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的手兒也不覺地鬆了,目光頃刻間變得清朗晶瑩,她躺在地上,看着龍吟宮的雕樑畫棟,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奼紫嫣紅的初春郊外,澹臺建成和自己,一前一後,騎着駿馬,沿着竹林溪水,徐徐踏青而行,她的心中,已是存了對他的無限情意……她目無表情地又看了屬於一眼,終於閉上眼睛,斷了氣。
趙舒窈見了地下的方絲縈,咎由自取,終於死去。她長長嘆了口氣,吩咐已經進殿的劉公公道:“劉公公,好歹方絲縈跟了澹臺建成一場,就遂了她的願,將她安葬在方家的祖墳裡!願來世,她能夠得到自己心儀之人,這件事,就勞煩公公你去置辦了!”老李公公瞧了瞧安躺在地上方絲縈的屍體,也是嘆了一口氣,方低聲道:“是!老奴這就去辦!”說着,便遣着幾個侍衛,將方絲縈屍體用席子裹了,先存到一處偏僻處。万俟化及對着趙舒窈道:“舒窈,這龍吟宮的血跡,需要清理乾淨!你……還是隨我出宮四處走走!”趙舒窈便點了點頭,嘆道:“方絲縈,其實也是癡情的很,只不過,入了魔障了!”
万俟化及聽了,倒是來了精神了,他笑道:“聽你之言,我倒真想見見澹臺建成了!不是說他被你鎖在一處地牢裡麼?”趙舒窈勉強笑道:“你不說,我倒真要再去見見他!橫豎得將這死訊告訴了他!好歹方絲縈,是他的女人!”万俟化及便道:“那我就陪你一起去!你看如何?”趙舒窈便點頭道:“好!”
二人出了宮裡,並肩而行,此時已過了大伏天氣,這薊城街上,卻還是不減昔日繁華,因爲趙舒窈已經發下了命令,雅國百姓之間的通商貿易,義軍不得干涉,若有發現,一概殺頭。万俟化及道:“舒窈,難道這澹臺建成真的要一輩子關在那裡?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麼?”趙舒窈聽了,神色黯將下來,她看着眼前的簇擁街道,嘆氣道:“化及,其實我說,我也不知道,你覺得又當如何?”万俟化及倒是笑道:“國不可一日無主,沒有了澹臺建成,可有你趙舒窈啊!你胸有丘壑,飽讀詩書,滿腹文采,又有經世治國之道,不代替這澹臺建成做了這雅國皇帝,倒也是可惜的緊啊!”
趙舒窈聽了万俟化及這肉麻之話,不禁呵呵笑道:“你說的倒是簡單!難不成,我也要學了那武則天,做這雅國的女皇帝不成?”万俟化及便戲謔道:“再下正有此意!如今,你的哥哥已經攻下了趙國都城,沿途百姓又是夾道歡迎,這復國自是指日可待!而我的重心,自是處理我岐國政事爲上!一時,這心,也不能全都放到這雅國!舒窈,你何須自謙?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你有了蕭遠山一幫能人相助,這雅國的寶座,還自是非你不可?”
趙舒窈聽了,卻是對着万俟化及,搖頭道:“化及,你可知,我對權力,根本就沒有多大的慾望!只不過,我現在也是尋不着合適的人選,算是騎虎難下了!”万俟化及聽了,卻也是搖頭道:“舒窈,你這話我可也不認同!既然澹臺建成已成階下囚,你何不就取而代之!還是你心中,始終認爲他纔是雅國的皇帝!你雖然說恨他,可是是否心中對他還留有情意?”万俟化及是沉沉追問。
趙舒窈聽了,嘆道:“天知道罷了!化及,不要說這些個了!你越說,我的心裡就越亂!”万俟化及卻是曬笑道:“若是心中安寧,自是不會慌亂!”趙舒窈聽了,只是說道:“我們還是快些走吧!你可知,那鎖着澹臺建成的地牢,離這裡可還有一二里呢?”万俟化及看着她翩然的身姿,情不自禁問道:“舒窈,我還是不信那澹臺建成會對你冷漠無情?我記得方絲縈,可也說過,澹臺建成對你一往情深的!看來,我万俟化及的希望更是渺茫了!”万俟化及是故作苦笑。
趙舒窈聽了,更是蹙着眉頭,她扭過頭來,重重嘆氣道:“你們都是怎麼了?這眼睛長在我身上,難道我自己還不知道麼?當初,澹臺建成懷疑我不忠,是一心想打掉我的孩子!不過……這孩子卻也真沒了!”說完這話時,她的神色更是黯然。万俟化及聽了,不知她這段過往,心中有話,此刻也是不敢深說了。街道兩旁固然是綠樹紅花、紅牆碧瓦,可在她看來,都不過是衰草凝霜。
出了薊城,到了郊外,越過一道窄窄的山巒,在過一處暗幽甬道,朝裡走幾步路,一處低矮的拱形鐵皮房屋,便就出現在眼前。趙舒窈對着万俟化及道:“化及,這裡便就是關押澹臺建成的地牢!”万俟化及聽了,口中‘哦’了一聲,看着這裡,也是偏僻。趙舒窈道:“化及,你不要看此處僻靜,可是這裡四處,我都已安排了趙國的高手!就是擔心有人伺機將他救了走!你可知,澹臺建成的餘威尚在,我可要小心!”
万俟化及不禁笑道:“舒窈,你爲了他,倒是煞費苦心啊!”舒窈聽了他這話,透着古怪,想要反駁,可是又不知該怎生說。想想便又道:“化及,你到底要不要進來?我發現你來了雅國,這心思我是漸漸猜不透了!”這樣說着,腳兒卻是一刻不停。万俟化及緊跟在她身後,二人已是來到了鐵屋子裡,到了臺階下面了。看着這地下牆壁上一盞一盞的夜明燈,万俟化及悄聲問道:“舒窈,澹臺建成果真在這裡?興許他的真身已走,在的不過是替身?”趙舒窈已是問獄卒拿了鑰匙,聽了他這話,便道:“化及,難道這天下還有兩個澹臺建成麼?”
万俟化及便笑道:“舒窈,我不過這樣一說!反正他已成了階下囚!待會,我可要好好戲弄戲弄他,爲你出一口惡氣!你看如何?”趙舒窈走到石階盡頭,已是用鑰匙打開了前面的一個鐵門,對着万俟化及道:“化及,你不是好奇嗎?那你就好好看看,如今的澹臺建成,是怎樣的一個狼狽樣!”鐵門咣噹一聲打開了,地牢裡的人,此刻正坐在桌旁,雖手腳仍銬着鐵鏈子,卻拖着腮幫,用兩根木棍,在桌上划着什麼。見鐵門已經被打開,自是沒有覺得意外,他就着地牢裡的豆大油燈,已是看清了來人,他聽了這話,將頭擡起,放下手中的木棍,口中卻是盈盈笑道:“舒窈,你可又來瞧着我了!我自是很好!”說這話時,那雙幽深的眼睛更是幽幽地瞧着她,在燈光之下,發出璀璨悽迷的神彩。
趙舒窈沉沉立在門口,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心中真是越發不明白他了,如此看來,他在這裡,倒甚是安閒自在?万俟化及跟隨在後,瞧着地牢裡的燈光,看清了桌子旁坐着的人。澹臺建成已是覺察到了,他略微擰着眉,看了看門口的來人,反而笑着對東方那個舒窈道:“舒窈,你還帶了人來瞧我?”
趙舒窈聽他這樣說,言語之間反而故意露出親暱之態,心中只覺得不舒服,她冰冷地說道:“澹臺建成,我身邊的這位就是岐國的皇帝!”万俟化及便朝着澹臺建成微微頷首,墨黑的眼睛盯了他半響,他方選着措辭說道:“獨孤兄,囚你在此,並非我的初衷!只不過,我想幫舒窈一次!”澹臺建成聽了這話,便從桌邊站起,腳鏈子也跟着窸窸窣窣作響。他看着面前並肩而立的兩人,在燈光之下,甚是般配。他的心中轉過一陣怒氣,如此說來,舒窈離了雅國,果真和岐國皇帝在一起!
可是在生氣過後,他的心,忽地又化及起來,這麼說……她是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幽深的眸子瞧了瞧舒窈,目光中露出黯然之色。過去,儘管他們不睦,可是在那樣綿長的時間裡,他當然有過許多機會,去得到她的心!但是他沒有這樣做,或者說不知該怎麼做,以至她和他之間的構陷,愈來愈大,愈來愈大……澹臺建成的心忽地疼痛起來,無可遏制地疼痛,她和他之間,是否意味着從前這些……錯過了,便就是以後一生歲月的錯過?
澹臺建成只得悶聲而道:“舒窈,這麼說,我已經知道了!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岐國皇帝的確氣宇軒昂、英姿勃發!”趙舒窈看出他神態怪異,可是哪裡知道他的心思,她看了看万俟化及,對他說道:“澹臺建成,今兒個我來,是來告訴你件事的!這宮裡的……方絲縈,已然是畏罪自裁了!”她本以爲澹臺建成聽了,會流露出些傷心,畢竟方絲縈曾陪伴過他幾年。
可是澹臺建成聽了,卻是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淡淡說道:“我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她是個心思深重的女人,可是行事又狠辣!舒窈,想必你如今已是知道的了!我若不被囚在這裡,也會命她以死謝罪!”趙舒窈便問道:“澹臺建成,她雖然咎由自取,可是她總是你的妃子,難道你心中對她……一絲情意也沒有?”
澹臺建成聽了,將頭轉向趙舒窈道:“舒窈,我和她,其實從來並無半分的私情!不過,我還是想不到,她竟是這樣心思歹毒!”趙舒窈激動道:“澹臺建成,我也曾是你的棋子!可縱然是棋子,她就沒有生命沒有感情麼?”
澹臺建成聽了,心中愀然,他緩緩地對着她道:“舒窈……不錯,我當初是那樣想的!可是,我無法控制我的心!其實,第一次見你,我的心中就已經起了漣漪!我自詡不是多情種子,我是雄才偉略的帝王!可是,我始終無法違逆自己的感情!舒窈,你可知……當我確定了對你的心意後,我的心中是有多麼的慌亂?我躲避你,冷淡你,不聞不問你,只是因爲我害怕,我會喜歡上你!我知道你是趙德宣的女兒,但是這些又怎樣呢?喜歡你的心思像被水浸染的宣紙一樣,無邊無際地蔓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