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不好。我怕吵醒他,只能忍着,忍得自己心煩意亂,一夜睡不着。但是後來我發現了一個好辦法。”她側過臉朝我一笑,“我念阿彌陀佛。雖然不能治病,可是心裡平靜多了,慢慢就睡得着。”
“你別。你一說唸佛,就覺得你是憋着什麼壞主意想算計佛祖呢。”
我抽緊束身衣上的絲帶,她太瘦了,帶子抽到最緊,還是有富餘。
我在她後背打了個結,她轉過身來。緞面完美地貼合着她的腰線,胸部被托出兩個雪白的半球,魚骨的束縛果然將她的病容一掃而光,她的肩膀重新端平,後背挺直,整個人容光煥發。
她穿上一件領口有大蝴蝶結裝飾的黑色短襯衫,換上十四釐米的高跟鞋,顯出令人羨慕的修長挺拔。
“怎樣?”她得意地問我。
“走吧。”我開門,陳言在門外等着她。然後我退到她身後,看着她在我面前高昂着頭,像個王后一樣走了出去。
~2~
我和陳白露相識的五年裡,我們一同參加過無數個生日party、開業典禮、歌局牌局和各種無名頭無意義的聚會。在遇到陳言之前,她是一個風頭出盡的人。在任何場合,她都是無可爭議的主角,甚至在別人的訂婚宴會上,她也要拉着準新郎跳舞,跳到自己腳痠爲止。同陳言在一起的這兩年,她處於半隱退的狀態,有陳言在場的時候他們形影不離;陳言不在的時候,她也多半是和我在人羣之外聊天。這個浮華的社交圈子有着驚人的更新換代的速度,一開始還總有人驚訝爲什麼陳白露不活躍了,沒過半年,幾乎所有人都習慣了她的消失,彷彿她不曾光芒四射,不曾吸引整個圈子長達三年的注視一樣。她曾經的位置不斷被新人取代,新人又被更新的人取代,自願或者被迫。
有一次,我和陳白露參加一個老牌明星千金的生日宴,千金剛剛和一個墨西哥石油大亨的兒子訂婚,那天的宴會主菜是墨西哥菜。我和陳白露捧着一大盤玉米片和肉醬,讓侍者在花園的邊緣擺了桌椅和陽傘,然後一邊大吃大嚼,一邊看着滿園的美女名媛爲了不讓小腹凸起連水都不敢多喝。
“你瞧她們,真是傻爆了。人生苦短,圖什麼呀。”陳白露邊卷着玉米片邊說。
然後有被灌酒的兩個小姑娘逃席出來透氣,在花叢後看到我們,愣了一下,又恢復了優雅的禮節,抿嘴笑笑走了。
然後我們聽到她們議論:“那是誰?爲什麼不入席?”
“過氣名媛唄。”
我和陳白露忍不住大笑,手裡的玉米片撒了一地。
“這小姑娘,還真當自己是名媛呢。”陳白露說。
“別笑話人家,你十歲的時候也沒活明白。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不愛出風頭?你那樣子恨得路雯珊牙癢癢,對我說你是賤人。”
“我那是裝的,你還當真?”
“現在爲什麼不裝了?”
“現在呀,”她甜蜜地一笑,“現在我有陳言了,我什麼也不想要了。”
這是她和陳言在一起半年之後的事,再之後,除了很好的朋友在家裡小聚,像今天這樣純粹應酬的大場合,她都推脫不去了。所以她肯去路雯珊的開業典禮,我很意外,也很開心。這樣熱鬧的場合對她的精神有好處。
路家是大財團,典禮極盡奢華。爲了改變自家“暴發戶”的名聲,典禮上請了很多文化界的名人,平時難得一見的畫家、鋼琴家和退休多年的老話劇演員都在。陳白露很高興,挨個跑去合影,我看着鏡頭裡她紅彤彤的笑臉,心裡想也許這樣開懷笑一笑,再多吃點兒東西,她的病就好了呢。
路雯珊穿着西裝接待我們,她現在是酒店的董事了。陳言是代表他爸媽來參加典禮,跟着路雯珊去同一羣大叔寒暄。我和陳白露好笑地看着他在大廳另一頭,像個大人似的又握手又點頭。
“你看,他這樣看也不是太弱。”陳白露說。
“弱?”我不禁維護陳言,“他可不弱。十五歲就一個人在英國生活,堂堂倫敦政經的畢業生。”
“也對—”陳白露嘆氣,“我都快忘了他是一個多棒的人。”
“你爲什麼不勸勸他?做什麼翻譯,還要惹那些阿貓阿狗輕視。”
“我勸過呀,可是他說只有翻譯不用動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