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振按照鄧小仙發過來的地址找到一家飲料店, 店面隱藏在一條老舊的小街裡,很緊湊,生意也冷清。
譚振進店, 點了一杯熱巧克力兩手捂着, 不一會兒一個戴鴨舌帽穿黑色長款羽絨服的人走了進來。
“小仙兒?”譚振朝鄧小仙招手。
鄧小仙拉了下帽檐, 微微擡手向譚振示意, 快步閃過吧檯, 走到譚振身邊。
譚振總覺得幾個月不見,小仙似乎變化很大,可又說不清哪裡不同。直到對方摘了鴨舌帽, 他才明白,鄧小仙那標誌性的一頭黃毛沒了, 露在帽子外面的發邊兒都是黑色。
“小仙, ”譚振鬆開捂着熱巧克力的手, 握住了鄧小仙,“怎麼回事?這幾個月……”
“你還好嗎?”鄧小仙歪頭往譚振身上打量, 看譚振穿戴整齊也沒個夾板什麼的綁在身上,似乎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我看新聞說,少茂速停後來爆炸了!”
“你還知道關心我!”譚振說着, 微微探身往鄧小仙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到底怎麼回事兒, 這幾個月去哪兒了, 難道一直在Q城?”
鄧小仙拿過譚振面前的杯子, 喝了口熱的,點了點頭。
那天, 蘇朗帶着小雅去找譚振,鄧小仙一個人在蘇朗的私家花園裡看守趙廣銘。
突然來了一個陌生電話,電話裡,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告訴他,鄧父的手術已經安排上了,要他儘快去醫院。
鄧小仙腦袋嗡地一響,畢竟那之前,他腦海裡能讓老爸做手術的人只有瀟瀟,而瀟瀟那個時候正躺在醫院裡。
於是,他又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家裡的老爸。然而,無論這電話怎麼撥,那邊都無人應答。
最後,他只好跑去浴室又看了一眼被綁得結結實實的趙廣銘,準備親自回家去看看。
在那個節骨眼上,有陌生電話打進來,還說了和老爸手術相關的事情,不由得讓鄧小仙擔心起老爸的安危。
成長中,他曾經無數次地默默嫌棄過老爸,總在無意中抱怨要不是老爸那個樣子,他的人生就會怎樣怎樣。
可真預感到有危險發生時,他才明白,父子相依多年,早已將彼此的安全當作唯一的使命。
他奔跑回家,家中空空蕩蕩。老爸的病例、藥品,甚至是常聽的收音機都不見了蹤影。
鄧小仙再次撥打陌生號碼,對方接起電話,似乎很瞭解他的處境,笑聲讓人汗毛聳立。
他說:“讓你去醫院,你回家幹什麼!可笑。”
鄧小仙急得嗓子都變聲了,大聲追問對方把他爸爸帶去了哪裡。
誰料,話還沒說完,就感到頸肩被人猛地一劈,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就到了這兒。”鄧小仙說着,抓了抓頭髮看譚振,歪着腦袋再次確認對方是否因爲那次爆炸而留下後遺症。
譚振嘆氣搖頭,問:“鄧叔呢,現在什麼情況?”
鄧小仙又喝了口譚振的熱巧克力,微微搖頭:“手術做了,很成功,這三個月裡只出現過輕微的排異反應。”
譚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感覺到了這注定又是一場黑色交易。
“阿振!”鄧小仙放下杯子,握住譚振的手,“你和蘇朗不應該來這兒,這事兒不是你們能鬥得了的,快回去吧,就讓它隨着時間慢慢被人們淡忘吧?”
“淡忘?”譚振動了動肩膀兩手肘撐着桌子看鄧小仙,“那是什麼交易,在做着什麼事情,你我都很明白。想想瀟瀟的眼睛,再想想蘇少茂的死,還有……還有消失的小雅,你說淡忘,這事兒能淡忘得了嗎?”
鄧小仙苦惱地緊皺着眉頭,眼眸裡射出乞求的光,說:“以前,我沒和這事兒沾上邊,當然站在正義的那一邊。可現在……現在我爸爸,我爸爸就是這種地下醫院的受益者啊,他們不但爲我爸做了手術,還一直日夜操勞地伺候着,我……我還能把他們都挖出來嗎?”
“小仙?”譚振知道鄧小仙從來都是自私自利慣了的人,這可能是跟他從小需要照顧家人,什麼事兒都要自己扛着有關,可他從沒覺得小仙會是一個善惡不分的人。
譚振突然有些惱火,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要我說,咱們各幹各的事兒,各討各的生活,這種事情你當他不存在,他就是真的不存在。大家相安無事,就好。”鄧小仙說完,卻不敢擡起頭來看譚振。
“小仙,”譚振嘆了口氣,往後靠上椅背,無奈地搖頭,“他們拉你下水了?”
鄧小仙什麼都沒說,只是擡起杯子喝光了已經冷掉的巧克力,起身,重新戴上鴨舌帽,說:“阿振,我爸爸手術前,對我說了,說他這輩子就做過一件對不起我的事。當年,他拿着我跑紅|燈區攢下來的幾千塊,給你交了學費。這事兒有過吧?”
譚振聽到這話,略微遲疑了一下,小仙爸爸空洞的眼神和手捧現金的畫面立刻浮現在眼前。
那事情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可似乎又過於模糊。
是啊,他們來是一個勤學苦讀,咬着牙,在重點高中裡面一邊打工一邊考上了A大,半路又有小仙爸爸親囊相助的人,可……怎麼混到了地宮裡的……
譚振不禁罵自己人渣,再擡眼去看鄧小仙。
只見小仙嘴角露出譚振曾經從未見過的輕蔑笑容,說:“怪不得,我說我爸要手術的時候,你肯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原來,是他早就幫助過你在先。他可是連自己兒子都顧不上管的人呢,還出錢給你去讀大學,真是……阿振,可惜咱們是一路貨,如今混得一樣慘,你也不過和我一樣,讓老頭憑空失望了一回。”
譚振無言以對,似乎覺得鄧小仙說的非常在理。
他默默低下頭,良久,才準備再對鄧小仙說些什麼。可是當他擡起頭的時候,只見鄧小仙已經闊步走出了店門,隔着玻璃窗很快消失不見。
譚振再次回想小仙爸爸的模樣,那分明是一雙失去光明的眼睛,可每當面對着它們的時候,卻總是讓人覺得被關切的目光照着。
譚振起身,晃晃悠悠向店門口走去,頭頂上方的風鈴叮叮作響。
原來自己曾經也是被人期待過的嗎?在那個沒有爹又不自愛的娘以外,他曾經也被人期待過的嗎。
譚振出了飲品店,走在有些冷清的大街上,火鍋店裡濃香四溢,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當初,寧願去做偷竊那種不恥的事情,也要爲小仙爸爸籌集醫藥費,難道真的就是想要報答那幾千塊錢的學費嗎?!
北方的天總是黑的格外早,譚振走在寒冷的街頭,特別想要蘇朗在身邊,他的味道和溫度,只要在身邊,就不會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