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菁顏盯着那張熟悉的面孔大概有十分鐘，除了長長嘆口氣之外，找不出任何可以跟他說的話，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但是真要不說又有點不甘心，幾十年夫妻，最後這麼個結果，怪誰？房勵泓其實什麼意見都沒有給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決定，爲什麼要離開他？問自己很多遍，覺得沒有原因，只是因爲在這麼多年以後才發覺他從來沒有把心放在自己身上，跟外面那個女人相比，自己什麼都不算。
否則，只要還有一心半點的用心，就不會這麼做。房昱斯是這個家中最重要的未來，哪怕那迎婭會再生一個男丁，也不會動搖房昱斯的地位。這是房正英最清楚的事情，他卻坐視不顧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要傷害房昱斯的心思，至於房勵泓跟那迎婭，難道就是爲了給人欺負的？
不去想自己有怎樣的地位，這都不重要了。房正英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需要重視的女人，他會讓那個女人公然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開始，就徹徹底底死心了。
“有事？”還是平時那個老太爺的口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也好像所有一切都跟平時一樣，他根本就不需要在乎別人怎麼想，是不是對他有一件或者會有影響，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他而存在的。
“沒有。”烏菁顏同樣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兩人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難道還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往外走了幾步，好像是記起了很重要的事情：“我走了，記得按時吃藥。以後不會有人像我這樣每天嘮叨。這樣不就好了，至少以後你肩上的擔子輕了很多。”
房正英以爲她說什麼都會發頓脾氣再走的。兩人對於對方的瞭解是超過很多人的，所以靜等着她對自己大發雷霆以後，至少心裡會好過很多。她越是這樣冷靜，就越讓人心裡過意不去，幾十年相處的歲月，所有的情境都像是放一場黑白默片一樣。從眼前閃過或者久遠或者咫尺的景象，然後剩下自己一個人形單影隻。
“嗯。”答應了一聲，轉向更深的沉默。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去挽回這一切，難道是真希望這件事就這麼過去，最後當做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心安理得乜？
烏菁顏點頭。扶着沁出原木光澤的扶手下樓。房正英默默走到書房門口，乾澀的嗓子想要冒出一兩個音節。但是乾涸得久了，聲音就像是金屬音節一樣，不知道怎麼開口，如果不開口，機會就會變得很渺茫：“什麼時候回來？”
烏菁顏無言以對，他難道以爲這次離開真的只是像以前那樣。不過是兩人慪氣，過不了兩天又會紋絲不動的回來，而且就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然後又是復歸於平靜。
“不回來了。”烏菁顏還是停住腳，不過是沒有回頭而已：“你答應我的事情最後還是落空，我跟你結婚這麼多年，從不跟你要求什麼。就是最艱難的歲月裡，都沒有跟你說過離開你，是因爲你答應我這個家裡不會出現第二個女人。我今天才知道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那個人一直都在，只是我自己不願意相信。好了，你以後都沒有任何顧慮了。也不會再有人說你任何的不對，都放手的話，對大家都有好處。”
熟悉的腳步聲在樓梯上一步一頓的響起，房勵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今天的咖啡變得又酸又澀，老頭老太太歡喜冤家似地過了一輩子，吵過鬧過和好過，但是這個結局還真是想不到，不過這件事並不是他造就的。你要是說他做了什麼，好像真是有點冤枉他。這樣看來，真正惹禍的人應該是和宏舟母子。
不過現在去追究這個，還是有點不是時候。既然老頭子都撩開手不管了，那麼和宏舟的將來就全權掌握在自己手裡，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對老太太說這話，讓老太太不是那麼恨老頭子，好像纔是自己該做的。
動了下腳，坐的時間久了，腳都麻了。不想起來的時候一瘸一拐，房勵泓還是比較注意自己的個人形象，任何場合都是一樣的。準備過去扶着烏菁顏，擡頭才發現房正英比自己手腳麻利多了，根本就不像是剛纔在書房老態龍鍾的老頭子，莫非是裝的？還是因爲關心太重，所以再多不舒服都會拋諸腦後了？
“不回來？！”房正英好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就預料的結局真的出現，反倒是讓人接受不了。尤其是烏菁顏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語氣，着實讓人吃了一驚：“你去哪裡能夠不回來？房勵泓那邊難道不是房家？”這麼會說話很有點欺負人的語氣，不這麼說怎麼辦？那迎婭現在是個聽得進勸的時候，要是可以的話根本就不會這麼做了。
一向自詡說話算話的人，也有出爾反爾的一天，這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那個女人敢於到自己家來，絕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爲了要跟她開脫，或者是說自己有多無辜，可是要他放棄掉烏菁顏，哪怕只是幾天也不可能。
左手摸右手這麼多年，已經融爲一天了。他不捨得放掉這個女人的，任何時候都一樣。上次隱隱聽她說過的話，好像很多事情都是上輩子就註定了的。既然是這樣，爲什麼還要再經歷一次分別，這種分別其實是很殘酷的，尤其是失去以後才知道有多寶貴。
“世界這麼大，真的只有你房家才能容得下我，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是也還有一個地方是你管不到的。”烏菁顏手指在樓梯上輕輕顫抖着，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說才能不這麼難堪，房正英已經料定，除了房家自己根本就沒有第二個可去的地方。
要是那迎婭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說這是一場免費的言情劇。房勵泓第一感覺就是這個，然後馬上覺得自己在這裡有點不合時宜，其實老頭老太太就是在給彼此下臺的機會，偏偏有自己這個電燈泡在這裡，大概這是自己最失策的一次。
房勵泓儘量不讓自己發出異響，趁着兩個人在那裡醞釀臺詞，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會是怎樣的石破天驚，都不適合他來聽。他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想好怎麼收拾這個棋局，而不是怎麼把老太太從老頭子身邊帶走，要是真的帶走了，那簡直就是自己不懂事，一定要給他們兩個人帶來不痛快，自忖沒那麼笨的話，還是抽身退步來得好。
房正英微微一擡頭，已經沒有了房勵泓的影子，還算是聰明，沒有繼續留在這裡礙眼。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所以烏菁顏說話一點鬆動都沒有。心裡把前後都想了一遍，還是不知道從哪裡攻破這個堡壘比較合適。想了想，很慢地過去，像平時那樣牽住烏菁顏的手：“就在這兒，去房勵泓那裡的話，根本就不知道我打算做什麼，何必呢。沒有人嘮叨，沒有人看着我吃藥的話，我真的會忘記。你要是一天不嘮叨的話，我想我會不習慣的。”
“會有人說的，不是我就行了。”烏菁顏想要掙脫他的手，拽那麼緊幹什麼？在所有人面前不可一世的房老夫人，內心居然如此脆弱，而且沒有退路可走。房勵泓中途離場，明顯就是不想再管自己這個做媽的，至於這麼失敗？
“偏偏我不想聽別人說，除了你說的話，別人誰說的都不算。你說怎麼辦？”房正英難得無賴一把，但是一旦用了就一定要有用，他不是那種會把所有甜言蜜語掛在嘴邊的男人，說不定這一輩子也只會有寥寥可數幾次，會對女人軟語相求。好像除了烏菁顏，並沒有對第二個人這樣。
“你說這個還有意思？”烏菁顏還在努力要抽出自己的手，既然是這樣的話，早點放手好了。不要把自己推到這個沒有任何退路的境地，讓自己一次次認清自己的尷尬境地，簡直是到了絕境，他覺得這樣是不是充滿了的成就感？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房正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沒意思也要說，要不你就走了。”房正英真的是一本正經在說這話，他不能沒有她真的，但是這話好像說什麼都說不出口。換個方法的話，又不能很好地表達自己的意願，短於辭令不是說他不會說，不過是這輩子覺得需要自己表達內心的場合太好，所以很多時候都在觀望，等到今天不能繼續觀望的時候，是不是可以適時說出自己內心的話：“我知道這件事無可原諒，我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以後改過這個錯誤行不行，我會好好做的，你放心就是。”
真的是這一生第一次聽到這番話，烏菁顏有點懷疑是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房正英說好話說軟話的機會，這輩子都不會有的，還是被她遇到了，可喜可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