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翎在花家村逗留了三日, 第四日,還按照當地的習俗舉行了婚慶儀式,正式跪拜別了爹孃才離開。送嫁時, 花家是哭聲一片。
送嫁隊伍一直前行, 在潁州邊界告別了小石頭。他一路死活都不肯離開, 說要送她到魏齊邊境。花翎無法可想, 最後叫馮非寒給小石頭下了軍令, 他才依依不捨揮淚告別。花翎心裡也是無限感傷,今日一別,此生可能再也不能見到他了。
隊伍一路向南, 經過了陝西榆林。花翎略有印象,這是古代的一個軍事重鎮。他們在榆林歇了一晚。過了榆林, 便進入安徽地帶了。
這日, 因爲風雪很大, 隊伍速度很慢,沒有到達預定的驛站歇息, 只有在一個落後的小鎮落腳。
晚膳時,花翎吩咐將花家陪嫁的十罈女兒紅酒拿出來給衆人驅寒。
“王爺,這本是我的陪嫁酒,天氣寒冷,不得已在這裡喝了, 還請王爺也飲上一杯。”花翎叫雲翠給蕭子良斟滿了酒杯, “我不勝酒力, 請允許我以茶代酒。”
“好。”蕭子良高興地一口飲盡了那杯酒。
越是接近魏齊邊境, 蕭子良的表情就越愉悅, 而馮非寒的表情就越冷峻。
“將軍,你一路辛苦了, 天雪酷寒,也請將軍喝多幾杯。”花翎叫雲翠也爲馮非寒奉酒。
看着花翎似笑非笑的面容,馮非寒握着酒杯,猶如手中握的是一杯毒酒,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哀傷,過了半晌,方纔道:“公主的酒,末將豈有不喝之理?”言罷一飲而盡。
因爲有酒助興,那頓晚膳衆人都吃得很盡興,有人還喝醉了。馮非寒見了也沒有責備,因爲他似乎也有些微醉了。明日如果風雪不停,他們可能還要繼續在這鎮上待下去。
回到房間,花翎問雲翠:“都準備好了嗎?”
雲翠點點頭:“都準備好了,沒有意外,只是希望今晚的風雪能夠小一點。”
“嗯,希望上天保佑吧。”花翎脫掉白裘斗篷,“你也睡一會兒吧,待會兒還有得忙。”
戍時過後,花翎叫醒雲翠,打探一下客棧裡的情況。雲翠轉了一圈回來稟報說,客棧裡很安靜,似乎大家都睡着了。這正是她們所盼望的,可以想見蕭子良和馮非寒是睡得最沉的,因爲給他們的酒裡可是加了料的。
那是在花翎進宮之前就準備了的。因爲春^藥事件,她覺得遲早有一天自己會逃跑的。所以有一天她化妝成一個婦人,去一家醫館,央求大夫給她開一些幫助睡眠的藥物,說家中有個神智異常的丈夫,每逢發作狂叫亂打,經常打傷自己。說着還撩起衣袖給大夫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假淤青。那個花白鬍子的大夫,瞄了一眼說,夫人,你要什麼藥我都有,只是你給不給得起價錢。那表情就是說哪怕□□我也能賣給你。花翎當時那個鬱悶啊,真是高估了醫者父母心的那顆良心。
於是她順利地買到了安眠藥,爲了驗證,她還拿了一隻小狗來試驗,小狗吃了後不久果然睡着了,一直睡了兩個時辰才醒轉。
進宮後,花翎還特地叫雲翠爲自己去大將軍府取東西,也就是爲了這樣東西。現在它果然派上了大用場。
花翎和雲翠每人揹着一個包袱,靜悄悄地走出了客棧,一路非常順利。
太過順利了!花翎心裡開始惴惴不安。
真是上天憐憫,現在的風雪已經停了。因爲雪光的映照,周圍的房屋看得很清楚,花翎二人在雪地裡快步地走着。積雪發出“咯嚓咯嚓”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清晰。花翎聽在耳裡,覺得毛骨悚然。
“我不是說了,你想走一定要告訴我嗎?”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閃出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花翎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當然知道瞞不過範將軍的法眼,我在明,你在暗,我的一舉一動,不盡在你的掌握之中?哪需要我特別通知你?來吧,幫我揹包袱,它好重!”
範雲開心地伸過手接過她的包袱。
“還真不輕啊!”
“嗯,這一路就全靠你了,沒問題吧?”
“相信我,你不會失望的。”
三人繼續往前走,走到巷子轉彎處,花翎突然低低地叫了一聲。範雲馬上關切地問:“怎麼了?”
“沒事,只是腳好像扭到了。”
“扭到了?那可麻煩了,千萬不能再走路加重傷勢。我揹你!”說着就要將花翎背起來,此時突然又有一個身影躥出來,在範雲身上一點,他就立刻倒在了地上。
“樹伯多謝了!”
“哼!我不是爲了你。”來者不屑地冷哼,“在巷子盡頭有兩匹馬,你自己去找吧。”說完,他背起範雲,消失在巷子盡頭。
花翎知道樹伯對自己從無好感,上一次還差點要了自己的命。當自己打算逃跑,擔心無法擺脫範雲的監視時,她就想到了樹伯。仔細觀察送嫁隊伍裡的人,果然發現了喬裝改扮的範雲和樹伯,然後想辦法通知樹伯單獨來見自己,告訴他範雲想要帶自己回南齊的打算。他的面色頓時難看無比。花翎便要求他幫助自己逃跑,代價是自己逃跑後決不會和範雲一起。他果然答應了。於是,就有了前面的那一幕。
有了馬匹,就方便很多了。她們騎上那兩匹馬在蒼茫的大地上奔馳起來。一輪清冷的月光靜靜地照耀着這一切。
她們奔到下一個小鎮,已經是天色大亮。她們匆匆吃了點熱的食物,溫暖了一下快凍僵了的身子。賣掉了馬匹,租了一輛馬車,繼續前行。
駛到最近的下一個鎮時,她們下車吃中飯,然後對車伕說,她們在這個鎮裡也有親戚,想要去探望,但她們手裡的東西不能耽擱,請車伕按照原定計劃,將東西送到目的地,車費她們先支付大半,如果兩日後,車伕能完成任務,帶回對方的信物來此地見她們,她們會支付剩下的車費。因爲她們給的車費很可觀,那個看來老實巴交的車伕同意了。她們便將一些暫時用不着的衣物打成一個包袱,在裡面裝模作樣地放了一封信,交給了他。
她們又另租了一輛馬車,改變方向繼續趕路。夜晚也不敢停下來,連夜趕路。
這一天多的時間實在太累了,雲翠已經靠着被褥睡着了。可能出於對前途的擔憂,雲翠在睡夢中還微皺着眉頭。花翎伸手輕輕撫平了她的額頭,輕聲嘆了一口氣。
馬車正在一條山路上行駛,藉着月光和雪光的映照,花翎隱約看見遠處有一個村落。她敲敲車門,告訴車伕她要方便,那個年老的車伕咳嗽着答應了,停了車。
花翎帶齊了東西,望了望熟睡中的雲翠,她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下了車。在樹叢中放好包袱,她再走出來,用力地打開後車門,望了雲翠最後一眼,然後一邊說“好了,起駕”,一邊響動很大的在外扣上車門。
車伕不疑有變,趕車接着往前了。花翎隱身在樹叢旁,目送着馬車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心裡暗暗禱告衆神保佑雲翠前路平安,在遭遇危險之前就被馮非寒找到。如果她遭遇不測,她會很內疚。
在這段旅途中,花翎覺得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了。當她們離開花家村那天夜裡,花翎對她說:“雲翠,幫我逃吧!”她只思索了一會兒,就說:“好。”
後來,花翎告訴她,實際上自己和馮非寒早就約好了,他已經爲她準備好藏匿的地方,等她找時機逃脫,他隨後就來,和她隱姓埋名地生活。雲翠聽了更高興了,表示一定幫她逃脫。花翎則囑託她,不要和馮非寒私下接觸,以免被他人懷疑。
自己這樣做的確很自私,但自己的逃亡之旅,必須要一個人協助成功的機率才能更大一些,但可以信任的除了雲翠之外,沒有他人了。她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保障雲翠的安全。所以,一路上,她一直極爲小心地挑選車伕,以免有人見她們兩個女子又懷有財物而心生歹念。最後的這個馬車伕,她特地挑了一個年紀特別大的,他瘦骨嶙峋、咳嗽不停,一副沒有什麼氣力的樣子,趕車也趕得慢。雲翠還一路抱怨挑了一個這樣的人影響了逃跑的速度,不知道花翎只是希望他沒有力氣和膽量欺負雲翠而已。
花翎將能證明公主身份的一切東西,賜婚的聖旨、公主印章等都留在包袱裡。等雲翠醒來,她就可以拿那些東西去衙門尋求幫助。但暫時她是不會醒的,因爲在吃晚膳時,花翎在她的茶杯里加了一點點安眠藥。
寒風凜冽,花翎裹緊了身上棗紅色的麾裘,這是雲翠的披風。剛纔花翎用自己白狐皮的那件給她當被蓋了。
滿是積雪的樹林裡安靜得出奇,偶爾有野鳥振翅飛起的聲音,和不知什麼動物發出的“桀桀”怪叫聲,很是陰森恐怖。
花翎定了定神,大步朝遠處的村落走去。
茫茫天地無限寬,樊籠鳳凰心難歡。掙繩脫困從此去,紅塵青山不須還。
太和十八年冬,魏齊和談,木蘭公主和親,嫁與南齊竟陵文宣王。
太和十九年秋,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大興漢學,改漢姓“元”,天下氣象,從此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