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早就該到了。
中牟過去的人是一茬接着一茬,他若是個遲鈍的人,也該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了,更何況他還是這一軍的主帥,在後面來人說了金人的動作之後,他更是連地圖都給收起來了……原本還想着完顏兀朮親來,開封府是不是能有點什麼機會,但聽了這一連串的消息之後,他首先便是確定了一件事。
這金國四太子,要麼是來泄憤的,要麼就是來示威的。
他們連竈頭都不搭,明顯是沒有做什麼久待的準備,而且中牟距離開封那麼近,一旦有了什麼消息,完顏兀朮便能夠以最快的時間回援。
岳飛雖然沒有搞懂,金人爲什麼會忽然在安靜了好多天之後,突然變轉進了起來,也不知道完顏兀朮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但正所謂‘兵來將擋’,既然來了,接招便是了。
趙官家只說先等等,又沒說連城都不準守了,那中牟雖然小,可畢竟也是宋國的地方不是,他岳飛多佔一寸,金人便少佔一寸,一個樸素但是卻非常正確合理的想法。
只是在他剛要動身的時候,偏生來人了。
來的還不是別人,是臨安來的人。
而且是老冤家了,當年拾掇着趙官家把已經交給他的淮西劉光世部,硬生生吐了出來,一手促成了淮西軍變的張浚張相爺,從臨安來了。
若只是他一人來了,現今的岳飛或許還不會太過計較,偏生他還有着趙鼎給的督軍任書……岳飛不知道這是不是趙官家的授意,但趙鼎,那是自己的老上司,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對待自己都是沒話說的。
雖然剛剛收到了玉璽,可若是趙官家也知曉這事兒的話,給自己派個督軍來,明顯的是給了甜頭在打一棒子,岳飛不敢怠慢了他,只得把事情的輕重與他說了,希望他勿要生嫌,待解決了中牟的事兒過後,再來好生與他接風洗塵,畢竟再怎麼說,這位也是當朝右相,雖然在臨安的事情他也聽到了一些,可是趙官家沒撤他的職,就說明這官位是自家皇帝認下來了的,起碼的尊重還是得有。
再說回那張相爺,他本來有着與孝慈淵聖皇帝勾搭不清的嫌疑,加上一帝一後一死一失蹤,實在是古怪,他本來也想着要不要辭官保命算了,可是沒想到趙官家雖然不待見自己,卻也並未苛責自己,相反的,還把官職給自己給留了下來。
等皇帝一出臨安,他心便踏實了些,還當陛下是念着舊,念着自己的好呢,雖然在尚書省他幾乎是個閒人了,所有的大事都由趙鼎他們幾個做主,每次有要決議的部分,也只是把他給請去,聽個結果便是,他也很想參與進去,但這朝廷裡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心腹了……唯一有施恩的吳璘,現在還窩在千里之外的漢中,被西夏人和金人給混合雙打呢。
都說好死不如賴活着,畢竟這臨安再難待,也比東南福泉之地天天吹海風要好吧?而且他還是右相公呢,名義上來說,也是領銜百官的大臣,於情於理,張浚也沒想辭官,和趙鼎比起來,他還年輕,他不過四十五歲,趙鼎都快六十了,沒幾年活頭了,等克復了中原,熬死了趙鼎,也就該他上位了。
不用出力,不用費心神,便能坐享趙鼎的功績,這自然是美滋滋的喜事兒一樁,原本他這麼想着,混一天是一天了,偏偏不久之前,趙鼎找到了他:
“公一身大才,無施展之所,實屬可惜。”
張浚非常認同趙鼎說的第一句話,至於沒有施展的地方,他那是沒施展的地方嗎?那不得趙鼎給機會才行。
“岳飛所率漢軍一部,乃國之重器,但其羽翼漸豐,終不是什麼美事,嶽鵬舉秉性純良,可資歷歲數終究還是輕了些。”
“我倒不是擔心他,只是他手底下的人多半是賊寇出身,到時候重蹈陳橋驛之變……”
趙鼎難得想到和張浚一塊兒去了,特別是有着酈瓊的事情在先……說起來,酈瓊和岳飛好像還是同鄉來着。
於是兩人合計了一下,他便與運送輜重的車隊,直接來了鄭州了。
有趙鼎的任命在此,張浚也不怕皇帝多問什麼,反正趙官家之前已經把內政全都交付給了趙相公,這事兒皇帝就算要怪,那也得怪罪給趙鼎纔是。
如此,便有了兩人的鄭州友好會面。
聽了岳飛所言,旁人或許立馬就讓他去了,但人張浚是誰?是帶着半個宋國的家當大敗給完顏婁室的人,是在女真人眼裡腦袋只值一頭驢的宋國統率,若是不能表達一下意見,那便不是他張相公的風格了。所以他便沉聲道:“鵬舉勿要急躁,先且去地圖來,我等商量行事。”
岳飛哪裡不急,可是他又是身份來歷正常得很的相公,加上還有趙鼎作保,這事兒也確實是督軍之責,岳飛不聽他的話,反而是不佔道理了。
急歸急,便趕緊又把收好的地圖給擺了出來,張相公端視許久,半天才放出了一個響屁:
“陛下之前有言,待二位都使匯合後,再一舉攻汴,如今咱們這般擅自行動,怕是……”
“相公!此乃守城之戰,非是我等主動出擊!”
“哎,鵬舉這麼大聲幹什麼?是對某有所不滿嗎?”
岳飛無語至極,張浚一句話,讓他本來打算叫董先王貴先過去的心思都沒了。
“既然中牟非必守之地,依着鵬舉之言,倒不如直接棄了吧,此地連雞肋都算不上,若是棄了,倒也不甚可惜。”
“可那城下還有百姓被屠,如何教我等坐以待斃!”
“鵬舉這般表情是作甚?某若說錯了,你直接指出來便是,何必這般愁眉苦臉,擺給人看!”
岳飛再也忍耐不住,被他拖了許多時間,他一個一輩子都在規矩方圓之內的人,此時也不由得橫下了心來。
若問底氣是什麼。
張浚見岳飛兀自戴着頭盔,叫喚着人點兵,絲毫沒有把自己給放在眼裡,正欲高聲相斥,卻只聽見‘啪’的一聲。
他定睛一看,一方四寸寶璽,便被岳飛給拍在了他的面前。
瞅着那張相公一臉愕然又啞口無言的模樣,岳飛這才大概猜到了,趙官家把這東西,給自己送來的目的是什麼。
放手去,大膽幹。
“非是下官搪塞相公,只是人命關天,若是陛下在這裡,相信也會與下官做相同的打算。”
“待此間事了,飛再回來向您奉茶賠罪!”
說着,便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只留下張相公在原地,好久他才反應了過來。
岳飛是要造反了!
連玉璽都敢仿造了!
想到這裡,便趕緊命與自己同來的親信,借了一匹馬去太康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