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人你追我趕無盡粘糊的時候,門口招魂幡上的陰鈴再一次響了起來。封齡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就去看門口,卻讓秦術遮住了眼。
“別看。”秦術說。
封齡感覺秦術沁涼的手心溫度,愣愣地站着,不明白秦術爲什麼要遮住她的眼睛不准她看,難道這回還不是封韻?難道這回的視覺衝擊更加刺激?這樣一想,封齡倒十分想看了,總不至於比噁心鬼無頭男之流還要不入眼。
封齡將手搭在秦術的手上,想將其拿下來,秦術卻一晃,阻止了她,只警告性地說道:“如果你還想跟她有所交流的話,你最好換一副臉面來見她。”
封齡不明所以地皺眉,忽而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清脆悅耳,但這笑聲響起的同時,封齡卻平白感覺到一股陰涼之氣。
“秦少對我妹妹倒是盡心。”對面那嬌俏的聲音再次響起,“連我都要感動了。”
封齡這才肯定,眼前站着的一定是封韻無疑了,一時間,心裡可謂打了五味瓶一般,百味陳雜。
“行了,放開她吧。”封韻懨懨地道,“我維持着樣子也挺難的,你要不想我們中途談話的時候我忽然變身嚇死她,就別再耽誤咱們的時間了,您說呢?”
秦術的大手輕輕地撤了下去。
封齡慢慢地睜開眼,被亮黃的燭光刺得一痛,眼圈瞬間就紅了。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封韻跟生前的時候比起來並沒有什麼變化,可能是因爲沒有殮葬的關係,她還穿着平時的衣服,留着一頭俏麗幹練的短髮,使她看起來還是那麼的沉穩、美豔。
封齡無數次幻想過兩人見面的場景,煽情的、搞笑的、無奈的、酸澀的,但從來沒有一次是像眼下的兩人這樣,沉默以對,相顧無言。
封齡其實有數不清的問題想問,有說不完的話想說,但這些字在她嘴邊轉啊轉啊,卻一個也說不出口。她想封韻會開口,但封韻像以前一樣,只是抱着胳膊笑着看她,一言不發。
氣氛有些凝滯,封齡偏頭看向一旁的秦術,說道:“門口的招魂幡怎麼又響了?你去看看好不好?”
秦術知道她這是要支開自己,警告性地望了一眼封韻,而後低下頭對封齡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見封齡點頭,便拾步走了出去。
封韻在秦術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笑的十分曖昧,還轉過身去盯着勁瘦的腰身,直到秦術出了門纔回過身來,若有所指地對封齡道:“秦總腎好。”
“啊?”封齡沒聽出封韻話裡的意思,訥訥地問了句,“他啊,就那樣吧。”說的封韻直挑眉毛,笑的愈發促狹。
話,只要有人開頭,再聊起來就容易了,封齡看着姐姐蒼白的臉,心裡忽然又不是滋味起來,便問她:“我之前在白沈鎮的時候,李叔說你給我打過電話。你找我幹什麼啊?”
“哦,其實也沒什麼事。”封韻風輕雲淡地道,“當然,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挺凌亂的,現在看來也沒什麼。”
封齡覺得愧疚極了:“對不起……”
封韻無所謂地笑道:“根本不是你的錯,你道歉做什麼?”
“我還要慶幸你當初沒有回來,否則我可真釀成大禍了。你回來了也什麼都做不了,咱們只能抱團兒一塊死,你沒回來反倒是好事。”
封韻的話裡盡是客氣和疏離,“要不然,你這一輩子真得都毀在我手上。”
封齡咬着脣,知道姐姐雖然把話說的輕鬆,但是當時肯定特別無助纔會想起要找跟她久無聯繫的自己,而自己當時爲了過分的自尊心跟所謂原則的倔強,故作不知。
這種行爲真是蠢到家了,封齡又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後悔莫及。如果可以,她一定親手扇死那個頑固不化的自己。
“姐,對不起……”封齡往她跟前去,想要擁抱她,“我錯了,我不該那麼決絕的,我太不懂事了。”
然而,對於她的主動示好,封韻卻躲開了,禮貌地道:“別,你身上陽氣太重,靠近我是要廢了我啊!而且,要是把我打回了原形,非嚇死你不可。”
封齡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望着封韻。
過了會兒,封齡見封韻不再跟她說話,才主動打開話頭,問道:“姐姐,李叔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你失蹤了好幾天,你那時候幹什麼去了?”
“爲了小喻的病唄。”封韻回憶道,“當時她已經快不行了,我不得已,只好再次擺陣,把嬰畝轉移了一下。”
封齡聽她說到“嬰畝”的時候,震驚的瞳孔都縮小,像是見到了生平最爲恐懼的東西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啊,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在你面前提不得‘嬰畝陣’。”封韻滿不在乎地說道,“可我只是實話實說啊,要是我都死了還沒法任性,多憋屈?”
封齡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有可能她對自己不回來的事情抱有怨恨?但封韻不像是會記仇的人。
“以前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封韻提起以前,表情軟化了些,“但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我希望你能放下。何況我都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前事各自去,你跟個死人計較,也沒個意思,是不是?”
封韻望着她,故作平靜地道:“別再恨我了,好麼?”
封齡低着頭不說話,其實她心裡早就不恨了,她只是需要一個好的契機來承認。她可以很自然地說出道歉的話,但讓她承認對姐姐的愛,她還是覺得尷尬和不好意思。
“算了……”封韻無奈地嘆了口氣,耙了耙頭髮,望着香案上的紅燭、香火還有一大桌飯菜,說道,“真豐盛啊,準備了很久吧?”
封齡點點頭,憶起今晚的目的,遂說道:“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問吧。”封韻輕聲說,“現在不問,以後也沒機會了。”
封韻站在封齡面前,慈祥地望着她,封齡抿着嘴,低眉順眼的模樣很是乖巧。其實人都是這樣,總是下意識地嘴硬,明明都希望對方過得好,不必牽掛,不必難過,但話到了嘴邊,偏偏說不出口。
只會顧左右而言他,對於心中所愛避之不及,口是心非。
“你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小喻的父親究竟是誰?”封齡道,“以前怎麼問你,你都不說,眼看着以後就沒有機會了,你現在老實告訴我,好不好?”
從封韻懷孕起,封齡就問過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封韻始終以“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來約束她,始終不肯說。而那件事之後,兩人恩斷義絕,更是沒了談話的機會。
說起來,也只能用造物弄人來形容:
吃陰飯的人因時常泄露天機,生活上便諸事不順,短命早死也是常有的事,封齡的父母即便本事通天,也免不了俗,早早便駕鶴西去。留下十八歲的封韻帶着十歲的封齡相依爲命,那可是真正意義上的相依爲命!
封韻爲了掙錢,輟學去當了入殮師,也正是這期間繼承了封家術法。這個時候封齡還以爲姐姐的工作只是給死人化妝而已。
直到封韻意外懷孕,而後封喻樞出生,卻發現是個死胎……
而“那件事”所指的,正是封韻在生了死胎之後的應對措施,完全顛覆了封齡的認知與觀念,也是令他們姐妹反目的導火索。
封韻雖沒有完全繼承封遺骨的衣鉢,但卻是真真正正的嫡傳。嬰畝陣是封韻從哪裡學的,封齡並不知道,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正經途徑,因爲這是極爲狠辣兇殘的禁-忌之術。
該因此陣能逆天改命,乃是大忌!
此陣中需要一位跟死胎母系親屬中選擇一名同性親屬做爲陣眼,而後用逆天之法招來的周圍遊移的魂魄,與作爲陣眼的親屬交換魂魄,用來鎮壓外來遊魂的煞氣,三七二十一天之後,三魂七魄逐漸融合,就能讓死胎復活。
而親屬體內外宿魂魄被稱爲“流鬱之魄”,略帶煞氣,雖然不會影響生命,但是會改變命格,變得極其倒黴。
施者經年之後必遭反噬,比如當年的封遺骨,比如現在的封韻。
但是仍抵不過“母愛”的偉大與豁然,封韻想了很久,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將正在上高中的封齡從學校騙了回來,讓她做了封喻樞的嬰畝。
而被換魂的封齡,命格被毀,註定一生孤煞。
這是封齡生命中最不願提及的一段往事,也正是這件事,讓封齡跟封韻恩斷義絕,封齡離家五年,姐妹倆卻從來不曾聯繫。直到封韻去世前的那次失蹤,李叔不得已纔打電話告訴封齡,但饒是封齡匆忙趕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抱歉,我還是不能告訴你。”封韻沉思了片刻,又道,“千萬不要去找他。如果他來找你,不要把小喻交給他。幫我養大小喻,就當報答我十多年對你的驕縱。”
封齡被她這正經的語氣弄的心酸不已,要是原本的封齡一定會跟封韻大吵,說封韻對於自己的恩情早在五年前被換魂改命的時候還完了,但現在的封齡不會。
她有了秦術,再也不是孤煞之人,而且,她早已經不怨恨封韻了,相反的,她感激封韻對她的培養,感謝封韻對她十多年如陽光雨露般的呵護。
封齡想將這一切告訴她,可還沒等封齡做出反應,就見封韻緊擰着眉,驚愕地問道:“小風鈴,你的‘流鬱之魄’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