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白塔鎮靜謐之極,只有某條經常通行的街道兩旁的路燈還亮着,不過也不太明亮,勉強照明而已。
忽然,這條街道上閃過星星點點的劍光,這是劍氣靈力。
楚行健和寧靜顯出人形,前者身形不穩,連忙扶住了路燈的電線杆,寧靜連忙來到他面前,震驚地問:“師傅,你受傷了?”
“無礙,一點小傷而已。”楚行健搖了搖頭,神色裡有着掩不住的疲憊。
寧靜滿臉的擔憂,楚行健擺了擺手,讓他別說出來,他立即坐下來,開始運功調息,點點劍光在他的身周運轉不息。
昏黃的燈光下,他顯得更加蒼老,寧靜回想着他出現時的情景,美眉一皺,忽然想到師傅短短几息破開“人影”的精神壁壘,又與它一戰,並把他們順利救走,如此匆匆,肯定耗費極大的靈力,更可能在戰鬥中受了傷。
“師傅……”寧靜心裡暗暗擔心,師傅這一生太多的不易,如今又是無極宗的掌教,令他操心的事太多太多了。
幾刻之後,楚行健站起身來,他的神色好了許多,看着寧靜擔憂的表情,他說:“我沒事,你不用過多擔心,只是剛剛與那鬼仙戰時疏忽大意,稍稍受損罷了。只是,沒想到她已經這麼強了……”
“鬼仙?”寧靜疑惑地問道,他之前只聽過鬼仙,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居然這麼幸運。
鬼仙,又稱“靈鬼”,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鬼了,更不是隻知道報仇,到處爲惡的厲鬼,它可以安然無恙地站在陽光底下,不怕什麼靈符、硃砂等物,並且靈智已開,可以領悟天地大道,修成真仙。
這等存在,爲善的還好,爲惡的要是成爲真仙,那也是邪仙魔神,只會危害更大。
楚行健苦笑了一下,在他臉上很少見到這樣的表情,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怪師傅不好,犯了糊塗,忘記告訴你,那處民心河鎮壓着一個女鬼,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在裡面了,沒想到她不知悔改,居然妄想白日飛昇,成就邪仙魔神!這是破壞人間的秩序,或大或小的異人門派都知道的,百年一回的誅魔大戰的對象就是她了。”
“誅魔大戰?!”寧靜大吃一驚,他知道,誅魔大戰每百年一回,這時,總會有人或妖或鬼想要破碎虛空,成就仙位。且不論他們修行手段如何慘忍,爲人神共憤,更爲重要的是,他們妄想破壞人間的秩序,破裂虛空,就是要破壞天地規則,離經叛道、逆行倒施!所以異人們出來阻止,每次大戰都有傷亡,有的異人門派甚至大戰之後除名,可見戰況之慘烈!
楚行健繼續說道:“那條‘人影’實則是她的元神,你們的作爲惹惱了她,而她又在修煉的緊要關頭,真身難以顧及,於是分出元神來對付你們。如今她的元神尚有黑色存在,說明還未完全驅除雜質,成就仙身。”
故老相傳,元神與肉身外表一致,當元神修成時分,與肉體合一,可以衝擊仙位,成就仙神,從今往後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不過,這只是古老的傳說,如今並沒有什麼人能夠,便是神通廣大的異人也不過多活幾十年,兩百年已是極限。
楚行健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知道什麼是恨嗎?恨到極致又是如何?”
“恨?”寧靜不知師傅爲何如此之問,一時回答不上來,他從來沒有多麼恨過一個人。
“爲師也不知道。”楚行健如此回答,不過旋即補充道:“我只知她自小經歷滅門之痛,後來被迫做了妓女,成爲一方名妓,但不知何等原因慘遭致死。她死後的七日,將妓院連帶那座城全部屠殺一清!你說她的恨有多強?”
寧靜緘口不語,心裡震驚之極,恨得可以一夜之間屠殺一座城,這比厲鬼強上千萬倍!
因爲恨,她的精神世界是冰天雪地,一片蒼茫的白色。
寒冷是因爲她的心冷,她的恨化成了實質!
寧靜搖了搖頭,他不是那個命運悲慘的女子,永遠想不通爲何有如強烈的恨意,他忽然問道:“既然她是誅魔的對象,我們爲什麼不扼殺於搖籃之中?”
“我們是近幾年才發現她就是百年誅魔大戰的對象,沒有做好戰鬥的準備,何況,百年大戰,我異人一脈,死傷過多,剩下大都是老弱病殘。過早硬拼,只會雙方慘烈,尤其,戰鬥力過低的弟子只會白白犧牲!”楚行健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說起誅魔大戰,總是異人們傷心的過往,許多精英由此喪命!
寧靜不想再談下去,他想起了師傅遠在幾百裡外的鄉下,爲何能來救他。
“爲何來此?”楚行健看向了遠方,寂靜的街道傳來幽幽的聲音,他從未在弟子面前透露愁緒。
他來石門市是受茅山派掌教花洪昱應邀而來,此行目的,是爲寧靜和他女兒花茗的婚事,他們兩家在孩子幼小之時便定下了親事。事隔多年,當年的娃娃親,就要變成真正的婚約。
女方婚事已由花洪昱敲定做主,依他的意思,楚行健當場決定即是,何需再問後輩意見,“父母之命”即可。楚行健沒有答應,他非親自問問徒弟如何,途中正好看到天上飛下仙影,於是,他默默尾隨柳樹一行趕來,正好在危難時刻救他們。
原來師傅早已到來,寧靜心裡覺得暖暖的,同時又奇怪他爲什麼沒有早些出手。
楚行健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說:“後輩多加歷練纔好,自己手裡的本事纔是真本事。再者,如果我一早出現,恐怕他……”說到這裡,欲言又止,那個“他”寧靜明白是誰。
“我和柳樹的事情,說來話長,現在只能告訴你,我和他是曾經的師兄弟。當務之急,是你的婚事,想必,你已經見過花茗那姑娘了吧?”
寧靜點了點頭,他與花茗的謀面一共只有兩次,雖然僅有兩次,但看得出,她不僅人長得美,而且心底善良,能把那金光燦燦的手套丟給柳樹,可見她的用心,那可是茅山的鎮派法寶之一,大力金剛掌,浩然罡氣,專克鬼怪魔物,戴上之後,邪祟莫敢爭鋒!危難時刻,她又臨危不亂、識大體,沒有一般女兒的驚慌失措、猶豫不決。
只是,要做爲妻子,他從來沒有想過。
楚行健沒有說話,他望着星空,同時,也給寧靜留下思考的時間,他剛剛一戰身體極是虛弱,如今即便讓他休息,恐怕也難心安,不如早早決斷的好。
與花茗婚娶一事,並不如表明那樣簡單,當年寧靜出生,身懷禁忌之能,諸多邪怪來犯了,想要吃掉他,沾染上天靈氣,用來增強自身修爲。異人們過來保護,死傷不少。他之所以能與花茗結娃娃親,這方面也是重要原因,他的婚事是當年異人各大門派的巨頭們促成。
“我……”寧靜一時決斷不下,他的腦海裡不覺浮起曉風殘月的一幕,橋上閃過的似乎柳茜茜的身影。
“呵呵……”楚行健會心笑道,他歷經人世滄桑,自然猜測一二,說:“柳樹平日大大咧咧,沒想到女兒如此精緻,哈哈……爲師是與他們一同而來,不幸看見、聽見這一路的事情,當時她聽見你遇難,心急如焚已經溢於臉龐,可見,那孩子對你情意甚篤。後來,又聽見你們談話,你對她也……哈哈……”
聽聞此言,寧靜一時臉熱,好在燈光昏暗,師傅不一定見得。
“靜兒!”楚行健忽然停了笑聲,臉色嚴肅起來,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平裡日委屈自己,這令爲師最爲不滿!”
“師傅……”
“我楚行健的徒弟,豈能委曲求全?!你要是不願意,爲師便令天下人寒心,也不會讓你不情不願!”
“師傅……”
千言萬語都難以表達他對楚行健的情義,異人一脈,大大小小的門派,立名的約有幾十之多,其他的不過散兵遊勇。然而,能屬於一流門派的只有四個,按實力排列,一是茅山,二是天機,三是上武,四是無極。
茅山爲南朝齊、樑著名道士陶弘景所創,因於茅山築館修道,尊三茅真君爲祖師,故名。該派代表人物除陶弘景外,隋唐時有王遠知、司馬承禎、李含光等,高道輩出,隱若道教正宗。
該派一直以降妖除魔爲己任,頗受百姓愛戴,而且,他們善長符籙煉製,可以在關鍵時刻輔助異人,逆轉戰局,極受異人們歡迎!一直是異人四大宗派的第一大門派,實力雄厚,歷史上一直有聲名。
天機,乃上天的秘密,不爲人知。天機一派,以推演天機,預知福禍而生,每任天機門的掌教被稱爲天機先生,正因爲洞悉天機,能祛禍避兇,在關鍵時刻爲異人們指明方向。歷朝歷代,皆有聞名一時的人物,如唐朝的袁天罡的,元代的王恂,都是天機傑出的天機先生。
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夠輕易借用天地力量進行戰鬥,常常鬼神莫測!他們的人數最少,但從未有人敢輕視他們。所以,能夠位列異人第二大派!
天道威嚴如斯,不可戲弄,必然會降下天譴,每代天機先生的下場也極爲悽慘。同時,他們的存在也極爲神秘,如天機一般,不知何時出現,何時消失。
止戈爲武,上武,他們這一派不僅斬妖除魔,而且,戰場上也會出現他們保家衛國的身影。他們同爲異人一脈,但與其他異人不一樣,異人以靈力施展術法爲主,各種異能,呼風喚雨、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真如人間上仙一般。
但上武一派的異人,多是天生沒有靈力或靈力極少,難以進境強大異人,近而強化近身戰鬥能力。該派原先是一羣這樣的人組成,後來人數越來越多,在異人四大門派居首。
他們被稱爲武力異人,而用靈力施展術法戰鬥的稱爲靈力異人,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異人。
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無極一派,創建於魏晉玄學思潮風涌之時,第一代祖師是西晉時期玄學家郭象,古書記載,郭象出生時天有異象,遙遙渺渺,似有天音傳來,又如先聖頌唱,曰:“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三才,三才生萬物……”天空忽爾分作兩半,一半下雨,一半白日,隱隱形成一個太極圖案。
祖師郭象遊歷人世,體悟人生,後來創建無極一派,最終他明悟天道,白日飛昇,唯留下仙影,成爲鎮派之寶!無極的發展有興有衰,一直到了現代,期間出現幾位絕頂人物,在那個時代將都門派推向了尖頂,最近的爲明朝嘉靖時的師絕頂。
如今雖是異人四大宗派的末端,一是因爲創派最早,歷史久遠;二是真有些本事,所以同門還讓它當四大宗派之一。
這四大門派原來天和一方,後因誅魔大戰,方纔一同遷移北方。
寧靜把心神收回到現在,如果師傅真爲自己拒絕了花茗的婚事,恐怕會得罪整個異人一脈,無極一派的事業不能說毀於一旦,但至少一時間難以立足,豈不成了第二個月隱?
月隱本是異人一脈的大門派,千年之前爲了救治一位墜入魔道的異人——凡輝,而引起了其他各派異人們的誤解,以致被驅逐除名異人一脈。更有異人們趁火打劫,想要搶奪曾經名門的功法和寶物等,勾畫各種罪名強加在他們頭上。
逃亡途中,曾經的異人大派月隱,只剩下極少的精英,凡輝對此深感內疚,在留下一些心得後不辭而別,不知所蹤。幾十年後,凡輝重出江湖,大殺四方,將當年追殺月隱的異人殺之殆盡,原來他當年悔恨在心,以身成魔,只爲尋求更強大的力量。如今他魔功大成,就要破碎虛空,飛昇成仙,臨走之前,他找到月隱的遺民,將自己強大的功法留給了他們。
隨着時間推移,千年之前的仇恨早已淡了,只是月隱仍是與異人們極少往來,他們的門派後來只有兩人,一個掌門,一個弟子,但他們的強大的,從未有人懷疑。他們修習魔功,術法古怪而可怕之極,可以殺人無形之中。
……
楚行健見他良久沒有主張,只好搖了搖頭。
寧靜看着他,沒有問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我娘她……”
楚行健一怔,旋即說:“你娘她還是老毛病,別無他礙,讓我給你稍過話來,好好學習,注意保重身體,如果有什麼需要記得向家裡說。我看,你有空時,自己回家看看吧。還有,你爹孃把婚事的權力交給了爲師,我才懶得管。如何決斷全在你了,現在時間憶晚,我看還是帶你回去休息吧。待你有了決定,再告訴我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