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緗鬱悶地走在大街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被雜誌社的社長派出來幹這跑腿兒的活。從節氣上講,已經過了寒露,上海也正式告別暑熱天氣了。天氣很不好,冷空氣來襲,颳起了四五級的偏北風,把整個滬上都籠罩在濃濃的秋意裡。還好只是去給與社裡合作的網絡公司送材料,如果仍舊是去機場或碼頭,她真的要發瘋了。
那家網絡公司坐落在外灘附近的一幢高層寫字樓裡。香緗初來上海的時候,曾經非常喜歡那裡,因爲可以看到上海最繁華的景色;但是現在似乎已經麻木到了沒有感覺。她匆匆進了大廈的入口,感覺身上暖和了許多。
諸多事項辦妥,她便站在電梯口處等電梯。從旁邊的窗戶望出去,可以見到黃浦江蜿蜒如蛟龍,貫穿於整個上海。這樣的大廈,真的不知道是用來辦公好還是用來觀景更佳。
電梯“丁冬”一聲開了門,香緗擡起頭,卻看見幽曉走了出來。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香緗說明原委,幽曉便大笑道:“你怎麼也不事先打聽,給我的公司送材料,送完就這樣走了。”
“你的公司?原來你是……”香緗突然有些語無倫次。
“怎麼,看我不像嗎?”
香緗連忙搖頭:“我一直都認爲幫我們做網站的是個大叔呢。”
正說着,兩人復又回到幽曉的辦公室。幽曉倒了一杯熱茶給她驅寒氣,香緗沒顧得上喝,就像個蜘蛛人一樣貼在辦公室的落地窗玻璃上,對窗外的景色大加讚賞起來。
“哇,你天天坐在這裡,無聊了就看外面的景色,想不出廣告創意纔怪呢。”
“你那裡呢,什麼樣子?”
“什麼都看不到,白天看烏雲,晚上看路燈。”
幽曉笑着在會客的沙發上坐下來,說:“你們的社長,她脾氣不太好吧。”
香緗微微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說:“還好啦。”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認識她。如果序起來,我還要喊她師姐呢。”
“師姐?”
“噢。她父親是我小時候學畫的啓蒙老師。”
香緗從落地窗前坐回到沙發上,面對着幽曉,臉有詫異地問道:“你還學過畫嗎?”
“做廣告的也好,做攝影的也好,哪個不都需要用素描來打底嗎。”
“但是你張口‘師姐’,閉口‘師父’,不止是學過素描吧。”
幽曉笑了,說:“看來你還滿聰明的。學畫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根本不敢提筆,因爲電腦這東西太讓人墮落了。小時候你們社長總是教訓我,嚇得我要命,於是就報復到她弟弟身上。”
香緗掩口大笑,說:“原來你是這種人啊。”
幽曉也笑,說:“剛開始我們兩個男孩子打得不可開交,經常是畫室裡也打,草地上也打。後來年齡大了一點,有一次被學校高年級的學生劫住了勒索,我們兩個開始同仇敵愾,就變成了好朋友。”
“現在一定是你死黨吧。”
幽曉搖頭,說:“很久沒見了,十年前我師父去世,他和師母去了巴黎。”
“巴黎,”香緗在嘴裡唸叨着,“最近怎麼總是聽見這個地方啊。”
幽曉馬上就明白了,巴黎對香緗來說,一定是個充滿隱痛的地方。於是他站起來,說:“外面颳了很大風,我正好馬上要出去辦事,乾脆送你一程吧。”
幽曉把香緗送回雜誌社。他剛把車停到她所在的大廈門口,就看見安希儂從前面走了過來。幽曉搖下車窗,按了一聲喇叭,嚇了安希儂一跳。
“希儂姐!”
安希儂朝他的車走過來,看着幽曉的嬉皮笑臉。他的頭髮被大廈門口的風吹得亂蓬蓬的,手臂放在車窗上,衣袖也被吹得如瑟瑟的蝴蝶。
“往常我用八擡大轎去請你,你都不肯來,怎麼今天自己送上門來了?”
幽曉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但安希儂已經看見了在幽曉旁邊的香緗。香緗連忙解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了車,衝安希儂打了招呼,便走進大廈裡去了。
“我說爲什麼今天會來我這兒呢,原來是送我們的小丫頭啊。”
幽曉只是一笑,沒有理會安希儂的玩笑。他的眼睛目送了香緗五秒鐘,然後重新看着安希儂。他沒有變換姿勢,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弟弟回來了,”安希儂點頭,說,“有時間你們聚聚吧。”
幽曉點頭,把放在車窗上的胳膊拿了下來。安希儂知道他要走了,便向後退了一步。幽曉揮着手,車子如離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香緗邁步走進公司大廈,留意着身後安希儂的動靜。在電梯口回頭的時候,她看見安希儂還在和幽曉說着笑話,心裡的擔憂就淡了一層。
包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弄得她全身發麻,上面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香緗接了,許久才聽出那是安傑廉的聲音。
“今天行嗎?請我吃上海菜。”
“你不是說在手背上寫字是不衛生的嗎,那幹嗎還要打電話?”
“你還真是記仇記得厲害啊。”安傑廉讚歎了一聲,接着說,“但不管怎麼說,在敦煌時受了你的蠱惑,大老遠跑到上海來,現在你又不接待我,那你讓我怎麼辦。”
“那你想怎麼辦啊?”
“去金茂大廈56層吧,能吃飯還能看到上海的夜景。”
“不是吧,你還讓不讓我過日子啊!算了,我讓一步,請你吃吳江路的小吃,答應的話就跟過來。”
“什麼吳江路啊,我怎麼可能認識。”
“那你還認識哪啊?”
香緗加了半小時班,等同事們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東西離開。安傑廉在人民廣場等她,戴着茶色的大墨鏡,穿着一件黑色風衣,釦子沒有系,露出裡面紅色的圓領T恤。香緗一看見他就笑了,說:“又沒有太陽,戴什麼眼鏡啊。”
安傑廉看了看天,把墨鏡摘了,放進口袋裡。兩人坐出租車到了吳江路,下車後的第一個目的地便是小楊生煎。小楊生煎的火爆,已經把半條吳江路改造成了半條生煎路,可是安傑廉卻打量着一字排開的攤位不知如何是好。香緗拉着他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坐下,說:“願意就吃,不願意隨時可以走人。”
安傑廉連忙在香緗的對面坐下,看着她拿餐巾紙擦餐具,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些東西真可以吃嗎?”
香緗不理他的嘟噥,小口地呷着茶水。剛出爐的生煎擺在了安傑廉的面前,他伸手就想去拿,被香緗攔住了說:“彆着急,放冷點,放冷的會比剛出爐的更好吃。剛纔還在懷疑這東西能不能吃,現在就心急地去抓了。”
安傑廉耐着性子,等了一盞茶的工夫,估摸着可以吃了,他纔拿筷子夾起一個放在嘴裡,濃濃的湯汁順着嘴角流了下來,香緗趕緊遞上去紙巾。安傑廉吃完了一個,說:“皮太厚了吧。”
香緗微微撅了嘴。順着吳江路一直走,到了滿吉燒烤店門口買了一把肉串邊走邊吃,然後又看到了水晶鉢仔糕和精武鴨頸,微辣的那種就要了安傑廉的命。吃累了也走累了,兩人最後就在“甜蜜蜜”裡坐了下來,要了西米露和芒果布甸,感覺將吳江路上的油煙一掃而光了。
西米露裡水果很多,獼猴桃、黃桃、提子、火龍果、哈密瓜……芒果布甸上面澆了一層奶,香香的。
“上海變了很多。”安傑廉說。
“你以前曾經來過嗎?爲什麼這麼說?”
安傑廉點頭,說:“來過。”
香緗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我還一直都不知道你是哪裡人呢,只知道你從巴黎來。”
“你覺得我是哪裡人呢?”
“北京吧,北京人。”
安傑廉一笑,似乎是默認了。
香緗不好再問,吃着面前的水果。
安傑廉問她在上海混哪個行業,香緗回答說是Loire的圖片編輯。
“你一定知道Loire吧,攝影師都應該知道吧。”
“知道,在法國時就知道了。”安傑廉的回答有些遲鈍,她竟然是在Loire。
“給他們發過照片嗎?”
“發過,但都被拒絕了。”
“噢,”香緗做出了一個惋惜的表情,“連你的照片都拒,那我的就更不用說了。”
“被Loire選中有什麼可值得炫耀的,我不稀罕。”
“不稀罕還給人家發照片。”
安傑廉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麼,肯定能讓香緗抓住漏洞。於是他決定安心吃東西,話就讓她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