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有所思,原來是奶奶即將臨盆,那時候農村很少有人會把產婦送到醫院生孩子,一方面是因爲沒錢,另外那時候的農村交通狀況也不允許。
從我們村到鎮上,有十幾里路程,其中不乏山路。要是往鎮上的衛生所送,只怕等人到了,黃花菜都涼了。最符合實際情況的,就是請個接生婆來。
但那接生婆也太不靠譜了,一句話把我爺爺氣的差點就要對她動手。最後可能是爲了我奶奶的安全着想,爺爺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張婆婆,你可是十里八鄉最好的接生婆。該給的錢我吳大奎都不少你的,回頭順利生了,我還給你紅包,你咋能事不辦好就走?都這個時候了,你讓我上哪再請個接生婆?”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北風凜冽,看起來像是要下雪的樣子。那時候不像現在,想找誰,一個電話,騎着摩托車就來了。
等我爺爺再找個接生婆回來,至少又要拖幾個小時,你說我爺爺他能不生氣?大半夜的,我奶奶已經疼的哭天喊地,生孩子這事不能拖。
雖然明知道奶奶最後還是順利生下我爸爸,但這種時候我依然被現場的情緒感染,心裡焦急萬分。
接生婆的態度很堅決,瘋狂的搖着頭:“不行不行,再多錢也不行。要是強行接生,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不說,我也會惹上大麻煩。這次算我對不住你,但我真的無能爲力。”
我爺爺臉一黑,推了接生婆一把:“滾,給我滾!媽的,老子就不信邪,沒了張屠夫,我吳大膽還非得吃帶毛肉?”
得,爺爺的倔脾氣上來的。以前奶奶沒少說,我爺爺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氣倔,發脾氣的時候完全不講理。
連轟帶趕的把接生婆攆出家門之後,我爺爺沉默了片刻,很快開始行動,把鄰居中生過孩子的嬸子大娘都叫了過來。
說實話,這也是個主意,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孩子確實有很大的機會生下來。關鍵是我奶奶難產啊,她們一個個也都束手無策。
天色越來越暗,已經有北風裹着雪花飄下,孩子生不下來,我奶奶已經疼的沒力氣,幾乎要暈過去。
我一直在房間外陪着爺爺,他愁眉苦臉的蹲在門口,一口一口的抽着旱菸,盯着飄落的雪花出神。
突然,爺爺站起身來,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這時候從房間裡走出個老太太,喊了一聲:“大奎啊,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爺爺頭也不回的嚷道:“娘,你等着,我這就去找那個老乞丐。”
說完之後,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我這個時候也反應了過來,沒錯,之前老乞丐是說過,我奶奶和沒出生的孩子會有劫難,他還讓我爺爺有事去找他來着。
我有些好奇,想跟着爺爺去看看。但這邊的情況明顯更緊急,猶豫片刻之後,我還是選擇留下來。
回頭看到剛纔我爺爺叫“娘”的老太太,我被嚇了一跳,這不是之前那個抱着貓的老太婆麼?她竟然是我的祖奶奶?
之前她應該一直在房間內照顧我奶奶,我沒進房間,也就沒看到。可我不會認錯的,這分明就是那個抱着黑貓的老太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唉,造孽啊!”老太太嘆了口氣,一臉落寞的又走進房間。
我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下意識的想拉住她,不讓她進房間。但我根本摸不到她,她能直接穿過我的身體。
“這是在做夢,還是我已經死了?爲什麼我會看到這麼奇怪的一幕幕,這些到底是真是假?”我的腦子現在一團亂麻。
緊接着我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雙腳踩地的那種踏實感已經不見了。不對,我好像在往天空飄。
我苦笑了一聲,看起來我是真的已經死了。只有靈魂,纔會是這種狀態,能夠飄起來。可眼前的一幕幕還在繼續,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吧?難道是爺爺故意給我一個瞭解他的機會?
時間流逝好像快了很多,我就飄在院子的上空,雪花能從我身體穿過,就連風也一樣,直接穿過我的身體。我沒有隨風飄蕩,像是被固定住院子上空。
到了半夜,我爺爺終於回來了,有些灰頭土臉,身上還帶着血痕,嘴裡說着胡話。看那烏青的臉色,像是被嚇壞了。
我很好奇,他到底遭遇了些什麼,爲什麼會被嚇這個樣子。要知道我爺爺以膽大出名,要不然也不會有“吳大膽”這個綽號。
就在我爺爺剛到家的一刻,房間裡終於傳出嬰兒啼哭的聲音,哭聲響亮。我爺爺大笑了一聲,只說了一句話:“這孩子就叫吳法,以後我孫子得叫吳天,無法無天!”
我飄在空中,隱隱覺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快。我爺爺奶奶他們身上發生的事,就像是過電影一般,一個個畫面從我眼前飄過。
說完那句話,我爺爺一頭栽到地上,暈了過去。從栽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身體壯實的跟牛犢子似的爺爺竟然病倒了,一直病到我奶奶出月子也不見好。
跟抱黑貓的老太太長相一模一樣的祖奶奶,一直很忙碌,一方面照顧病重的爺爺,同時也要幫着照顧我奶奶和孩子。
三個月後,祖奶奶去世了。我爺爺終於康復,忙前忙後的給祖奶奶辦葬禮。在祖奶奶下葬的時候,突然出現了點意外。
祖奶奶一樣是葬在後山上,我去燒過紙,知道墓地在哪。下葬的時候也是大雪紛飛,送葬的人發現後山上竟然有具屍體,因爲當時是冬天,屍體還沒完全腐爛,仔細辨認之後,確認是那個老乞丐。
有人說老乞丐是餓死的,有人說他是凍死的。也有些心眼比較多的人,懷疑老乞丐是當初被我爺爺打死了。我爺爺沒有爭辯,掏錢把老乞丐也埋了,老乞丐一直都拿着的那本破書,被爺爺帶回了家。
畫面到了這,突然停了,我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剛纔經歷的一幕幕,像是看了一場電影,又像是我大腦深處塵封的記憶。
“爹,你真的要出手幫天天佈下護體靈符?這樣你的一身道行都會毀於一旦,而且壽命大大縮減!如果再出手,你……”突然,在無盡黑暗中,聽到我爸爸的聲音!
我忍不住想喊我爸爸,但我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的身體也完全動不了,好像被什麼束縛。
“你的實力還不夠,這是我孫子,我不幫他,誰幫?放心吧,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夠成功。”這蒼老的聲音,是我爺爺。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種時候會聽到我爸爸和爺爺之間的對話。但從這對話中,我好像又聽到了一些秘密。
我爸似乎是嘆了口氣,沉聲道:“爹,都是兒子不孝。但那件事,我必須要做,這個家就都拜託你了!”
“唉,去吧。那件事我也有責任,就算是爲我贖罪了。記得,一定要活着回來,幫天天佈下護體靈符之後,我最多再撐十幾年。對了,那本書的最後一頁,你留下吧,我要留給我孫子。”爺爺的聲音無比滄桑。
我爸斬釘截鐵的應道:“行,最多十二年,如果我還沒回來,你們就當我死了!”
聽爸爸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們兩個談話聲也消失了。我心裡十分憋屈,原來我這條命,都是用爺爺的道行和壽命換來的。
想到爺爺那張蒼老的臉,我一陣心酸。我這到底是在哪,我爺爺去了哪裡?就算我爺爺真的壽命已盡,讓我再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也好啊!
我發誓,如果再見到爺爺,我一定跟他道歉。這麼多年來,都是我誤會他了,如果不是他,我哪能活這麼大?
“爺爺!”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喊出了聲。
我的雙手下意識的動了一下,那種被束縛的感覺也消失了。我的手好像在抓着什麼東西,觸覺有些熟悉,又大又軟。
“吳天,你再動一下試試!剛醒就不老實,你腦子到底裝的都是什麼?”
睜開眼,依然是一片黑暗,可我明明已經聽到任冰華的聲音啊。哎呀我去,她又掐我的腰,疼死老子了!
不對,我們倆好像在棺材裡,身體不可避免的緊貼在一起,棺材內的空氣有些稀薄,讓我覺得胸悶。
任冰華抓起我的手,毫不客氣的撞在棺材壁上:“再摸我,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爪子給剁了?”
我沒心情搭理她,滿腦子都是我爺爺和我爸爸的對話。說實話,我現在覺得心中的不少疑惑已經被解開,但與此同時,我又有了更多疑惑。
“花花,我們兩個是不是做夢?對,肯定是做夢,真可笑,我爺爺就是個瘋老頭而已,怎麼可能會那麼厲害,哈哈哈……”我大笑了一場。
任冰華突然鬆了手,保持沉默,氣氛一時間變的很尷尬。我笑不下去了,臉有些僵硬,用手推了她一把:“你告訴我啊,我們剛纔在做夢是不是?”
“吳天,你冷靜點,有些事我們必須面對。”任冰華輕輕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