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睛,冷冷地看着我:“你哭什麼?又不是你出事了。”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三天前他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回答的是“嘻,你買得起的我都買得起。”
而此刻,陳白露緊閉牙關,彷彿陳言是空氣。
“我給你一個法國的酒莊,在巴黎南邊,風景很好—”
“我討厭法國。”她飛快地說。
一個剝了一半的火龍果擦過陳言的肩膀撞上玻璃窗,摔得粉碎。
路雯珊勃然大怒。
我驚訝地回頭看着她,連陳白露都睜開了眼睛。
“你以爲這事兒這麼容易就擺平?”路雯珊伸出一隻戴着三隻鐲子的手臂,指着陳言的鼻子。
於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4~
當天,陳白露執意要出院。她不顧我和陳言的哀求,甚至看都不看我們一眼,背上她黑色的大揹包,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我們只能一路跟着她,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我和陳言跟在她身後進門,她沒有阻攔。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這個家了,似乎她和陳言在一起以後,這是第一次回來。簡單的桌椅條案上都蓋着白色的防塵罩,地板上一層細細的粉塵。
她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麼,然後在門後的箱子裡找到半箱礦泉水,拿了一瓶想要擰開,但胳膊徒勞地顫抖着,額上迅速起了一層細汗。
她虛弱地連擰開瓶蓋都辦不到。
陳言忙要接過來,我攔在他身前。
“你先走。”我對他說。
他高高地站在我面前,茫然地看着我。
“你先走,這兒有我。”
他走了。我關上門,聽着他的腳步聲,他一步步走下四層樓梯,然後聽不到了。
我這才轉過身來,看着陳白露的背影。她把那瓶沒有擰開的礦泉水握在手裡,就是不肯看我。
我泣不成聲。
“你告訴我你在西雙版納的時候,我不該告訴他;他追去西雙版納的時候,我不該告訴你;收到你的信,我不該拿給他看。白露,步步錯都在我,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糊塗到這個地步。你跑到天涯海角,還是把他
弄丟了,如果我的命能抵你孩子的命,我寧願老天收走的是我。”她一動不動。
“我不敢求你原諒。我不值得原諒。”
“我不會原諒你們。”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冷得像一塊堅冰。“你,和他,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們,我不想再見到你們,連北京也不想多待一天。拿到錢我就走,永遠不回來。”
我捂住嘴,不想失聲痛哭,她一向端莊,最討厭別人在她面前失態。
“你別哭了。沒有不散的筵席,咱們緣分盡了。你走吧。”
我像掉進冰窟裡。
四下看着這久無人居住的小房間,一點兒煙火氣也沒有,老式的暖氣片溫涼,大概要先把裡面積壓的空氣放出來;地板和廚房全部要先清理過才能用。可我不敢說留下來幫忙。
“我幫你叫一個小時工好嗎?”
“走開。”她背對着我,簡短地說出這兩個字。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她的小區,那佈滿枯萎的爬山虎的紅磚牆,那九十年代的水泥花壇,那倒塌的影壁下的碎磚瓦礫……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大街上,左邊水果攤削了一地菠蘿皮,右邊的包子鋪散發着令人噁心的味道。
我捂着嘴衝進一輛停在路邊的出租車,司機手裡拎着一袋包子從鋪子裡跑出來,上車問我:“去哪兒,姑娘?”
去哪兒?
我家住哪兒來着?我扒着髒兮兮的車窗,看着人聲鼎沸的大街,他們熱騰騰地生活着,可是他們說出口的話,全是我聽不懂的奇怪語言。
對了。是廣州。我爸媽住在中山五路。
“中山五路。”我說。
“哪兒?”
像是當頭一棒,我猛地從白日夢裡醒過來。是北京啊。路邊兩個邊吃烤串邊吹牛的漢子,一口一個“大爺”,怎麼剛纔硬是聽不懂呢。
“朝陽公園路。”我改口。
然後心裡又犯迷糊:我住在三元橋,去朝陽公園路做什麼呢?
我的記憶全部糅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