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端上來食物,兩人開始低頭吃了起來。張美喜歡西餐酒吧,既有歐洲的風情,又有美國的慵懶。香緗就隨着她,她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喜好,也沒有夢想。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她都是隨波逐流,發展到哪裡是哪裡,並沒有刻意約束自己的行動,就連她學的美術都是爲了媽媽的心願。很多人都說她能有今天是水到渠成,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其實是無奈。
這一餐吃得很乏味,張美竟然破天荒地向她提起於熙,把所有的興致都破壞了。時針還沒過九點,香緗就說是回家的時候了。
“搞什麼,飯還沒吃完,你就想走。”
香緗先把張美送上了出租車,自己站來路邊等下一輛。擡起頭來,是明亮的路燈;目光向前,是閃爍的霓虹。
“今夜會有流星雨啊。”她反覆地提醒着自己。
出租車過去了一輛又一輛。
她突然下定了決心,邁開步子向前,可是卻突然發現不是人行橫道。一輛銀色的汽車在她的身前踩下了急剎車,那刺耳的聲音把她唬住了。
司機從車上跳下來,跑到她的面前要問問她有沒有事。香緗一看見那司機就笑了,原來竟然是那個敦煌的小子安傑廉。
“你是不是喝酒了,怎麼在馬路上亂晃。”一見是香緗,安傑廉便首先鬆了一口氣,語氣也更加理直氣壯。
香緗承認是自己失神了,但此時她只有裝傻,一味地朝安傑廉笑:“你從新疆回來啦。”
安傑廉哭笑不得,忙點頭回答說:“是啊,從新疆回來我的衣服就變灰了。”
香緗大笑,說:“你真的來上海了,還真聽我的建議。”說着她瞟了一眼那輛VOLVOXC90,說:“是自己開車來的吧。”
安傑廉很想笑,說:“是啊,開車來的。既然到了上海,還這麼有緣遇見了你,怎麼也要請我吃上海的本幫菜吧。”
香緗皺了皺眉,說:“今天太晚了,飯店都要打烊了。想吃本幫菜還不容易,到時候給我打電話。”說着,她從包裡掏出筆,拉過安傑廉的手,不容分說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了他的手背上。安傑廉想抽手,可是香緗實在握得太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上多了十一個歪歪扭扭的數字。
“我說,你在人家手上寫字也太不講禮貌了吧。”
“你有病吧,你去的地方是新疆吧,怎麼感覺像從阿拉伯回來!”
安傑廉搖了搖手,表示香緗不可理喻,便返回到車裡揚長而去。香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繞到人行道,便向着金茂大廈的方向飛跑了起來。
金茂大廈88層的觀景臺,有世界最高的空中郵局,但這個時候早就已經關門了。香緗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蜿蜒的黃浦江和外灘輝煌的燈火。所有的這些,都在她下方那麼遠的地方。此刻擡頭看天空,真的能看到星星了吧。
在這伸手摘星的地方,她就會想到當初和於熙一起站在這裡的種種情景,而現在,他們之間不僅隔着寬闊的歐亞大陸,還隔着七小時的時差。現在的於熙,應該正在課堂上打瞌睡吧。他最喜歡在課堂上睡覺了,就算是在老師的眼皮底下也不例外。每當香緗想起這些,她就會忍不住發笑;每當她想着於熙發笑,就會不忍心把他忘掉。
“忘不掉就忘不掉吧,”她在心裡自我安慰,“能有個讓自己牽掛的人也不錯嘛。張美不就總是抱怨她活這麼大,連個牽掛的人都沒有嗎。”
流星開始一顆顆地劃破天際,在上下都有燈光的地方,它們的亮度很弱,一閃就不見了。雖然她自己也說過對着流星許的願根本就不靈,但這個時候沒有哪個女孩不會雙手合十。
“於熙,你一定要幸福啊,我再也不會以愛人的眼光來注視你了。”
她在嘴裡唸叨着,覺得感動異常;可是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許下的願如果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說出來也不靈。”香緗條件反射地接了一句。說完這句話一轉頭,她才發現旁邊是個陌生的男人。那男人一下就認出她了,說:“我們剛剛還見過面的,沒想到又遇上了。”
香緗警惕地後退了一步,說:“你少來這一套,我根本不認識你。”
那男人真是哭笑不得,說:“是真的,剛剛在電影院裡,你還借過我的肩膀睡覺,現在就說不認識我了。”
香緗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想起了剛剛電影院裡那個男人的模樣,於是陪着笑打招呼:“你也選這裡來看流星雨啊。”
“哦,雖然有一層厚玻璃,但這裡的地勢很好,可以藉助下面的光線拍到流星。”
“拍流星?”香緗後悔自己怎麼沒產生過這個想法。
“你知道獵戶座流星雨的母體是哪顆彗星嗎?是著名的哈雷彗星。”
“啊,”香緗感嘆了一聲,“這麼說的話,這些流星豈不都是哈雷彗星的孩子?”
“可以這麼說,哈雷彗星的運行週期是76年,下次迴歸地球是在2061年。”
在談話的過程中,香緗得知這個到金茂大廈的頂層觀光廳來拍攝流星的男人名叫幽曉,經營着一家網絡公司,爲很多知名的企業進行網站建設和更新維護,和自己也能稱得上是同行。他還是穿那件藍襯衫,扎着領帶,但外面加了一件褐色的風衣,肩上背了一個包,裡面裝的應該是他的裝備,看上去不像個攝影師,倒像個新聞工作者。
“其實剛纔多虧了你。”幽曉說,嘴角泛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多虧我?”
“就是剛剛在電影院裡。”幽曉的笑容更詭秘了,“你以爲我會有那麼多時間去看電影嗎?我媽強迫我去相親,坐在電影院裡時,我還沒有想出脫身的辦法。結果你就糊里糊塗地躺在了我身上,把那個跟我見面的女孩氣炸了肺。”
香緗哭笑不得,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就毀了一樁姻緣。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幽曉的長相和身材,的確是英氣逼人、玉樹臨風,這也就很好解釋爲什麼那個不幸的女孩會如此地在意他。
“我剛纔說的話你都聽到了?”香緗問道,膽怯地。
“哦。”幽曉點頭。
“啊?都聽到了?”香緗大急,覺得很丟臉。
幽曉笑了笑,說:“你還真是好騙得很。你說得那麼小聲,怎麼可能聽得到。”
香緗心裡鬆了一口氣,但嘴上卻要掩飾,提高聲音說:“你是不是喜歡折磨人啊,看別人發窘你就覺得特痛快。”
“吃過瑪德琳蛋糕嗎?”幽曉沒生氣,也不接香緗的茬。
香緗搖頭,“有什麼特別嗎?”
“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的著名作品《追憶似水年華》,那是一本與遺忘作鬥爭的書。書中說‘瑪德琳蛋糕就象是某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的見證,不管是喜是悲,都是感情的真情流露,一旦成爲過去就是珍貴的回憶……’。從此瑪德琳蛋糕便代表着‘尋找失去的時光’,成了人們懷舊的念物。”
“幹嗎告訴我這個?”
“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念舊的方法有很多。”說完,幽曉就揮了揮手說再見了。香緗站在原地,琢磨着他話裡的含義,突然一拍大腿,大叫了一聲:“糟了,他還是聽到了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