛夫人的屋子裡,衛昀跪在地上,說明了來意。
衛昭本以爲衛夫人會生氣,可是她並沒有。
衛夫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心驚膽戰的衛昀,說了一句:“我知道了,晚上我同老爺商量商量,明天再告訴你我們的決定。你先下去吧。”
衛昀面上一喜,恭恭敬敬地朝着衛夫人磕了個頭,出去了。
衛昭猜不明白衛夫人的想法,看到屋裡沒什麼閒雜人,上前去跪下,伏在她膝頭,故作純真問:“夫人,你怎麼會同意讓二姐走這條路呢?”
上次魏國公府要納大姐她都不同意,怎麼二姐要給皇帝做妾她就願意了?
雖然說皇帝的小老婆不能和一般人的小老婆同日而語……可那也是小老婆啊!
衛夫人伸手拍了拍衛昭的頭,道:“衛昀是個主意大的,她敢這樣直接了當地同我說,可見是深思熟慮了許久的。我若是不同意,日後她過得不如意,豈不是要怨我。”
衛昭也沒去細想衛夫人這話,略思索了下,又問:“那……老爺那邊呢?”
衛夫人淡淡笑了笑:“他會同意的。”
不知道衛夫人晚上和衛相說了什麼,一向不樂意自家女兒屈身爲人妾室的衛相居然點了頭。
要入宮的女孩子不僅要容貌佳品行好,還要儀態得體舉止大方。
衛夫人爲了這事還專門請了個原先在宮裡做教導嬤嬤的老婦人來,指導衛昀儀態。
反正教一個也是那麼多錢,教三個也是那麼多錢,衛夫人一聲令下,衛昭衛昉兩個跟着陪讀去了。
又是管家又是文化課又是修養課的,衛昭忙得腳不沾地,快被這超負荷的生活折磨瘋了。
與衛昭同樣的,是最近不知道瞎忙乎什麼的衛相。
兩父女在飯桌上碰面時,是一模一樣的兩對佈滿血絲的兔子眼睛。
就在越慎言向衛昭承諾的,到衛相家提親的前五日,衛相在朝堂上向越慎言的父親越奕祺發難,狠狠地參了他一本!
參他大肆攬權、放任屬下在軍中爲非作歹,甚至欺君罔上!
附議的證據足有六十頁之巨,連十年前先帝在位時,越奕祺在漠北戰中假死,卻不上告天聽一事都挖了出來,可見衛相要參倒越奕祺之決心。
此事一出,舉朝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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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衛相表面上是在單挑越奕祺,可實際上是針對整個越家。
越家先祖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打下大周江山。
論功行賞時,越家數第一,賜奉威武將軍,超品的爵位。
虎父無犬子。此後數百年,越家兒男個個矯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
尤其是近些年來,越家嫡系越發厲害,除開經年所握兵馬,屬於護國將軍吳家的漠北兵權也落入了越家手中。
原本吳越兩家勢均力敵的局勢,變成了越家一家獨大。
越家若是要反,誰都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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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相已經一連三日沒回家了。
宮裡也沒人來報平安。
連一向穩重的衛夫人這回也有些急,遣了人去宮裡問。誰知宮裡人口風緊,什麼都沒說。
問不出結果,衛夫人又遞了牌子,求見吳淑妃。
吳淑妃回絕了。
衛夫人叱吒商海,可是和京中貴婦交好的倒是少,厚着臉皮求了幾家,也都沒個準信。
畢竟這回衛相參的是百年世家,結果沒出來前,沒人願意趟這趟渾水。
同樣憂心的衛昭見了衛夫人,問她:“夫人,要不要我去尋越家的四小姐讓她幫個忙?她經常出入皇宮,門路也多些。”
衛夫人無奈地看了衛昭一眼:“咱們家老爺這次參得這麼厲害,你還好意思到越家去?”
“今上什麼意思都還不知道呢……再說了,朝堂上的事,不應該影響到我同她的感情。”
衛夫人摸摸衛昭的頭:“你是這麼想的,可沒準人家越四小姐不這麼想啊……難道你偏要上門去討人嫌?”
“越四小姐不是這樣的人……”衛昭說着咬了咬下脣,“母親橫豎讓我去試試看,大不了就是被他們越家的人下臉不給進去罷了。”
想來想去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衛夫人讓衛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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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拜帖的時候衛昭十分忐忑。
不一會兒越府的人就出來了,邀請她進去。
儀門處,越四就站在臺階上往外張望,看到衛昭來了,歡天喜地地迎了上來。
“衛姐姐~你這都半個多月沒來找我玩兒了~”
越四待衛昭仍如舊時般親暱,一上來就拉了她手。
見越四沒有同她生分,衛昭鬆了一口氣。
“我這半個月裡又得了許多稀奇的玩意兒~待會子咱倆一塊兒玩~”越四正開開心心說着,突然猛一拍腦袋,“哎呀對了,我得叫人去把我大哥叫回來,說起來你兩個也挺久沒見了的~”
越四越是親熱,衛昭越是不安。
遲疑了一會兒,衛昭問:“我家老爺把越將軍給參了一本……越夫人還同意我與你玩?”
越四嘻嘻地笑了:“這些都是長輩的事,哪裡礙得到我們了~我娘還說了,我爹這是活該。早讓他把漠北這塊燙手山芋扔了,他偏不聽,這回可好,讓人給揪住小辮子告了吧~”
衛昭安下幾分心,又問:“那越將軍這幾天裡,回家來了嗎?”
越四搖搖頭:“沒呢。我娘說被皇上扣押在宮裡了。”
說完越四歪頭問衛昭:“衛相爺是不是也沒回去?”
衛昭點點頭,然後道:“找你也是想你幫忙問問……我們家老爺在宮裡可平安?”
越四點着頭應了:“好,等我大哥回來了讓他去問。”
衛昭這回不和她害羞了,直接對着越四一拜:“那就有勞你和越公子了。”
越四笑着偏了身子避開衛昭這一拜,道:“彆着急~還是等我大哥回來了你再對他行禮罷~”
說着越四領衛昭到她屋子裡,兩人坐一塊兒說話。
不一會兒丫鬟來報,說大少爺來了。
越慎言進屋時,身上穿得還是窄袖短衣,想來是剛剛從騎射場回來衣服都還沒換就過來了。
與衛昭見了禮,越慎言開口便問:“衛三小姐可是爲了令尊而來?”
衛昭點了點頭:“我家老爺被留在宮中已經四日了,裡頭到底怎麼樣……我們不知道,很着急。”
這時候丫鬟拿了茶來,越慎言喝了一口,方道:“請放心,衛相爺在宮裡吃好住好,一切都好。”
看到衛昭臉上猶存疑色,越慎言又補充:“是我今早上去打聽的。本想下午讓人去相府送信,沒想到你就來了。”
這回衛昭心上的大石頭終於是落下了。
只要人是好好的健康的,別的事情如何,都已經不關緊要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起身對着越慎言行了大禮,衛昭誠懇謝他:“多謝越公子幫忙。”
越慎言忙起身還了禮,說:“你不必與我這般客氣。”
越四在一旁瞧着他倆個你來我往的拜來拜去,噗嗤一聲笑了:“你們這樣可真有趣,跟拜堂似的。”
衛昭囧了囧,扭頭過來狠狠白了越四一眼。
越慎言顯是習慣了越四的口沒遮攔,打量了衛昭一番,開口問衛昭道:“最近可是吃不好?你瞧着瘦了許多。”
“我大哥的婚事越發近了,事情瑣碎又麻煩。最近夫人給我們三姐妹請了個宮裡出來的教導嬤嬤,我又多了一份功課。”衛昭說着嘆了口氣,“偏這時候老爺又出了事……”
越慎言安慰衛昭道:“今上是個和氣的人,不會爲難令尊的。”
衛昭眉頭一皺:“不會爲難我家老爺……爲難越將軍,可怎麼辦?”
“兩邊都不會爲難的。”
越慎言柔聲道。
這些朝堂上的事情衛昭不知道,和皇帝又不熟,權且就當越慎言說的是對的吧。
接着在越家稍稍坐了一會,衛昭起身告辭。
越慎言送她。
越四不在,衛昭終於敢說出心底一直在憂慮的事情:“我家老爺參了越將軍……越夫人會不會有什麼意見?”
“你放心,我娘是天底下性子最隨和的人。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說着越慎言頓了頓,“就是原本定在後日去你家的事,估計得緩一緩了。”
衛昭心裡是不安的。
頭一次因爲海辰的關係緩了,這一次又因爲衛相的關係緩了……
是不是老天爺在暗示她衛昭,這段關係,是不會有結果的?
看到衛昭一臉心事重重,越慎言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別多心。這是好事多磨。”
衛昭扭頭對越慎言笑笑:“嗯。好事多磨。”
但願如此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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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一回到家,就去回了衛夫人在越府打探到的消息。
衛夫人一聽,有些不解:“怎麼你纔去,就知道消息了?”
衛昭沒料到這就差點兒漏了馬腳,忙答:“正巧宮裡送了越將軍的消息回來,我順便問了咱們家老爺的。那回報的人就這樣和我說的。”
衛夫人還是存疑:“怎麼?老爺還是和越將軍關一個屋的?”
衛昭乾笑兩聲:“大概是的罷……”
將軍和丞相獨處,孤男寡男的,聽起來還真有點禁斷的意味……
衛夫人又多瞧了衛昭兩眼,不再追問,只說:“老爺平安無事就好。其他的,等今上下了結論咱們再說。”
又是三日後,衛相終於被放了出來。
此次博弈的結果是皇上各打五十大板。
越將軍交出漠北兵權,衛相在家賦閒半年,修編大周朝史。
一個丟了權,一個停薪留職……
看上去好像還是衛相小勝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