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老大衛昶在翰林院熬了七年,終於得以外放湖南。
上頭旨意一下,衛夫人便拿定了主意,要跟着去。
大兒媳陳馨當了這麼多年甩手掌櫃,人情世故均不精通。而衛昶又是衛家下一輩中的老大,他這頭陣若是打得不好,衛旭和宋畔怎麼辦?
所以得讓個老練的人跟着去指點着。
不過衛夫人這決定也沒直接公佈出來,只在晚上睡前同丈夫衛相說了。
衛相一聽夫人要跟着去湖南,忙問:“夫人這一去要去多久?”
衛夫人一邊思忖一邊回答:“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到湖南也得一個月。然後用半個月時間打點居所、半個月時間給昶兒同僚送禮結識……”
衛相鬍子一吹眼睛一瞪,怒了:“再加上回來的一個月,這一去居然要三個月?!”
衛夫人瞧了衛相一眼,搖搖頭:“我還沒說完呢,老爺急什麼?”
說完,衛夫人又逐條往下分析:“我還得瞧着大兒媳婦的禮數,不周全的地方還要指點。還有豆哥兒,我和他爹孃都不在,乾脆讓他跟了去。孫子也到了唸書的年紀,也該張羅着尋個夫子……”
“什麼?!豆哥兒也要跟着去?!”
衛相震驚了。
衛夫人輕飄飄地瞥了衛相一眼,冷冷道:“他不去,你帶着啊?!”
“黃口小兒有什麼帶不了!再說了!我衛柬之的孫兒,自然得我自己來發蒙!”
衛相憤憤地拍了一下桌子。
外頭請的都是什麼學渣!怎麼可以來教他的孫子?!
衛夫人沉吟片刻,想着家中有奶媽丫鬟們伺候着,還有二兒媳婦柴驕陽坐鎮,想來留豆哥兒下來也無妨,便點了點頭:“那麼豆哥兒就留下罷。”
衛相似扳回了一局似的洋洋自得,好一會兒纔想起重點:“哎呀夫人你還沒說你這要去多久呢!”
衛夫人掐指一算,淡定答:“前前後後的,估計也得半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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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二字聽在耳朵裡,衛相覺得自己的天要塌了。
當初和夫人鬥氣,他也就在中書省睡了半個月都捱不住想念回家來了,現在她居然要拋棄自己去湖南那個鳥……鳥很多的地方住半年?!
“那我怎麼辦?!”
衛相又悲憤又委屈,猛拍了一下桌子,厲聲發問。
“什麼你怎麼辦?”衛夫人一臉不解地看着衛相,“老爺您這麼大個人了,難道不會照顧自己嗎?”
頓了頓,衛夫人又補刀:“再說了,家裡頭這麼多伺候的人,就算老爺您眼下癱了,也能好好地活上半年的。”
衛相很不爽,望着門外一指,怒道:“那衛昶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就不會照顧自己嗎?!”
出去當個官,還要親媽跟着去?!
衛相這油鹽不進的模樣,衛夫人有些頭疼。
“我不是和老爺您說了,我是去幫忙着打點生活起居還有人情往來的嗎?”
衛夫人耐着性子哄衛相。
衛相一副“我不管我就是不開心”的臉色,說:“難道我的生活起居還有人情往來就不用人打點了嗎?!”
衛夫人眉頭一沉,低喝了一聲:“衛柬之你給我合適一點!”
衛相脖子後一涼,然後放軟了語氣:“夫人你別去好不好,晚上我一個人自己睡,會冷的。”
衛夫人嗤笑一聲:“豆哥兒不是留在家裡陪你嗎?小孩子身上熱,你抱着他睡。”
衛相噎了一噎,又傲嬌道:“那早上沒有人伺候我更衣!”
“老爺您自己沒長手?!”
“那……那別人送禮來我不知道回什麼!下個月就是親家公越將軍的壽辰了,我也不知道準備什麼禮!”
“家裡有二兒媳婦,這些事都是小事。”
“…………”
衛相又尋了好幾個無理取鬧的理由要留人,結果均被衛夫人輕鬆化解,不由得惱羞成大怒:“旭兒媳婦不是很厲害嗎,讓她跟着去!”
“老爺您是老糊塗了吧?!哪裡有弟媳跟着哥嫂去赴任的?!”
“那那那……那我明天就讓人把昭兒叫回來,讓昭兒跟着去!”
“虧老爺你想得出來!昭兒才嫁出去多久你就叫回來,不怕他們越家人拆了我們衛相府?!”
衛相真是要煩死了。
重重地拍着桌子,衛相怒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不許你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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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夫人不鬆口,衛相一怒之下,又去書房睡了。
想着咱們家的書房好無辜,衛昭弱弱地開口問衛夫人:“那……那您還要隨着大哥去湖南嗎?”
衛夫人抿了口茶,點頭:“我這決定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一定要去的。”
衛昭頓了頓,又問:“那……咱們家老爺那邊……”
衛夫人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隨他折騰去。衛家的前途不能讓他給妨礙了!”
衛昭略一思索,道:“可也非得夫人您親自去的呀……大嫂雖說,咳咳,於這些事上不太上心,但是到那環境下,久而久之就能當家了。”
衛夫人嗔了衛昭一眼,說:“你大哥的事哪用得着我去半年?我是這幾年聽驕陽說兩湖那邊的人好打扮愛花錢,就想過去打探打探,開幾個鋪子瞧瞧。若是生意好做,便投錢遣人,加大經營。”
說着衛夫人一頓,笑了:“反正你大哥在那邊做官,想來這生意也不會難做。”
衛昭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在裡面,恍然大悟。
“夫人高明!”衛昭讚了一句,又提出疑問,“只不過爲什麼您不直接同咱們家老爺說明白呢?”
衛夫人冷笑道:“在他眼中,這些都是銅臭之物,上不得檯面來說。我要是同他直說了,他肯讓我去纔有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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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相在書房睡了兩個晚上,發現衛夫人不爲所動,淡定自如地準備離京的行禮、吩咐她離開後家中的運作,不得不認慫搬回了主屋。
衛相抱着被子進屋來時,衛夫人正點着財物單子。
看也不看衛相一眼,衛夫人開口便道:“怎麼,覺得書房不好睡了?”
衛相將被子一把塞到采薇手中,故作鎮定地回答:“牀板有些硬。”
衛夫人點點頭,道:“回頭我讓人多加幾牀褥子,也好讓老爺睡得舒坦些。”
衛相噎了一噎,然後默默地在衛夫人身邊的空凳子上坐下。
瞟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賬單,衛相覺得頭暈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
衛夫人勾畫單子的手停頓了一下,沒理他。
衛相這一嘆息像是打開了自己心中鬱悶委屈的門,繼而長嘆短噓不止,將屋裡寧靜的氛圍變作了苦大仇深。
衛夫人一開始還忍着,後來看他沒完沒了了,忍不住將手中的硃砂筆往案上一拍,扭頭,挑眉:“怎麼?!老爺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直說便是!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是要幹什麼!”
衛相苦着臉瞧着衛夫人,可憐兮兮地問了一句:“夫人你不去不行嗎?”
衛夫人嘴角一抽:“……不行!”
衛相泫然欲泣:“夫人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獨守空房,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不眠之夜嗎?!”
衛夫人回答得乾脆利落:“忍心。”
衛相被衛夫人這話給嗆到了。
看着自家丈夫驚天動地地咳了好一陣,衛夫人淡然地捅上了最後一刀:“老爺您就消停消停吧。這事我主意已定,您還是省些力氣罷!”
說着,衛夫人目光凜凜地往衛相身上一戳:“少和我來這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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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後,衛昶啓程赴任。
妻女追隨,母親作陪。
城門外,衛相抓着衛夫人的手,死活不肯鬆開。
送行的小輩們和路過的路人們目光炯炯地瞧着,饒是衛夫人這般身經百戰的人都有些臉熱。
衛夫人不知道暗中踩了衛相多少腳,可他就是不撒手。
衛夫人無奈,只能語言威脅:“衛柬之你再不鬆開信不信我和你離婚?!”
衛相虎軀一震,然後不情不願地收回手。
衛夫人又交待了留在京中的兒女媳婦女婿一番體己話,轉身上了馬車。
衛相眼睛圓睜,看着馬車在自己面前絕塵而去,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心情,一轉身抱住了小女兒衛昭,哭道:“昭兒!你媽走之前都不交待我一兩句話,是不是生我氣了?!”
衛昭朝天翻了個白眼,要不然您以爲……?
想是這麼想,但是衛昭是不會這麼對自己悲傷的被拋棄了的老爹說實話的。
衛昭正挖空心思地想着該怎麼安慰眼前這個受傷的老男人時,卻不想被他一把推開。
緊握拳頭,衛相對着遠去的馬車,堅定地說:“夫人,等我!我馬上去和皇上請假,去湖南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