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頭頂的電扇一圈又一圈地轉着,九月份的香山市還是很熱。
朱熹和李恆仍然歡快地聊着,他們是高中同學,已經好幾年不見了,話題格外的多。
現在宿舍裡只有三人,寧靜、朱熹和李恆,楚行健出去了還沒有回來,也不知回不回來了,臨走前囑咐他們不用管他。
原來幾個愛玩愛鬧的傢伙,此時正躺在醫院的牀上休養,醫生建議他們留院觀察一週出院,這是還是好的。楊瑋傑這個傢伙,現在的生命安危還沒有保障,剛剛他的母親打來電話,詢問寧靜情況如何,他說正在尋找解救之法,請她放心吧。
掛下電話,寧靜不由想起了柳茜茜,心裡沉甸甸的,記起楊母救兒心切,請求他幫忙時,她在場流下了眼淚,想當時她的心一定很痛吧。可是,她是一個要強的女孩,從來沒有提起過……
如今,他與花茗的婚事決斷在即,若是拒絕,恐怕師門難以立足,若是不拒絕,如何向茜茜說起?
唉!
忽然,寧靜發現朱熹和李恆停了說話,不再嘰嘰喳喳,都在看着他。
“寧靜,你怎麼回來之後,臉上充滿了憂愁,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不如說出來吧,這樣心裡會更好受一些。”朱熹說道。
李恆跟着點了點頭。
連朱熹這個大老粗都發現自己的心情,看來自己所謂的掩飾,只是騙了自己吧。寧靜搖了搖頭,不太高明地說道:“我是身體有些虛弱,喘息而已,你可能聽錯了。”
朱熹“哦”了一聲,顯然不太相信。
李恆見此趕緊把話題叉開,笑呵呵地問朱熹:“聽你說你向楚大伯拜師,快說說結果怎樣了?吃飯時說回來告訴我的,現在就說吧,再不說一會要睡覺,恐怕到明日了,這樣一來,我可睡不安心。”
一聽這話,寧靜也來了興趣,剩人真是有想法!
感受到兩雙好奇的目光,朱熹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才說:“我不想學了。”
“不想?”寧靜和李恆聞言一怔,他不學,這可能嗎?
“什麼嘛,睢你們的眼神!”朱熹不滿地說道,“楚大伯說要學習那些飛天入地術法是有代價的,會有鰥、寡、孤、獨、殘等業報,我一聽,立即搖了搖頭,我可不會爲了好玩,讓自己將來沒妻沒兒還殘疾!本來,我還挺羨慕的,但現在……”
“還有這樣的事啊,看來上天是公平的,開了一扇窗,就會關上另一扇窗。”李恆不由惋惜地嘆息了一聲,本來他對那些神奇的術法也有想法。
他忽然想起什麼,擡頭看向了寧靜。
寧靜點了點頭,“是的,就像你所說,上天是公平,不可能事事完美。”
“那你……”朱熹欲言又止,不由爲寧靜擔憂起來,沒想到看似瀟灑的背後,居然還有許多隱憂。
“我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受有什麼報應。”寧靜想起了幼時,他天生異能,許多邪物過來糾纏,爲了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他不得不爲異人,至於,將來會有何等命運,已經不是他能考慮的了。
“咳、咳、咳……”李恆乾咳了幾聲,他本來想找個開心的話題,轉移寧靜的憂鬱,沒想到引出這麼個事,他顯得很尷尬。
寧靜說:“沒事的,我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的,只是早晚而已。”
宿舍的氣氛爲之一靜,誰也沒想到會聊到這裡,現在誰也沒有說話,誰也不知如何說話。
就在這時,寧靜忽然聞到一股陰氣,他的眼睛一動,對朱熹和李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指,以免他們說話。
朱熹和李恆見此,爲之一怔,兩人互相對望了一眼,有情況!
忽然,從寧靜的身上飛出一道光,它定定浮在空中,流光四溢,宛如珍寶——仙影。
楚行健往裡重新灌入靈力,此時它已經恢復了昔日的光輝。
仙影閃過一道光芒,立即從裡面飛出一個人影,由小變大,趙月穎老人的魂魄出來了,她一出現就說:“依雪,我感到她的氣息了,是她來了嗎?”
……
趙月穎老人魂魄在前,寧靜三人在後,跟着出了男生宿舍,走到樓梯向門口的拐角時,正好遇到生活老師丁豔錦,四五十歲的歐巴桑,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半多了,她就要關上樓門禁行。
忽然,一道陰風莫名的往她身上吹來,但覺一陣冰涼刺骨,嚇了一跳,立即口頌阿彌陀佛,老天保佑。這讓從她身邊經過的朱熹哈哈大笑,心想,原來世上還有膽小鬼啊。
除了樓裡可見的燈光外,校園裡面很少見到人影了,一是時間關係,二是學校本來人就很少。
他們三人跟着趙月穎老人的魂魄繼續向前,她把他們帶到教學樓的四層,停了下來,指指了黑暗更深處。
爲了節省電費,學校的燈光不是很明亮,而一些不必要的地方只有一兩盞燈可以用,比如現在這個地方,樓梯走道上有點光亮,樓層則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寧靜往裡看了看,這個樓層頂頭的教室,亮着一盞燈,在這烏漆麻黑的樓層之中顯得格外扎眼,盡頭好像是更加恐怖的所在。
於是,三個人,一個鬼魂,悄悄地向盡頭移動,這反而使人更加緊張。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啪”的一聲……
寧靜回頭看了眼,原來是朱熹不小心滑倒了,心想,這胖子怎麼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埋怨歸埋怨,他還是準備上前把扶起來,可就在這時,衆人頓覺眼前一亮,眼球有點適應不了。
——燈亮了!
朱熹呵呵笑道:“聲控燈,這是聲控燈!”
廢話,誰都知道!
“不好意思,我也忘了,這裡安裝的聲控燈。”寧靜難得一見的羞赧了一回。
現在的氣氛一下輕鬆了許多,於是,他們也不做賊般躡手躡腳,而是自然地向裡面靠近。趙月穎老人的魂魄告訴他們,依雪就在裡頭。
一會,他們靠近了那扇教室的門,透過玻璃,可見裡面亮着一個燈管,卻空無一人,一排排座位在燈下慘白慘白,沒有人,連鬼都沒有。
朱熹倒吸一口涼聲,正要回頭問一問,忽然,身後黑漆漆的一個人沒有,聲控燈熄滅了。
“聽!”
他身體顫了一下,這是寧靜的聲音,寧靜還在他身後,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門被推開了一條窄窄的縫,朱熹看見了裡面的景象,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他們正在靠牆的座椅上親熱。他還聽見了裡面的喘息聲,結合目堵的畫面,頓時明白了“聽”是怎麼回事,於是,他在心裡暗暗鄙視了寧靜一大把。
正當他要看得正入神時,那女的似有所覺地回過頭,朱熹一下呆了,吳依雪!
——一張發泡浮腫的臉,嘴上滴着血!
“啊!”
雖然他極力掩飾,還是叫了出來,裡面的男的也被這聲驚醒,他這天晚上在學校遇到了一個長相不錯,並願意投懷送抱的女生,爲了方便省錢,他就把她帶到了教室,找了一個靠牆的位置遮掩,心想今天晚上痛快一回。
誰想,他們正在熱頭上呢,就要進行關鍵的一步,忽然門口傳來了驚叫,哪個傢伙這麼不長眼?
他睜開了慾望的雙眼,卻看到了今生難以忘記的恐懼畫面,一張淹在水裡許久纔有的臉,浮腫得已經不成樣子了,分不清哪裡眼,哪裡是嘴!
“鬼啊!……”
接着,教室裡唯一的光亮,“嘭”的滅了,陷入了黑暗之中。
見狀,寧靜一把躍上前來,撞開門闖了進去,吳依雪醜惡的臉孔,張開同樣醜惡的嘴巴,說:“又是你!”
忽然,她的魂魄化作一陣陰風消失在教室裡,寧靜眼疾手快,看到她的從窗戶飛了出去,於是追來上去。
等朱熹打開其他的燈管的開關,正好看到寧靜站在窗戶上,毫不猶豫地跳下去,這可把他嚇了一跳。
校園裡很安靜了,偶爾纔有一兩個學生勿勿閃過,是以寧靜纔敢做出跳窗戶這等壯舉,他追着越過了燕北文理學院的牆,現在一下到了一牆之隔的翰林大學。
翰林大學可不比文理學院,這裡總是人來人往,雖然近年來學校老是鬧鬼的傳言不斷,但畢竟是燕北省檔次最好的高校。
到了這裡,他可不好完全施展手腳,不然人們怎麼評價?
吳依雪因爲是魂魄,眨眼沒了影子,她的奶奶趙月穎這時也跟了過來,同時口裡叫着“依雪”,可是依雪現在怨恨迷失了本性,怎麼會聽她的話?
“依雪……”見孫女頭作惡,頭也不回地離去,老人的魂魄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她不是疲憊,而心碎。
寧靜勸道:“趙奶奶……”
老人的魂魄失望地嘆息了一聲,魂魄一下淡了許多,快要消散的樣子。
寧靜大吃一驚,魂魄本是精神的靈氣聚成,說白了就是一口氣,只要這一口氣在,心裡有執念,就不會消散。厲鬼正因爲那口氣不平,執念強大,才能長時間逗留陽世。
趙月穎老人的魂魄本來就不夠強,加上柳樹傷了她,雖然楚行健注入靈力恢復,但那需要一定時間調養才能完全恢復過來。如今,眼見孫女爲惡,自己無力拯救,心裡不由失望,精神力一下弱了許多,加上舊傷,故此魂魄一下黯淡了。
她畢竟不是爲惡的厲鬼,沾染了血氣、怨念等物,從而能夠增強自身的力量,使魂魄越來越強。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她在陽間已經待不多久,若不再回陰間,恐怕會要魂飛魄散。
……
楚行健與花茗並肩行走在翰林大學的小道上,不時有人向這裡投來好奇的目光,最美的校花與老頭子……
花茗對這些統統無視,她清者自清。
楚行健見此呵呵笑了,在心裡又對於這個女孩的評價高了一點,忽爾問道:“你看我家靜兒怎樣?”
“呃……”花茗一愣,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快問到這個問題,她在心裡已經開始打腹稿了,可是沒想到這麼快,一下子讓她不知所措,於是模棱兩可地說了句:“爲人不錯。”
“哈哈……”楚行健笑了笑,忽然,他若有所覺地向遠處看了一眼,說:“有鬼!走去看看,明明我們剛纔差不多把附近爲亂的鬼魂全部處理了,沒想到這麼快又有了。看來有人不老實,在暗中操縱什麼……”
“嗯,我們快去看看吧。”花茗說道,她可不希望糾纏在寧靜的這個問題上,這讓一個女孩子如何回答,她可是知道父親的心思。
……
“咦?這裡怎麼兩股陰間的……”
楚行健和花茗追來此處,他察覺有古怪,於是停了下來。
忽然,花茗見到前方寧靜站在那裡,對着空氣比劃並說着什麼,她的眼睛閉上又睜開了一下,居然看到寧靜正在和一個鬼魂對話,而那魂魄極是虛弱,快要魂飛魄散了。
“噓!”楚行健作了禁聲的手勢,手掌輕輕一劃,他們的兩人的身影立即消失了,他用心靈傳密的術法對花茗說道:“不止如此……”
……
這邊,寧靜不知有兩人在暗自看着他,他正在安慰趙月穎老人的魂魄,欲要拿出仙影,將她收進去休養時,忽然,感到身邊的空間爲之扭曲了一下。
他立即轉身看了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現,可是他明明感覺有東西出現了。
老人的魂魄立即不安起來,她對着空氣懇求道:“陰差大人,求求你再寬限一兩日吧……”
“陰差?!”
寧靜的眼裡閃過一抹灰色,冷漠而無情,直透本質,天之眼。
頓時,他的視野出現一高一矮的男子,他們一個手裡拿着一串枷鎖,另一個手裡握着一把鐮刀似的兵器,頭戴一頂奇怪的帽子,身着統一的服裝,那衣的中間用墨筆寫着個“陰”字。
忽然,他們似有所覺地回過頭,他們的眼睛與寧靜的眼睛對視到了一起。
“你能看到我們?”
“是。”
“你有陰陽眼?”
“沒有。”
高個的陰差,似是怒了,劃了一下鐮刀,叫道:“陽世之人,不要多管閒事,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走開!”他的臉是灰色的,看不出是怒是喜。
寧靜沒動。
高個的陰差又要動手,忽然,矮個的陰差碰到了他一下,小聲說道:“別動手啊,你看清了,他是……”
“真是……”高個的陰差動容。
矮個的陰差又碰了他一下,“不要多說,天機不可泄漏,他早不記得了。”
“是、是、是……”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可都被寧靜聽清楚了,看樣子,某時他們還很熟的樣子。
兩個陰差又耳語了一番,這回寧靜沒有去偷聽人家的秘密,末了,高個的陰差對趙月穎老人說:“好吧,看在故人的面上,今天先放你一馬,可是,只有一天時間,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們再來。你也注意了,不要再動氣,否則魂魄不保,到時我們也無能爲力。”
說罷,他們對寧靜拱了拱手,隨即空間一陣扭曲,他們就此消失不見了。
寧靜聳了聳肩,真是奇事,自己正準備一語不和動手呢,沒想到這樣就完了。
於是,他的目光轉向黑暗處,說道:“你們這樣看累不累?”
……
回到宿舍,寧靜把剛剛發生的事件對李恆和朱熹說了一遍,李恆聽了愁眉緊鎖,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如果沒有了趙月穎老人的感應,他們很有可能找不着吳依雪,如何將戒指交給她,更談何喚醒她的善性?
可是,民心河是處險地,上次他們九死一生地回來,他對寧靜已經慚愧萬分,如何再讓人家冒險?
李恆想了想,咬了咬牙,正要開口,卻聽到寧靜說:
“時間緊迫,不論如何,我決定,我們明天再去民心河,這次一次要喚醒吳依雪的善性!”
楚行健在一旁聽着,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孩子總要長大的,不能一遇到麻煩就依靠長輩。當他聽到寧靜的決定,讚許地點了點頭。
“可是……”李恆心中感動莫名,一時不知如何言語,但他絕不能讓別人無故地以身涉險。
寧靜笑了笑,智珠在握,說:“放心吧,到時我也是一個普通人,不再是身懷絕技的異人。”
“對啊,只要寧靜不用法術,那就不會引出怪物了。”朱熹說。
“嗯。來!”李恆伸出了手,放在空中,寧靜和朱熹彼此看了看,寧靜笑了笑,把手放了上去,朱熹也毫不猶豫地放了上去。
“祝我們明日馬到成功!”李恆說。
“對,馬到成功!”朱熹說。
“馬到成功!”寧靜說。
他們彼此看着,然後一齊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