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中,他所吃的虧也最大,他巴不得早些收拾了這小子,好去殺了唐寶牛泄恨。
他雙掌一合,一上一下,擦掌倏分,破空尖嘯之聲陡起,掌勁在嘯聲之前已攻到王小石左肩,但任鬼神的“鬼神劈”卻在“蒼生刺”內力攻到之前,遙劈王小石右肩,其中夾着顏鶴髮一聲清叱:“接招了!”
王小石看準來勢,猛一沉身。
他這一沉身,沉得恰是時候。
“蒼生刺”、“鬼神劈”都擊了個空,兩股剛猛的內力,交撞在一起,砰的一聲,任鬼神、鄧蒼生全被對方內勁震得一晃。
但就在王小石沉身的時候,一股柔力已無聲無息地涌至。
柔力就發自朱小腰的皓腕與指尖。
武林中,能以腕底及指尖隔空發動的掌力,本就不多,能使“陰柔綿掌”的人更是少見,把“陰柔綿掌”練得可自指尖、手腕發勁的,就只有朱小腰一個。
朱小腰這一招似有還無地攻到,但卻要比任鬼神和鄧蒼生那兩記猛攻還要可怕。
王小石忽然雙手一掛。
他的兩爿袖子,忽往上空一卷,再撒下來。
他的身子仍然半沉,馬步平貼,這一招看來詭極,朱小腰的“陰柔綿掌”已當胸攻到,他既不躲避,也不硬接,卻突然舉袖,難道是投降不成?
朱小腰這一出招,站在戰局之外的唐寶牛已頓感寒意,張炭不由自主悄悄地退了幾步,以避寒鋒,唐寶牛咬牙苦挺,也暗裡打了冷顫。
而今兩人一見王小石擺出這種姿態,大爲詫異,兩人身影一晃,想要加入戰局臂助,不料分別覺得肩上一沉,雙腳寸步難移,回首一望,原來是白愁飛,雙手各伸出一指,搭在兩人肩膀上。
可是這一隻手指相加,卻仿似有千斤之力,張炭與唐寶牛休想移動半步。
張炭與唐寶牛心中均是一慄:要是這傢伙是敵人,自己這條性命豈不就像他指下的螞蟻?
卻見白愁飛眼中發着光。
他看看王小石的招式,就心頭髮熱,臉上發熱,眼光也發熱。
“好招式!”他心裡喝道。
砰的一聲,朱小腰小小的腰身一挫,令人心疼一折,像要折斷似的,幾乎飛出了窗外,但她隨即又徐徐地站了起來。
腰身美好如昔,並沒有折,也沒有斷。
就像猛烈的強風吹襲,柳枝飄曳,但卻不折。
不過,剛纔那一陣豈是強風?
王小石趁“鬼神劈”與“蒼生刺”對擊之際,已巧妙地把兩股內勁轉送了過來,跟她的“陰柔綿掌”對擊。
“陰柔綿掌”雖善於消解內家罡氣,但一下子要面對已經因對擊而爆炸開來的“鬼神劈”與“蒼生刺”厲勁,就像一個本來食量極好的人忽然要他吞食五十粒蛋,恐怕也吃不消。
唐寶牛這才明白王小石的用意。
也瞭解白愁飛爲何制止他們前去。
他也想起了張炭的飯量,所以問:“如果我先讓你吃下五十粒蛋,你還能扒下幾碗飯?”
張炭被他突如其來地一問,摸不着腦袋,只好答:“對不起,王八蛋送來的蛋,我一向不吃。”
要不是白愁飛的手指仍按着他倆,要不是顏鶴髮這時已發動了攻擊,兩人這會兒恐怕又要動起手來了。
“擒拿手”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近身。
如果不能貼身近搏,“擒拿手”就根本失去了效用。
事實上,“擒拿手”在近身搏戰中,一直都是最有用和最有效的武功之一。
可是顏鶴髮的“鷹爪手”卻完全突破了這個限制。
他一發招,就是“金蛟剪”,雖然是隔空發出,可是等於在半空裡有一雙無形的鐵手,左扣咽喉右鎖脅,急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在方寸之地,急翻疾騰,“橫架鐵門閂”,步眼陡換,“雲龍抖甲”,破解這一招隔空擒拿。
顏鶴髮的“隔空鷹爪”,卻一招緊過一招,“韋陀捧杵式”,跟着卷掃而至,招未用老,“沉雷泄地”、“鐵羽凌風”,上攻下取,掌力凌空,真快真勁,不容登空,便已變招撤掌易招換式,快若電光石火。
這簡直比與人近身肉搏施展“擒拿手”,還更多了一層方便,更增一倍猛烈。
顏鶴髮這一出手,王小石便嘆了一聲。
白愁飛也“噫”了一聲。他知道現刻若換作自己,“驚神指”也得要出手了。
──卻不知王小石如何應付?
王小石長嘆一聲,出刀。
他並沒有拔刀,如何出刀?
他只是以掌爲刀。
刀割空,刀勢破空,刀勁越空。
刀氣在顏鶴髮每一招剛剛施出之際,已劃斷了他的後勁。
故此,就算顏鶴髮的“隔空鷹爪”施加在他的身上,也等於完全失去了效用。
顏鶴髮每攻一招,王小石就發隔空刀氣,切斷了他的勁力。
對方每攻一招,他即隨手破去。
顏鶴髮身形急走,這人童顏鶴髮,激戰時眉發激揚,臉容又俊秀異常,但攻出了三四十招,依然打空之後,他的一張臉,也越漲越紅了起來,也難免開始有點氣喘吁吁了。
王小石好整以暇,只看準來勢,對方招式一發,他才發刀。
這是什麼刀?
──白愁飛在這時突然想起了“手刀”。
可是王小石所使的,還不止於“手刀”。
“手刀”尚不能隔空發勁。
王小石以手爲刀,揮灑自如,使來宛如手中握有一把丈七長刀,無堅不摧,無固不破,無攻不克,縱控自如、似刀非刀、意在刀先,刀隨心到的“心刀”。
“心刀”猶勝“手刀”。
王小石的出手,更像“心刀”。
王小石每劃出一刀,顏鶴髮便得手忙腳亂一會。
王小石並沒有反攻。
他只是破招。
他的刀越使越快,越來越凌厲,三合樓上,全被森寒的刀氣所籠罩。
不過他的敵手,卻不只是顏鶴髮一人。
朱小腰、任鬼神、鄧蒼生也全力出手。
“陰柔綿掌”、“鬼神劈”、“蒼生刺”和顏鶴髮的“鷹爪手”隔空交織成猛勁柔力的氣流,縱橫交錯,攻殺王小石。同時間,四人方位疾變,乾、坤、坎、離、艮、震、巽、兌。四大方位疾移,兼走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一時“斜月三星”式,一時“漁父撒網”式,手底下綿延迴環,四人鼻窪鬢角都見了汗,每招擊虛攻隙,閃翻攫撲,這下才算是激出了四人的看家本領、一身功力。
一向膽大的唐寶牛,也爲之目眩神馳。
本來戲謔成性的張炭,也爲之目定神呆。
王小石的刀勢漸弱。
張炭忽問:“你想你的朋友死?”白愁飛本來正在注視場中,眼中發出狂熱的光芒,聞言一怔,“什麼?”張炭道,“你再不拿開你的手指,張大爺就不能去幫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要死了。”
白愁飛一笑道:“你放心,我這個朋友,可不怎麼容易死。能要他命的,依我看,京城裡,只有幾個人有資格,但就算他們出手,也說不定反死在他的手上。”
唐寶牛眼裡不放過這麼精彩的劇戰場面,耳裡又不放過張炭和白愁飛的對話,口裡更接問道:“他們是誰?有沒有我唐巨俠?”
白愁飛雙眼也盯着場中,就像看一件稀世奇珍,喃喃地道:“雷損、蘇夢枕、我、關七、狄飛驚、雷動天……”
驀地,場中劍光掠起。
王小石發出了破空劍。
他右手發刀,左手出劍。
刀劍仍在鞘中。
但他以手使刀作劍,無疑要比真刀真劍更凌厲。
白愁飛見劍光,語音一頓,失聲道:“不行,雷動天還不行!”
他一說完這句話,場中局勢大變。
任鬼神突然發現他的“鬼神劈”勁力被切斷、內力反挫,他正竭力卸去自己所發出的內勁,王小石已向他凌空發出一劍。
任鬼神倉促間硬接了一劍。
他橫飛出了窗外,然後扎手紮腳地掉了下去。
──那是因爲他應付這一劍已盡了他全力,連騰身輕功也無法兼顧。 шωш.tt kan.¢○
他掉下樓去的時候,正好是鄧蒼生破牆而出之際。
鄧蒼生要應付王小石的凌空一刀,奮力接下,但被自己所發出的“蒼生刺”回挫,硬挨一記,撞破木板,往樓下落去。
朱小腰在刀風和“陰柔綿掌”狂風驟雨般的回挫之下,腰似柳條,遊轉飄蕩,一忽兒飄上屋樑,一忽兒飛上柱椽,就像一葉輕舟,在雷行電閃與驚濤駭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終沒被吞滅。
雖然未被吞噬,但畢竟也失去了方向。
顏鶴髮始終以“鐵牛耕地”式強撐,手指噗噗作響,每攻一招,這種噗噗之聲更加沉響,刀光閃動,劍氣縱橫,王小石的一雙空手,竟比真刀真劍還可怕。
顏鶴髮的眉愈白,須愈白,發愈白,但臉色更是漲紅。
他突然大叫一聲,沖天而起,一手在朱小腰腰身一攬。
朱小腰水蛇般的腰身,像被突然灌注了元氣一般,陡地彈起,與顏鶴髮齊掠出窗外,唐寶牛大奇,脫口道:“打不過,溜啦?”話未說完,顏鶴髮、朱小腰、任鬼神、鄧蒼生已一齊掠了進來。
原來顏鶴髮自知困戰下去,仍得敗於王小石的隔空相思刀、凌空銷魂劍下,於是驟然放棄,以內力灌注朱小腰,助她避開挫力,兩人再一齊搶出窗外,截救了身形直往下墜的任鬼神與鄧蒼生,再度掠回三合樓來。
王小石一見他們又上了來,分別站在東南西北四面,微微嘆了一聲。
他五指本已放鬆,現在又緊攏了起來。
左劍右刀。
白愁飛在王小石一發出凌空銷魂劍的當兒,想起一位名動天下的人物。
冷血。
“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平生與人搏戰,只進不退,只攻不守,絕學“四十九劍”,無一式回劍自守,聽說他的第四十八劍,是以斷劍作招,後來又創出第四十九劍,以劍鍔爲招,而還有第五十劍──最後一劍。
“劍掌”!
很少人能逃得過冷血的“劍掌”攻勢,就算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不例外。
冷血的“劍掌”並不出名,因爲那是他的殺手鐗。
一個人的殺手鐗,越是少人知道,越能達到殺手鐗的效果。
同理,讓人知道得太多的殺手鐗,就未必能算是殺手鐗了。
冷血把掌和劍合而爲一,掌就是劍,劍就是掌,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王小石的凌空銷魂劍則不一樣。
既沒有掌,也沒有劍。
他使的可以是掌,也可以是劍,忽掌忽劍,不掌不劍,但跟右手刀配合之下,他的左手便赫然是劍,發揮了劍的威力,而且還發揮劍所發揮不了的威力。
故此,王小石左手劍的威力,可以說是被右手刀逼發的,而他右手刀的威力,也是給左手劍引發的。
這種威力,令人歎爲觀止。
令人咋舌。令白愁飛只有一個想法:
──不知自己的“三指彈天”在與王小石的隔空相思刀、凌空銷魂劍一戰中,究竟誰勝誰負?
若自己不能與這絕世奇刀、罕世奇劍一戰,可以說是天大憾事!
王小石也一臉憾色。
“再打下去,我可不行了。”他拱手道,“四位就此停手,咱們無仇無怨,何必非分死活不可?”
四人互望一眼。
顏鶴髮沉着臉色道:“錯了。”
王小石知道四人必不肯甘休。在世間裡,有多少人勇於接戰而又肯承認失敗呢?他只有道:“那麼……”
顏鶴髮斷然道:“我們不打了。”
王小石一愣,忙道:“承讓,承讓。”
顏鶴髮截道:“什麼承讓,我們根本沒有讓,已盡了全力,但還是打不過你。”
他頓了一頓,才道:“我們絕對打不過你。我們輸了。”
王小石反而大吃一驚,心中震佩:這四名聖主,不愧爲成名人物,竟然服輸,當衆承認戰敗。
顏鶴髮接道:“不過,我們也很遺憾。”
王小石奇道:“爲什麼?”
顏鶴髮微喟道:“因爲我們保不住你了。”
王小石不明所指。
顏鶻發道:“因爲七聖主已經來了。”他補充道,“剛纔我們踏下去的時候,看見七聖主和五聖、六聖,已到了樓下。”
白愁飛暗吃一驚,有三人到了三合樓下,居然連自己也一無所覺!
只見鄧蒼生、任鬼神、朱小腰臉上都出現很奇特的神色。
有的像是惋惜,有的像在慶幸,有的簡直是在幸災樂禍,總而言之,他們的眼光都似在看幾個臨死的人最後一眼。
王小石頓感不服氣,哼聲道:“迷天七聖主是什麼人物,我早想拜會拜會。”
只聽樓下一人稚嫩的聲音道:“想見我,就滾下來吧!”
王小石笑嘻嘻地道:“我想見你,你滾上來吧!”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眼前腳下,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