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正午時分,在這種深秋時節,實在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候了。
天空高遠,太陽在正中央遙遙的掛着,卻並不熱烈,只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或許有一點點風,吹過平靜的湖面,透着一點涼意,在函瑤殿的涼亭裡,已經掛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帳,風吹過來,透過紗帳之間的縫隙鑽進去,打在人的臉上,透着一絲絲的涼意。
遠遠看去,彷彿是一架能動的轎攆似得。
在涼亭正中央的石桌上,擺着一壺熱氣騰騰的茶,但是亭中唯一的一個飲茶人,只是盡然的看着茶香淼淼的霧氣,並沒有去喝的意思。
未央斜靠在涼亭裡的貴妃榻上,身上蓋着一件薄被,她正眯着眼睛睡覺,但是顯而易見的,眼皮底下的眼珠正在咕嚕嚕的轉動,明顯並沒有睡着,只是在思索着些什麼。
紗帳被撩開一角,在風還沒有吹進來之前就被蓋上,未央敏銳的睜開了眼睛,果然如她所想,是小冰。
小冰手裡端着一壺酒,隔得還有一段距離就能聞得到淼淼的酒香,正是前兩日剛剛進上來的卓州沈家的窖藏,十果酒。
這向來是未央最喜歡的,但是皇帝卻常常嫌棄這種酒口味綿軟,所以內務府基本一得了這種酒,就會急急忙忙的派人送過來,但是因爲內務府正忙着鍾離燁和宮陽受封的事情,個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只能未央宮裡的人親自去取。
未央並不知道是誰去將酒取來的,但是絕對不會是一個掌事宮女,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大太監去做的。
所以,這個小冰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但是她會出現在這裡,也確確實實在未央的意料之中,畢竟,無論什麼人都會有所圖的不是麼?
那一日他們將玉珊瑚中的藥物取出來以後,如意就拿去給太醫看了,甄太醫說,這種藥確實是一種很珍惜的藥材,其實本身是無毒的,偶爾接觸也沒有事,但是一旦長期接觸,就極有可能會引發舊疾。
比如說,你以前手指被劃傷過,那麼你長期接觸這種藥物,很快就會覺得你的手指有劃傷的痛感,一開始很輕微,然後隨着藥性的加深,吸入的粉塵過多,痛感就會加倍遞增,而且只有一種治療方法,就是遠離這些粉塵,直到粉塵自我代謝掉,方能痊癒,否則,根本無藥可醫。
而且這種藥的藥性十分有限,一般只能作用半旬。
未央從甄太醫哪裡得到這個消息後,就很確定這件事看來確實是她身邊的人做的了,雖說小冰確實是最大的懷疑人選,卻沒想到,竟然這麼容易就上鉤了。
未央讓如意將所有的粉末都拿出來,放了一張空白的紙進去,果不其然,今天,小冰就來找她了。
不過十果酒已經斷了好一陣子了,沒想到,這個小冰果然有幾分本錢。
小冰將十果酒放在石桌上以後,就默默地站在一邊,也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那麼默默地站着。
未
央有趣的拄着頭看她,兩人之間竟然就這麼一直沉默了下去。
還是未央最先忍不住了,畢竟,她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在這裡耗着。
未央側躺下,道:“你在這裡站着幹什麼,出去吧,我這裡不需要人伺候。”
小冰擡起來看了一眼未央的腳尖,然後又垂下頭道“奴婢以爲,公主有事情要吩咐奴婢,所以,奴婢等着公主給奴婢的命令呢。”
“哦?”未央咧嘴笑了笑道:“你這句話我可不信,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我讓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
小冰點了點頭道:“娘娘放心,只要小冰活着,小冰就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未央腰裡用力,猛的坐起來道:“呵呵,你這意思是說,有些涉及到你生命的話,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了?”
小冰跪在未央腳下,行了個大禮道:“公主殿下,奴婢自知賤命一條,不值得公主憐惜,但是公主早就知道奴婢是個什麼身份,但還是留着奴婢。想必是知道奴婢的用處的。
奴婢來到這宮裡以後,向來安分守己,雖說確實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還沒有來的及實行,奴婢以爲,我們已經達成了一定的共識。”
未央眉頭皺起,起身做到石桌邊,拿起一個葡萄把玩着,回道:“你說你什麼都沒做?那你今日到這裡來做什麼。”
小冰擡頭看了未央一眼,從袖兜裡摸出一張白紙來,展開,恭恭敬敬的放到未央面前。
然後說道:“因爲昨夜奴婢回房間時看到奴婢的枕頭邊放着這樣的條子,奴婢以爲,是公主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奴婢。”
未央看着那白紙上面熟悉的字跡,心裡也有些驚訝,因爲那上面的字跡同她的一般無二,這怎麼能不讓她感到心驚。
白紙黑字的上面寫着:尋機來見,避人。
未央將紙拿起來,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發現這字跡確實是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本事的話,那麼這人的準備絕對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
這麼多年,自己一直以爲整個皇宮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卻沒有想到,還有更深的人藏在背後窺探這自己的一舉一動,實在是諷刺,也實在是讓人心寒。
到底是什麼人,能夠同自己有如此的深仇大恨,籌謀多年,絕對不只是爲了嚇唬自己吧,恐怕,所圖非小。
未央將這張紙疊起來,回頭問小冰,那麼,這壺酒又是怎麼回事,
小冰此時也察覺到了一些不對的地方,只是如實的回答道“這是同那個白紙一起,放在奴婢牀頭的東西。”
未央站起來,幾步走到小冰面前,伸出一隻指頭勾起小冰的下巴,眯起眼睛看向小冰道:“你一句話都沒有撒謊嗎?”
小冰的眼睛也因爲同未央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而睜大了,但還是開口說道:“奴婢沒有半句虛言。”
未央仔細的盯了小冰的眼睛半晌
,才慢慢的放開了勾住小冰下巴的手指,然後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道:“行了,退下吧,今日的事情,你知道應該怎麼辦的。”
小冰這才跪地行禮道:“奴婢告退。”
小冰剛剛掀開紗帳,就看到如意正在兩步遠的地方等着,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但是明顯不是剛剛到的樣子。
小冰方纔鎮定自若的手猛的顫抖了一下子,如意到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略低了低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然後就同小冰擦肩而過,帶着一股梔子花的香氣,讓小冰想起那天在避暑行宮時如意身上的味道,又讓小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還依偎在母親懷裡時的味道。
但是無論何時,這股味道都是如此的不留情,從來都不在自己的身邊停留,對於她來說,自己永遠都是一個過客。
小冰低頭楞了一會兒,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眨了眨眼睛,彷彿將方纔的千頭萬緒都甩掉似得,然後就徑直走了。
這條路這麼短,但是接下來的路卻那麼長。
紗帳裡,如意的手裡拿着的,正是方纔小冰遞給未央的那張白紙。
如意不解的走到未央跟前,道:“到底是誰能同我們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咱們做事向來是斬草除根的,按理說,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
未央搖了搖頭道:“野草斬不盡,再怎麼周密的計劃也不可能天衣無縫,咱們雖說並沒有主動去害過人,但是就算是爲了自保,沾了人命就是沾了人命,一輩子都逃不掉的。”
如意心裡也彷彿壓了一座山似得那麼沉重,但是她所有的負累都說不出口。因爲她知道,未央心裡的壓力絕對要比她嚴重得多。
如意將本來鋪在貴妃榻上的披風拿起來,蓋到未央身上,然後將她扶起來,說“不管天大的事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部漏出來的,依奴婢看,恐怕這人是在向咱們挑釁,就像生存在臭水溝裡暗無天日的環境下的老鼠,想要通過自己的爪牙在青天白日下爲自己掙得一席之地。
她是想象咱們證明,他比咱們精明得多,咱們一直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
兩人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涼亭的盡頭,那裡立着一個小宮女,如意像那個小公主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又向後看了看,那小宮女點了點頭,就跑到涼亭裡收拾去了。
未央因爲昨天夜裡沒有睡好,現在實在是有些困了,但是她又覺得危險迫在眉睫,無論如何都不是應該睡覺的時候。
如意當然看出了她的糾結,於是將人扶到內殿裡的牀榻上,道:“公主放心,無論如何,這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公主且睡半個小時,奴婢就將您叫醒。”
未央才放鬆了自己的神經,很快,整個人就進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如意將她的牀賬放下來,心裡也長舒了一口氣,心道,慧及必夭,公主就是想的事情太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