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擤鼻子。”英總又幫我擦鼻涕。
我覺得這是老闆要炒掉我的前奏。
“英總我辭職,如果您要我賠償損失,我就賠。”我抽抽搭搭地說。
“小姑娘沒經過事兒,膽子跟芥末籽兒似的。你沒備份,我也沒有?”
英總把她的手機遞給我。
看着通訊錄裡的一串名單,我真後悔哭得太早又太兇。說好的職場新銳呢?真丟人啊。
~2~
回到廣州一連三天,我都陪着我爸媽奔走在各種應酬的場合。我記得小時候他們的應酬再多,上午的時間也是自由的。那時候我一般天亮時就醒過來,悄悄推開爸爸媽媽的臥室門,在牀邊找一條窄窄的空間睡下,不驚動他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十點鐘,窗簾拉開,爸爸媽媽在客廳裡坐着喝茶讀報,偶爾有交談聲傳進來,我幸福地閉着眼睛,感受着陽光灑在身上的溫度—許多年後我想起“幸福”二字,浮現在腦海裡的,只有那片暖和的陽光。
但是這一年不一樣了。他們連早茶都在應酬。我照例天亮時醒來,可是家裡空空蕩蕩,和北京的房子一樣。小時工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過,他們的牀鋪乾淨平整,客廳裡的報紙整齊地疊好,只有茶杯上的水珠證明早上它的確被使用過。我曾經的幸福,小而簡單的記憶,卻很難找回了。
他們會在中午時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某個飯局。很多叔叔阿姨要見我,給壓歲錢,誇獎一些我壓根兒沒有的優點,中午的飯局一直延續到晚上,換一批新的人,說的卻是同樣的話。
到了晚上點鐘,我已經在兩輪飯局裡被逼着吃了很多雜亂的東西,喝了又冷又熱的飲料,聽了滿耳毫無意義的寒暄,我感到疲憊不堪,可是飯局還沒有一點兒要結束的徵兆,我的爸爸媽媽分別在我的兩側和人們推杯換盞,推杯換盞,推杯換盞。
好像永遠不會停下。
我因此想起了北京的聚會,從前我以爲這是兩代人,兩個圈子,審美癖好和興趣所在完全不同;然而隨着年齡的增長,我發現他們根本是同一個人,他們是他們年輕的時候,他們是他們老去以後,他們熱愛的東西披着各式各樣的皮毛,但卻有着同一個靈魂,不,兩個,一個叫名,一個叫利。
我想念北京。事實上搬到廣州之後我一直在想念北京,可是這一次,似乎和從前不一樣。我很少想起那些會所和豪宅裡的聚會,因爲我這幾日似乎並沒有離開它;我想念扛着比我還高的展板佈置新聞發佈會,我想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念因爲多睡了五分鐘而不得不左手刷牙右手梳頭,我想念蹭四號線地鐵裡的Wi-Fi回郵件不小心坐到終點站,我想念公司樓下的肉夾饃—工作十二個小時之後我可以埋頭吃掉三個。
我看着深夜依舊燈火通明的城市,立交橋依舊繁華,想象着同樣的月光照在遙遠的京城,照着我新認識的朋友們,她們有那麼多有趣的事可做,而我在日復一日的推杯換盞裡消耗着時光,消耗着,直到黑眼圈爬上我的臉,然後是皺紋,然後是永遠無法修復的衰老和抑鬱。
冰涼的可樂也不能使我振作起來,巨大的空虛和孤獨感混合着夜晚的涼意,從每一個毛孔滲進來。想到以後的人生,我淚水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