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下午四點鐘,我們說天氣不好,勸他不要走,但他說開得快一點兒,能趕在雨下起來之前回到北京。”
然後陳白露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
“白露!”我眼看她要暈倒,衝到病牀前。她重重地倒在我身上,前額的碎髮立刻被虛汗浸溼了。
“你別胡思亂想,哪裡有電話打不通就往壞處想的?”我勸她,但我自己也慌了。
我和楊寬四處打電話,給交通局、給公安局、給武警大隊,動用我們認識的所有人尋找薛先生的下落。按照時間推算,雨下起來的時候薛先生正在京津高速上,而鋪天蓋地的新聞都顯示着,這條高速嚴重積水,
汽車像火柴盒一樣漂浮在水面上,有的只露着一個車頂,有的漂到了遠處的田地上,遠看如同汪洋大海。人們手拉手站在大巴車的車頂。
我們沒敢把這恐怖的圖片拿給陳白露看。
而這時我和楊寬才發現,我們自恃了二十幾年的所謂權勢,在危難關頭根本沒有用。一條高速路有幾百公里長,被積水沒過車頂的汽車有成千上萬輛,除非動用衛星—只怕衛星也無能爲力!
我和楊寬把兩個手機打到沒電,癱坐在椅子上。
陳白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然後她用顫抖的聲音說:“找陳言。”
“誰?”我和楊寬都嚇了一跳。
“陳言。他不是用外交部找過我?”
我的眼淚涌出來。
我摸着她蓬亂的頭髮、她高燒消退後冰涼的額頭:“現在連外交部也使不上力氣了。”
她神經質地一笑:“連我都找得到,還能找不到別人?”
我不知該說什麼。
筋疲力竭的楊寬握住她因爲打點滴而高高腫起的手。“白露,現在只能等。”
“等?”她擡起頭,像是聽不懂這個字似的。
“聽天命。”楊寬說。
這是多麼可怕的三個字啊。雨在後半夜停了,我們的恐懼卻沒有減少一分。房間裡悶熱得嚇人,我把窗子打開一條縫,外面劫後餘生的新鮮空氣一股腦兒涌進來,帶着些微的泥土腥味。我清醒地一凜。
我扶着虛弱的陳白露站在窗前,院子裡那棵被風攔腰吹斷的樹死狀慘烈,枝丫摔得到處都是,一隻巨大的烏鴉在樹幹上蹦跳着,在路燈下留下貪婪的陰影。
“天哪。如果他死了怎麼辦?”陳白露驚恐地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轉頭看向楊寬求助,但楊寬只是沉默着搖了搖頭。
“他死了我怎麼辦?”她像怕我們沒有聽清楚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我見過陳白露經過無數困難和險境,她從來不問“怎麼辦”,她總是知道怎麼辦。
“等天亮。”我無力地說。
楊寬從護士的值班室拿了一副撲克牌回來,他帥氣地洗着牌,問陳白露:“你不是德撲高手嗎?用棉籤當籌碼,好不好?”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醫用棉籤,“順來的。”
我們在雪白的被單上玩着牌,我和楊寬小心翼翼地交換着眼色,故意賣破綻給她。我們讓她贏了點兒小錢,爲了不使遊戲太無聊,又認真地贏回了一點兒。再後來,不管我們怎麼有意地讓着她,她還是輸光了。
天亮了,萬里無雲,晴好得彷彿昨天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鋪天蓋地的新聞,雨中死亡數人,失蹤無數,郊區受災嚴重。我們不能再瞞陳白露,她握着手機,每看一條,臉色就更白一分,等她把所有的圖片都看完,神色反而鎮定了。
她緊抿着嘴脣看着窗外被洗得一塵不染的樹葉,臉上帶着大病未愈的蠟黃。
“白露?”我輕輕抱着她的肩膀。
“要是他沒事,我以後脾氣會好些。”她輕聲說。“要是他死了,你同我去他家,我要保險櫃和書房裡那幾張畫。”
“白露!”我喊出來,“你在想什麼?”
“你少指責我。股權、房產沒有我的,我能動的只有這些了。”
“薛先生待你不薄。”
“我也沒有辜負他呀!但是道義是對活人講的,如果你覺得我這樣算過分的話—”她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間或一陣咳嗽。我看着疲態和狠毒同時匯聚在我熟悉的那張臉上,那張臉上曾經帶着純美羞澀的笑容,在老首長的沙發上,對我說“我叫陳白露”……又想起秘書翻着白眼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感到不寒而慄。
我轉身走出病房,毫不猶豫。楊寬在後面喊我的名字,我沒有理他。
謝天謝地,我走後不久,薛先生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