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希望你他日就不要後悔。”拓跋宏轉向馮、蕭二人,“請王爺和將軍說說自己的決定吧!”
蕭子良凝視着花翎, 表情沉痛但語氣堅決:“我的心意也是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今日我的選擇仍然不變, 不管她過去的五年裡遭遇過什麼, 只要她願意跟隨我回齊國, 我的王妃之位就非她莫屬。”
花翎聞言看了蕭子良一眼,但表情波紋不動,不見喜樂。
“如果嫁去南齊是她的選擇, 王爺能做到他承諾的……”馮非寒停頓了片刻,“我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花翎看向馮非寒, 面上掠過一絲詫異, 但很快又變爲面無表情。似乎這世間再難有引起她興趣的地方。只是她不知道在她沒有絲毫留戀的目光轉過後, 馮非寒卻一直凝視着她,絕望與傷悲似乎已經淹沒了他, 他眼中的閃耀的是溺水之人在滅頂之前的那種希望與絕望。
“既然如此……”拓跋宏的目光在馮、蕭二人的身上流轉了一輪,又對着花翎凝視了片刻,最後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朗聲說道:“王爺就準備好迎娶花牧琴吧。”
然後他站起身朗聲說:“來人!擬定詔書:潁州譙郡城花家村花牧琴,代弟從軍, 姐弟情深, 從軍五載, 英勇殺敵, 屢有功勳。忠孝兩全, 當爲楷模。加封公主,賜姓木蘭……”
木蘭?花木蘭?
花翎聞言幾乎要哈哈大笑, 原來自己就是那個倒黴的花木蘭!作爲一個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卻用來學習如何裝扮得更像一個男人,一直只爲父母和姐弟而活,生命全不屬於自己。
“民女花牧琴叩謝隆恩。”她面帶微笑,但其他幾人看來卻是無比悲傷,“民女還有一個請求,請求聖上恩准民女在前去齊國之前能回故鄉一趟,拜別多年未見的爹孃。”
“好,朕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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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日子,花翎一直住在芳華閣。本來拓跋宏說要另外賜一座公主府給她,她謝絕了:能住幾天?走後留給誰?她寧願住在已經熟悉的芳華閣。
在等待確定動身的日子裡,馮非寒多次求見,花翎一律叫雲翠出去說不見,相見不如不見。雲翠這小妮子不知是不是被馮非寒收買了,天天在她耳邊嘮叨着他的好處,後來,叫她去拒絕馮非寒,她居然還敢擺臉色給花翎看,越來越不把花翎當主子了。不過她也有她牛的資本,因爲她的爹是正四品的正議大夫,好像還來自名門望族。
然後,動身回潁州的日子確定了。是五日之後,因爲天氣是越來越寒冷了,竟陵王要趕在除夕之前回到南齊,這一路上還要走上一個月呢。她和竟陵王會在平城先行大婚之禮,然後會和竟陵王一起去潁州拜別父母,之後再回南齊。
同時,雲翠還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本次送嫁隊伍的負責人竟然是馮非寒!難道他還有什麼一定要和他說的事,所以不見到她就誓不罷休?早知如此,她前幾日就見他一面,也免得他和她關係那麼敏感,還來做她的送嫁人,惹人非議。
但木已成舟,她只能等候與他不得不見的會面。
學禮儀,試嫁衣。她在宮中的日子前所未有地充實,充實得她也沒有什麼閒暇自憐自艾。只是她的耐性越來越差,最後在大婚典禮的前一天,當教禮儀的嬤嬤再一次喝斥她學習心不在焉時,她爆發了,將頭上幾斤重的珠冠抓下來一扔,撇下目瞪口呆的衆人,跑去房間歇息去了。
這一天,之後居然沒有人再來煩她。只是見雲翠指揮宮女將明日大婚要使用的物品一樣樣地擺放在房中。
第二日,天氣愈發寒冷,天色陰沉,不時飄過一些小雨。昔我來矣,楊柳依依 。今我往兮,雪雨霏霏。今日不會下雪吧?
大婚典禮開始了,花翎像個機械人一樣被服侍穿上沉重的嫁衣,戴上可導致頸椎突出的頭飾。
祭神拜天,行禮叩首……花翎就像個扯線木偶,在雲翠的提點下,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做着。她連行禮的對象是誰都未能看清楚,但她也不在意。反正珠冠的珠簾遮擋了她的視線,也遮擋了別人探詢的視線。
終於,雲翠在她耳邊告訴她一切完畢。她鬆了一口氣。
然後在雲翠的扶持下她登上了喜轎。喜轎一顛一晃地,她聽到轎門外寒風在呼號。
轎停了,原來到了宮門。花翎被雲翠扶出了了轎。那套沉重的衣飾令得她現在像個弱不禁風的病西施,走一步路都要人幫手。
透過珠簾,花翎隱約看見華蓋下坐着的拓跋宏和馮皇后,旁邊是迎親的竟陵王蕭子良,他手裡牽着一匹棗紅色的馬。與棗紅色馬一起的是一匹白色的駿馬,繮繩牽在馮非寒手裡,原來是奔月。馮非寒看來清減了不少。
“花牧琴別過皇上,願從今以後,皇上龍體安康,魏齊兩國永世交好,牧琴不辱使命。皇上保重!”花翎朝拓跋宏叩拜。
拓跋宏站起身,對花翎說:“公主平身,此去齊國,路途遙遠,道路坎坷,公主與王爺定要相敬如賓,敦睦邦交,保我兩國永久交好。”
接着又對蕭子良說:“請王爺好好對待我國木蘭公主,常念她遠離家國之苦,多多體諒。王爺沿途小心,在魏國境內,有何需要,叫馮將軍爲你打點妥當就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王爺珍重!”
蕭子良連忙稱謝,兩人再敘了幾句,北風吹得愈發猛烈,片刻竟下起雪來。今年的第一場雪啊!可惜她已經沒有機會再教拓跋懷溜冰了。想起拓跋宏的承諾,他現在算不算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呢?——世事無常,不到那一天你永遠不知道結局。
“花牧野——”一個小小的身影撲了過來,花翎緊緊地抱住他柔軟的身子,嗅着他身上依稀的嬰兒香。
“我還以爲你不會來送我了,我在宮裡那麼多天,你都沒有來看我。”
“是母妃不讓我去……”拓跋懷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花翎,“這是今天我特地叫人做的棗泥糕,送給你路上吃,你一定要好好吃喔!”
“嗯,我一定好好吃,你也要好好聽夫子的話哦!”花翎接過紙包,入宮以來第一次允許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一滴一滴地打溼了鮮紅的嫁衣。 wωω◆ ттkan◆ c o
“花牧野,你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你爲什麼哭了?”拓跋懷流着眼淚叫道。
“因爲我不是男兒啊,”花翎破涕爲笑,“你不要再叫我花牧野了,那是我弟弟的名字。”
“花姐姐——”拓跋懷哭喊着被宮女抱走了。
“起行囉——”禮官大聲呼喊。
花翎被雲翠扶進一輛裝飾華麗的紅色大馬車。在車門關上的一霎那,她隱約看見的是馮非寒煞白的臉、痛苦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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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隊伍一路東行,沿途引來不少百姓觀看,都想一睹本朝平民公主的風采。花翎心想,他們是好奇怎樣醜陋的女子能女扮男裝在軍中數年都沒有被發現吧。所以,她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連帶着那兩個男人,她也極力躲避。所以她總是窩在馬車裡,偶爾掀起車簾看看外面的風景。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就是不想和他們深入地交談。現在,她還沒有準備好。
這支大約兩百人的送嫁隊伍,大致可以分成三隊。第一隊竟陵王蕭子良及其隨從,是開路先鋒,走在隊伍的前列。第二隊木蘭公主花翎及一批宮女、宦官,還有大量隨嫁物品,是被密切保護的對象。第三隊馮非寒和他手下的一些士兵,殿後軍,後勤部隊。
他們大多選擇在各地驛館歇息,常有一些地方官前來拜見。這日,他們落腳安陽城。這是一個比較繁華的城鎮,本來他們還是要在城外的驛站歇息的,但安陽城的郡守極力邀請、再三懇求,說有很重要的賀禮要呈獻給公主,請求公主務必駕臨安陽城。
馮非寒和竟陵王徵求花翎的意見。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隊伍裡地位最高的人了,感覺真怪異。花翎因爲這些天一直呆在馬車裡,也氣悶了。心想這樣躲避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應允了。
結果,她是大大地露了一回臉。
在城外的望月坡,安陽城的郡守趙離晦帶領屬下官吏跪拜,迎接木蘭公主的大駕光臨。有了官員,自然少不了愛湊熱鬧的老百姓。所以當時城外是被擠得水泄不通,百姓們把這大魏朝史無前例的異姓公主好好評頭品足了一番。
這個說:“這就是公主了啊?我看和隔壁的豆腐西施差不多礙…”
那個說:“難怪能女扮男裝了,你看看那裡……”
又有人說:“公主的笑容看起來可真親切,慈祥……”
……
……
這羣每天只知爲材米油鹽奔波的老百姓自然不知道含蓄爲何物,想啥說啥,哪怕公主、將軍在場,他們也是照說不誤。花翎親耳聽聞了這些原生態的評價,被打擊得不行,暗暗惱怒趙離晦的多事。
而他似乎還嫌不夠,居然還讓花翎坐上他特製的馬車——粉紅色的輕紗圍繞、四面敞開的馬拉“鳳輦”!自從做了女主角,待遇就升級了,以前有花雨紛紛作背景,現在還要坐上這麼騷包的鳳輦遊街,真……真……真是有夠變態!在凜冽的寒風中,那些輕紗純粹是裝飾,沒有任何遮擋功能,坐在四處透風的馬拉鳳輦裡遊行半個時辰,豈不是變冰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