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說完了這些,痛悔無力地看着她。趙舒窈雙手顫抖,迷離的眸子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眼睛。她心潮澎湃,心中萬千波濤涌過,在這樣的地方,他如今說着這些話,該是對她的懺悔還是表白?可是……往事如雲煙,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因此她靜默良久,口中仍是說道:“假話!你就說給自己聽好了!”
万俟化及在旁默默地都聽了心中去,他相信這些都出自澹臺建成的本心,最終,他對着澹臺建成道:“澹臺兄,何必糾結執着與往事?其實,這過去並不重要,未來纔是最重要的!現在的趙舒窈,已是獲得了新生了!”澹臺建成看着万俟化及,佇立默默道:“我是她的過去,你是她的新生,是不是?”他朝着趙舒窈問道:“舒窈,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喜歡上了眼前的這個人?”
趙舒窈瞧他這口氣,似乎還和昔日宮裡一樣,心中不悅,她冷冷道:“我喜歡不喜歡誰,何須你知道?澹臺建成,你是我手心裡的死囚,雖然你方纔演了一出苦情戲,倒是頗讓我感動!但是,我對你的初衷,是不會變的!”她想了想,還是告訴他道:“這次攻薊城,有一個人戰死了!我想着,你們也是君臣一場,還是來告訴你罷!這並非爲你,而是我不想他在九泉之下,留有遺憾罷了!”
澹臺建成聽了這話,心中大爲緊張,他沉聲問道:“不管是什麼噩耗,你都告訴我罷!我是什麼都能禁受的住!”趙舒窈便垂目而道:“楊堅,楊堅將軍戰死了!”澹臺建成聽了,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反而更多的是嘆息之聲。他一字一句道:“楊堅,心性勇猛耿直,不想,如今已是死了!這其中有我的過錯!怪我一心……”他看了看舒窈,並沒有將話說完,反而向草榻走去,將身子靠在草榻上,閉上眼睛,一臉的沉痛惋惜之色。
趙舒窈聽了他這話,覺得可以深問,但竟是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澹臺建成微微睜開眼睛,看着趙舒窈,平靜說道:“舒窈,我的心思你都已經知道的了!說出來,我就無憾了!這憋在心裡,誰說不出的難過!不過,我很累!我的心很累!很多事,我都是身不由己,都是違了自己的心思,所以……能不能……請你們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呆上一會!”
趙舒窈聽了他這話裡,只覺得是述說不禁的哀傷和無奈,看着他疲憊憔悴的神色,她忽然心有不忍,這樣的澹臺建成,似乎也是可憐。可是她馬上又斂過心思,說服自己,不管怎樣,澹臺建成始終是所有悲劇的始作俑者!如果當初,她沒有進這雅國的皇宮,不曾和他相識,是否,在她的心裡,這遠在北國的堂堂帝王,與她而言,始終是一個模糊但又高大的影子?
一朝相見,一生生恨。
她對着閉着眼的他說道:“澹臺建成,你就安心在這地牢好了!你放心,你的雅國我會打理的很好!”不知爲何,這話她還是要告訴他。草榻上的澹臺建成,已是聽見了,他雖閉着眼睛,但是嘴角爲現出一絲微笑,他靠在壁上,緩緩說道:“舒窈,我知道,你的心始終是善的!我等着你塵封的那天!如今你有什麼抱負,便就可以去做!我的雅國,始終爲你打開!”說着,便就不多言了。
趙舒窈回頭看了看他,這話固然是非常令她動容,可是須臾之間,她也找不到什麼美妙的詞兒來接口,因此她重又鎖了鐵門,隔着窗口對他說道:“你的心又何嘗不是沾滿灰塵?”說着,便和万俟化及一同走出了這地牢,往臺階上走去。
待到了地面之上,万俟化及方重重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他對着趙舒窈笑道:“舒窈,那地牢裡,空氣始終太氣悶了些!”趙舒窈卻是若有所思,她對着万俟化及道:“化及,你能不能先回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地走一走!”万俟化及哂笑道:“怎麼回事?方纔那澹臺建成說要一個人靜一靜,現在你又這樣說?難不成,你二人是心有靈犀的?”
趙舒窈正色道:“化及,我還和你開玩笑不成?只因許多事兒,從前我來不及細想的,今天我都要好好想明白!”万俟化及卻是笑道:“舒窈,若是你還想不明白呢?”趙舒窈便嘆了口氣道:“我總會明白的!”万俟化及看着這郊外四處的絕佳風景,忽然對着她正經說道:“舒窈,我看澹臺建成說的那些話,俱都是真情流露的!我聽着,似乎都覺得感動異常!舒窈,你聽了……”可是還未待她開口,万俟化及自己倒是嘆息道:“哎……留着他的性命,對我始終是個威脅!”
趙舒窈聽了不解,笑問道:“化及,你這是何意?”万俟化及半幽怨半含酸道:“舒窈,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我待你的心意,你也甚是明白罷?這都爲你一傾山河了!”說完,更是將一雙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趙舒窈被他瞧不過,臉色緋紅道:“化及,我知道,我始終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万俟化及便笑道:“舒窈,既然你知道,那麼……你可拿什麼來還我這個人情呢?”
趙舒窈聽了,便將臉頰邊被風吹亂的長髮,拂了一拂,笑道:“化及,你放心,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你,保你心滿意足!只是,現在……你還需等上一等!”說着這話時,她倒是笑靨如花。二人徐徐往薊城街上走着,到了皇宮附近,卻見前方一人,正苦苦等着他們。等着的人,卻是意歡,她的手裡,拿着一卷義父蕭遠山的公文,前來交給趙舒窈的!她的心裡,只覺得趙舒窈面善,卻又想不起自己在什麼時候見過她!意歡當然也不知道,蕭遠山批閱的公文裡,還夾雜着他寫給趙舒窈的一封親筆信!信裡,當然是有關意歡的真正身世!
意歡不知就裡,反而笑着對趙舒窈說道:“舒窈公主,這是我義父給你的公文,他囑託我送過來!”聽着這聲音,趙舒窈的心裡,不禁一暖,明明意歡的聲音,和姐姐娉婷一模一樣,相貌倒在其次了!她很想將意歡留下,可是意歡只是淡淡說道:“公文我已經送到,那麼我也該回去了!”說着,她便又對了万俟化及深深鞠一躬,方又離去。看着她的背影,万俟化及不禁笑道;“舒窈,我怎麼覺得,這個姑娘,好像你的姐姐啊!”其實,万俟化及不過是玩笑之言,可趙舒窈聽了,卻更是蹙緊了眉頭!
万俟化及和趙舒窈又回到宮裡,趙舒窈坐在了案頭,看着蕭遠山的那些公文,不經意之間,卻在一個奏章裡,發現了一個信封,上面寫着‘趙舒窈公主親啓’,趙舒窈不由納悶起來,小心翼翼地將信拆開,閱讀了一回,心中只如醍醐灌頂啊!她萬萬沒有想到,意歡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姐姐!她死而復生,不但又恢復了昔日的容顏,一直好好兒地住在雅國!只是……她服了藥之後,就失憶了,蕭遠山告訴她,即便她知道了,還是不要對着意歡說出,等她自己想起來最好!趙舒窈的心情,非常激動!也……非常高興!不管怎樣,在這個世界上,她又多了一個親人!她只想這件事,儘早告訴父皇和哥哥!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最佳時機,真如蕭遠山所說的那樣,還是順其自然好了!
到了晌午時分,趙舒窈忽地心血來潮,處理完了諸多事宜後,又去了蕭遠山的辦公處,細細問了姐姐當年之事,閒聊感慨了一回。待轉身回龍吟宮時,心想:莫不如再去瞧瞧澹臺建成……如何?如今澹臺建成都是階下囚了,想起不過就是去年,他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如今已身陷囹圄,這滄海桑田的,她心中倒是不免發出幾分感嘆來!
黃昏時分,薊城郊外,秋風朗朗,她騎着馬兒,一路花香鳥語的,心情自是大好,當下快馬加鞭,步子也走得快了些。因見到這路邊附近冒出了不少的玉蘭花,聞着噴香,她不禁歪在馬背上,用手奮力去折了一折,豈料此處地勢低窪,前幾天又落了點雨,路邊還有點泥濘。這馬兒的蹄子被爛泥裹住了,一時不得躍出去,馬兒也着了急,蹭蹭地打着腳兒。騎在馬背上的舒窈沒有料到這個,給馬晃的快要掉下來了。就在她慌神之際,只聽路邊的樹叢裡,隱隱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舒窈,小心!”
趙舒窈便下意識地,以一個利落的姿勢,跳下馬來,她拴繫着繮繩,將馬兒牽出了這片泥濘地。腦中這纔想起方纔那好意提醒之人,只覺得那聲音,是說不出的熟悉!可再回頭看這片小路和樹林時,除了三兩來往之匆匆行人,並無對她翹首以盼之人!可此人竟知道她的名字,看來,之前一定認識她!她重又騎在馬上,心中困惑起來,那麼……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她腦中馬上想到一個人,可是立刻又否決了!
趙舒窈鎖着眉頭,方纔的興致自是全無,待到了那白屋前頭時,她便下了馬,將馬拴在一處,自己一個人進了那屋子裡,對着守衛的兵士亮出銀牌,她自是不知道,她剛一進去,這身後就有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影,也跟了來,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趙舒窈懷着奇異的心思,一層一層地走下石階,待取過鑰匙時,她打開鐵門,本以爲自己會看到一幅深情相守的畫面,可是她失望了,展現在她面前的是:澹臺建成躺在牆壁邊的草榻上,支着腿,抱着胳膊,安詳沉睡。
草榻之側的人,其實已經覺出了動靜,雖然他還是閉着眼,打着輕微的鼾聲,可是這眉頭卻是蹙的更深了。趙舒窈來到他身邊,見他不醒,也不以爲意,只是默默說道:”澹臺建成,你可知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說着,朝着草榻之側,深深又看了一眼,見他依舊抱胸酣睡,便一言不發地走到鐵門邊,命監守將門又鎖好,抑鬱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