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淮西軍變
宿州城,天色將晚的時候,這裡早早地便閉了城門。
府衙已經收拾了出來,原本各自待在自己營中的兩位都使,現在也一齊搬了進來,畢竟是趙官家親臨,再怎麼簡樸,該準備的東西還是要準備的。
比如說一臺大酒,既是接風洗塵,也是讓緊繃了半年的幾個將領,能夠稍微緩緩。
畢竟皇帝來了,主心骨也就有了,他們再不用自己做主,也不用擔心做什麼都是錯的了。
劉邦高坐在上面,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亳州與潁州不一樣,潁州可以繞,可以暫時忽略,這裡是繞不過去的。
兩淮張俊部和兩衙的這十萬人馬要想去開封,這裡是必經之路,如果不從這裡的話,從其他地方取道,路程最少也要多出來一倍,沿路上還有大小城池、各路守軍……就算是順利的過去了,士兵們的損耗也肯定要比從亳州走要多得多。
所以酈瓊,是一定要死的。
他之前只是知道有淮西軍變這麼一回事,也知道這事兒影響得深遠,可是畢竟不是什麼好聽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不但扯到了皇帝本人,連朝中現在數得上名字來的人,幾乎全都給牽扯到了,所以哪怕是辛次膺在描述此事的時候,也有意無意地有些偏頗。
所幸的是,他身邊並不缺少說真話的人,比如說郭藥師……這老東西最喜歡看見皇帝吃癟,卻也沒有什麼立場,當劉邦詢問他的時候,他很快便把這事兒從一個還算客觀的角度講了出來。
話說紹興七年的時候,已經做了許多年皇帝的趙構,收到了一個來自於金國的消息——
你爹沒了。
沒了就沒了吧,原本趙老九就已經做好了爹孃兄弟全死在北邊的打算,若只是這樣倒也沒什麼,可偏偏這消息還有個讓人不得不憤怒的前提——
兩年前就沒了。
老九雖然不受寵,對他爹也沒多少父子感情在,但爹就是爹,兒就是兒,你說他全然沒有觸動,那必然是不可能的,難過也好窩囊也罷,心裡頭肯定是藏了許多的不甘,但是同時,他也算是長鬆了口氣,
這下子,皇位就真算是穩了大半了。
就在這個時候,嚷嚷了許多年要迎還二聖的嶽鵬舉也難得的噤了聲,除此之外,又有消息來說金人立的僞齊就要被廢,反正種種消息傳來,趙構是非常的高興。
高興到他把岳飛叫到面前來,告訴他說:“北伐的事情以後就全交給你了,除了張俊和韓世忠不受制於你,天下兵馬盡歸你節制。”
岳飛聽了這話,隔天就去靈隱寺燒香去了,只說是這裡的佛祖菩薩靈得很,自己是去還願的。
當時天下兵馬總共分爲五部,分別是韓世忠的行營前護軍、劉光世的左護軍、吳玠的右護軍、張俊的中護軍和岳飛的後護軍,這裡頭五人論出身、論年紀、論資歷論官職,全都以岳飛爲後,不說皇帝這將天下軍權集與一人的做法就已經是違背了祖宗的決定,就說岳飛本人,高興歸高興,但他哪裡又能服得了這些人的氣。
如此,趙構便親自出馬,第一個解除了劉光世的兵權……五萬多人的部隊,還有兩萬的民夫、五千弩手、三千騎兵……劉光世爲帥雖然只會逃跑,但他手底下可全都是些能征善戰之輩,有從西軍過來的,比如說王德,有在河北常年與金人交手的,比如酈瓊,還有無數的惡賊強盜、流寇土匪來的人,成分也是相當的複雜。
而這,不過是當時的武人勢力,真正能夠做主的,其實是負責天下軍事的首相張浚,張相爺在聽到趙構的安排過後,差點就被氣差了氣去。
太祖皇帝始,本朝向來是以文御武,這些個丘八是能夠信任的嗎?!
趙官家莫非是忘記了,你是在與誰共治天下了?!
若是岳飛得此勢,那就算北邊被打回來了,趙官家能保證這淮河以北就還能夠接着姓趙嗎?!
在張相爺半威脅半勸導之下,英明的老九很快就改變了主意,把劉光世的部隊交給了張浚。
而張浚則是高興極了,還把岳飛給叫來炫耀,問他:
“王德這個人勇猛得很,淮西軍上下就沒有誰是不服他的,我打算讓他來做這一軍主帥,再讓兵部尚書呂祉去監軍,這個天才般的人事安排,你肯定是雙手贊成的吧?”
岳飛回答他:“淮西一軍多叛亡盜賊,變亂不過是反掌之間的事情,王德和酈瓊向來是互不服氣對方,劉太尉以前常常利用這點來讓他們爭功作戰,呂尚書雖然有才,但是書生不習軍旅,不以足以服其衆……若是讓我來說的話,還是找個有威望的大將來擔任這個差事,不然,這左護軍恐怕是難以預料了。”
不怪岳飛的嘴巴開了光,實在是當時這個局面,其實許多人都看得清楚,但看得清楚歸看得清楚,皇帝是個什麼人,張浚又是個什麼人,大夥兒都瞭解得透徹。
那就不是能夠商量事兒的人!
也就岳飛了,別的人若是被張浚這麼問,必然是附和贊成了下來。
張浚又問他:“那張俊如何?”
岳飛說:“張俊是我的老領導了,我本不該說他的壞話,但是他爲人暴而寡謀,酈瓊也是一向不服的,若是他來,恐怕不能讓人安心。”
張浚再問:“楊沂中怎麼樣?”
岳飛說:“楊沂中年輕,容易短視,他的才幹也不過平平,哪裡能做得起左護軍的主帥。”
張浚氣笑了:“我就知道,人家都不行,就你行,你不就是想說得讓你來嘛。”
岳飛正色:“是都督要問我,我不敢不說真話,哪裡敢想着自己來呢?”
張浚把這事兒給皇帝說了,當中自然是添油加醋了一番,趙構輾轉反側,寫信威脅岳飛說:
“你要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然的話,犯吾法者,惟有劍耳。”
岳飛也是硬氣,直接交了辭職信上去,擺爛不幹了。
雖然後面岳飛還是被請了出來,但是沒過幾個月,酈瓊就照着岳飛說的那樣,砍了監軍的兵部尚書呂祉腦袋,當真就反了去了。
酈瓊這一反,兩淮防線瞬間便空了一大塊出來,嚇得趙構差點就繼續上船南逃,後來趙構又想起岳飛和酈瓊的關係,趕緊寫信給岳飛說:
“聞瓊與卿同鄉裡,又素服卿之威望……你趕緊寫信讓他回來,不特以前罪犯一切不問,當優授官爵,更加於前!”
前些日子還說什麼‘犯吾法者,唯有劍耳’,現在就變成了優授官爵,更加於前,岳飛看到這信是個什麼想法沒人知道,但淮西軍變就這麼,在他言出法隨的情況下,發生了。
後果,王德還是沒有騎在酈瓊的頭上拉屎,雖然他很想這麼去做,酈瓊帶走了四萬多人,只給他留下了嫡系八千,他也從劉光世的麾下,轉到了張俊的麾下。
張浚張相爺,這事兒負全責,提拔了秦檜到中樞之後,便去了地方上做閒官兒去了。
主抓內政的趙鼎趙相爺,雖然擠走了張浚,但這人畢竟也是他帶出來的,雖然政見不合,可趙相爺對他素來沒什麼仇恨,反而是那秦檜的出現,很快便讓皇帝眼前一亮,把趙鼎也給放了出去。
趙構趙皇帝,本來剛剛生出了絲男兒志氣,便因爲此次兵變瞬間灰飛煙滅了,深刻意識到大宋國的國患不在外邊,而在裡邊,再也不敢說什麼把軍權交給誰的這種話了,而且刻在骨子裡的、趙家的血脈也徹底甦醒,防武人如防虎的工作,也在秦相爺的助力下開展了起來。
其他的,劉光世就不說了,有句話說鯨落萬物生,左護軍僅剩的人馬被張俊給吃了去,聰明點人,比如說韓世忠這樣的,也總算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這件事兒最終是潦草收場,雖然害怕觸及皇帝所以少有人提,但其影響之深遠,幾乎影響到了大宋一國的國運。
直到今日,宋國北伐軍在宿州駐足不前,也可以算得上是這件事情帶來的後果之一。
“那個誰,喝得差不多就行了,再晚天就全黑了,不好說正事兒。”
下方坐着的,還有一個今日而來的不速之客,這人分明沒有頭髮,穿着的也是一身的僧衣,卻偏偏說自己是個道士。
劉邦告訴他道士不是他這個模樣,他這打扮就是和尚打扮,這道士卻說:
“您着相了。”
“而且若不是這副打扮的話,今日我出現在您面前,兩個時辰後亳州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着相是什麼意思劉邦不明白,但這個人卻說他在亳州宿州歸德府這些地方很有名氣,皇帝若是想要取下亳州,那就一定得請他喝頓好酒,吃頓好飯才行。
怪人劉邦不知道見識過了有多少,一般像是這種人這個樣子的,向來都是有些東西在身上的,不然的話,這種人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
一頓飯和一頓酒而已,他也承擔得起,便使喚着他來,只是已經吃了一個時辰了,菜都熱了他孃的八遍了,這老小子卻仍只是吃,要怎麼做要做什麼事一個字也不說,把劉邦都給整得有些納悶了……
莫不是真被人給白吃來了?
下方那位道長正吃在興頭上,聽見了皇帝的話,掀起僧衣下襬便擦了擦嘴:
“您都是天下共主了,還心疼這點兒東西不成。”
“心疼自然是不心疼,但你小子光吃喝來了,正事兒是全然不說,老子連問問都不行了?”
道士笑道:“您說話倒是真有意思。”
說着,他便站起了身來,朝着劉邦拜了三拜:
“小道姓劉名瞻,亳州人士,在宿州已經待了一年了,終於是把您給盼了來。”
劉邦點了點頭,沒想到又是個姓劉的,見楊沂中和趙密,包括辛次膺在內的幾人都有些動容,知道他們應該是聽過這人的名字,又想着他可能是自己的後代,對這人的臉色也要好看了許多。
“待了一年……一年前你就在這兒等着朕了?那時候可還沒人知道宋國要北伐,你小子可莫要說些假話哦。”
劉瞻頷首道:“不敢欺君,當真是一年……準確的來說,是十五年前東京破城破的時候,小道便在這兒等着了。”
劉邦看着這道士,他只用頭頂來對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就趁着爲皇帝添酒的功夫,黃彥節低聲道:
“這位在兩淮頗有文名,號稱櫻寧居士……聽聞其有不少好友,全在金國朝廷爲官。”
見皇帝沒有什麼表示,黃彥節便拿着酒壺撤到了一邊,再也沒有多言。
“朕相信你!”
劉邦不過與他說了兩三句話,便直接做了這麼一個結論出來,這讓劉瞻本人,也不免有些意外。
“您再問問旁人、打探清楚一些,再做決定也不遲。”
他只看到皇帝擺了擺手:“你若是抱有異心,朕便會越危險,越危險朕就會越小心,越小心就會越提防,越提防朕就會越安全。”
“所以越危險,越安全……”
雖然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做出的這個推斷,但劉瞻只覺得很有道理,雖然隱隱感到哪裡不對,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也不是他要去深究這些的時候了。
“多謝陛下相信小道,小道有很多的話想說,但現在又忽然不想說了。”
“倒不如等亳州城破的時候,到時候再與陛下詳談。”
有認知劉瞻的,此時已經開始說起了他來:
“聖人面前,居士還請勿要託大。”
不料劉邦卻並沒有在意,他只是說道:
“都可以,但是朕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陛下請問。”
“你既然等了那麼久,爲什麼要現在纔出來,是因爲楊沂中和趙密,不配嗎?”
劉瞻哈哈大笑:“是,也不是。”
“說明白些。”
“宋國可讓亳州百姓心悅誠服者不過寥寥數人,嶽鵬舉來不了,劉信叔也來不了,唯有您來纔可以……須知這亳州並非難在城高牆厚,而是難在十萬百姓的心。”
劉瞻一邊說,一邊觀察着皇帝的表情,確認沒有什麼異樣之後,又補充道:
“若是您再沒有別的問題,小道便與王將軍同去了。”
這句話一出,劉邦終於是正色了起來……他一對眸子裡綻出精光,嘴脣輕輕地動着,不知道是在念着什麼。
只有隔得近些的黃彥節才聽得清楚,皇帝念着的,分明就是那——
“阿彌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