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山水(6)

漢楚大地|楚漢思想散

這些年,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只要所經過的道路出現驚險,就會想起那些被稱爲浙江佬的人,在高山絕壁上放炮修路的情景。去西藏,去新疆,去雲南,去太平洋彼岸的科羅拉多峽谷,去歐洲腹地的阿爾卑斯山脈,只要車輛長時間用低速行駛,只要同行的女性不再將柔曼的目光投向車外,小時候的見聞便如期而至。因爲修戰備公路,浙江佬才作爲名詞出現在鄉土老家的日常詞彙中。大約是當年修鷹廈鐵路練就的本領,浙江佬一來到漢楚東部的大別山區,那些一向以爲無法逾越的座座雄關大嶺,便乖乖地任其擺佈。這條路現在被稱爲318國道。更年輕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咽喉要道是誰修出來的,如果有浙江佬一詞從他們嘴裡冒出來,百分之百是與在沿海一帶打工的經歷相關。

那時候,在鄉土老家,浙江佬是一種傳說和傳奇。許多遠離公路而居的人,男的挑上一擔劈柴,女的帶着幾隻雞蛋,說是賣給浙江佬換點油鹽錢。那些愛看熱鬧卻又沒有多餘力氣的老人,哪怕搜腸刮肚也要想出一門挨着戰備公路的親戚走走。所有人的心思都是一樣的,就想看看不怕死的浙江佬如何用繩子捆着自己的腰,吊在雲霧裡,揮着錘柄近一丈長的腰錘,在懸崖絕壁上打眼放炮。

在這種傳說與傳奇的背後,還有一種公論:浙江佬太苕了!苕字是漢語言漢楚語系獨有的。它有北方語系所說的傻的意味,又不全是。從語感上分析,湖北人每每用到苕字,相比北方人用傻字時,多了一種悲憫的質感。一條戰備公路,不僅引來了浙江佬,還有廣西佬。廣西佬來是爲了修橋。廣西佬愛吃蛇,鄉土老家的人也說他們苕。此時此刻所說的苕,已經是嘲笑了。

這種總不肯一去不返的記憶,想要兆示的意義,一直讓我很難面對。

浸泡在鄉情裡的人誰個不會敝帚自珍!

在同一塊地域上來往的時間太久,不知不覺中就會忽略個體和羣體的秉性。直到某月某日某時,因爲某人某事的觸動,突然覺悟到某些個人生活的某些過程時,已經恍若隔世。二〇〇三年正月初九晚上,久離漢楚東部英山縣的一羣人,在武昌某處聚會。大家一致約定,不許說離家多年,早已學得十分圓熟的國語或流行於漢楚之都的武漢方言,只能用在鄉土老家世代流芳,被我們戲稱爲“英語”的語言。

等到輪番開口說過,不用介紹,每個人在鄉土老家的細小位置便能大致判斷出來。縣裡有兩條河,沿西河住的人,稱母親爲姨的陰平音、並且保持音量略作拖長,父親稱作大;沿東河住的人,將母親稱作丫、父親稱作父。在漢楚地域,關於父母的稱謂,不同縣份叫法時常不同。與英山隔着一條西河相鄰的羅田,叫母親時也用與西河一帶相同的姨,叫父親時則與英山東河一帶的人同樣稱作父。

這兩個縣在大別山區,出了山,緊靠長江的廣濟和黃岡兩縣又有區別。前者將父親叫做爺,叫母親時用的是地地道道的姨。

廣濟人更有一種奇妙的稱謂,未婚的年青女子被他們叫做媽兒,媽字的陽平音加兒化音。這樣的稱謂,每每讓周圍那些縣裡的年青女子害羞不已,同樣的語詞,同樣的發音,所指的卻是女性**。後者更奇,母親被叫做咩,父親則被叫做伯。民間代代相傳,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爲擔心生下來的兒子不好養,萬一有前生前世結下的冤家,變做鬼魂前來尋仇,好使其分不清人與人之間的嫡親關係,而無從下手。一句稱謂,透露出內心深處類似黔驢技窮般的無奈。但在那些置身度外的人的眼裡,卻成了不光彩的伎倆。

漢楚地域方言實在太多,每個縣有每個縣的特殊說話,甚實在同一個縣裡,上鄉的人聽不懂下鄉的人說什麼。一個地域的方言變化太多,會讓外來者覺得無所適從,這顯然是清王朝派到漢楚地域的大員張之洞,慨嘆“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的前因後果之一。這一點,可以從我們故意用所謂“英語”招喚服務員時,堆積在服務員臉上的疑慮與防範中得到印證。

相聚的時候總有許多失落的往事回憶不盡。那條當年的戰備公路,多數路段是由鄉土老家的人修築的,只有那些使人望而生畏的地方,浙江佬才能大顯身手。據此斷言鄉土老家的人不勤奮不勇敢,顯然與事實不符。況且在隨之而至的修水庫,改河道,挖水渠,等等被政治高壓所驅使,企圖改天換地的生產活動中,鄉土老家的人甚至鑿開了更高更險的山山嶺嶺。當然,說到底他們做這些事情時,是被動和不情願的。

那位叫張之洞的大員不經意間說的一句話,被一代代的人當了真,弄得天下人都以爲這地域上的芸芸衆生個個都是人精。鄉土老家有句俗話:靈醒人從不說別人苕,苕的人從不說別人靈醒。諸如此類,當他們說浙江佬苕時,難道不是正在暴露自己本性中的苕嗎?說到人精,有句在省內長盛不衰的話:奸黃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漢川。黃陂、孝感、漢川三縣,正好圍繞着位於武漢北邊的漢口、漢陽兩大城區。漢口六渡橋或漢正街的居民,被公認爲最正宗的武漢人。他們的前兩代或三代,大多來自這幾個縣。那些沒有在城內定居下來的人,也逐漸養成了靠城吃城的習慣,做起生意來,一點也不亞於城裡的人。按照無奸不商的古訓,既然入了生意門,就不應該將此生意人和彼生意人區別對待,在日常的歷史中不管是禮遇,還是非禮遇,彼此都應該平起平坐。事實上卻不能,這些亦農亦商的人,天生比只會坐店堂的城裡人更能吃苦耐勞,不管生意大小、路途遠近,只要有賺的就一定肯做,特別是黃陂人,走到哪兒聚在哪兒,硬是在漢語語彙裡創出一個相關的歇後語:無陂不成鎮,無陂不成市。

溯江而上,離武漢不到二百里,還有一個更厲害的縣份,從前叫沔陽,現在改稱仙桃市。沔陽是省內少數與前面幾個號稱人精的地方有得一比的縣份。從性情上看,沔陽人更像吉普賽人。前兩年曾經在一本雜誌上讀到,在俄羅斯的後貝爾加湖畔,居住着一羣至今仍將沔陽話講得十分地道的沔陽人。這些早已入俄羅斯籍的沔陽人,記得他們的祖先如何敲着三棒鼓,以沿途給人挑牙蟲爲生計,一步步地走完這千萬里路程。

也是奇怪,不管是在漢楚本地,還是在外部世界,做小生意時的取巧會招來說不盡的罵名,挑牙蟲則不會,哪怕後來明白是中了騙局,人們也是一笑了之。再也沒有誰去大肆傳播,要其他人接受教訓,不要相信那些唱漁鼓的人說自己嘴裡有什麼牙蟲。沔陽人也不明白自己如何一走就走到天遠地遠的俄羅斯腹地,好像慣於想事的心眼一點作用也沒有,往哪裡走全憑一雙腳拿主意。

不隨波逐流,不趨花向柳,所有與歷史世事的契合,都是因爲偶然中一時興起,看上去幾乎就是機會主義盛行,隨風而去,隨遇而安,實際上是受隨心所欲驅使,那些既成事實往往包含着許多同自己過不去的成分。有誰還在這種後現代思潮風行的時代,仍在惦記着要糾正當年自己得到的造反派結論之名?

那一年,在漢楚之都,一個擁有百萬之衆的組織,憤而將中央**的幾個要員抓了起來,惹下被稱作“七二〇事件”的燎天大禍。事情的發端只不過是該組織夢寐以求地希望能夠獲得所謂左派即造反派的名分。三十幾年過去了,這些人還沒想明白,回過頭來又要求有關方面爲其平反,聲明他們當年不是造反派,而是保皇派。當年被這個組織抓獲的那幾個人,就是將這個組織當作保皇派,而險些被萬衆踩成肉泥。

有這樣一個笑話:一位女子在公共汽車突然打了身邊男人一耳光,過了一會,女子又打了男人一耳光。女子下車後,旁人問起來才知道,男人發現女子短裙背後的拉鍊開了,便好心好意地替她拉上。男人因此捱了第一個耳光後,一邊生氣,一邊自省,既然幫女子拉上拉鍊是不對的,那就應該讓其恢復原狀,沒想到又捱了一耳光。想一想,這一實一虛兩件事,難道不是異曲同工。有時候,漢楚之人就是這樣爲人處事。

記得年幼時夜間乘涼,聽大人們反覆講述四個不同地方的人在一起比賽吹牛:河南人先說,河南有座少林寺,離天只有一丈一;隨後的陝西人說,陝西有座大雁塔,離天只有八尺八;排在第三的四川人說,四川有座峨眉山,離天只有三尺三;湖北人最後說,湖北有個黃鶴樓,一半伸在天裡頭。湖北人一說完,獨自將別人輸的酒肉全吃了。

漢楚地域上的人向來樂意別人說自己精明,並且普遍地瞧不起地理上的北方近鄰。其實,不用放進更大的環境裡比較,就在中南幾省,出武勝關往黃河邊上走,沿途遇到的那些聲聲叫着吃大米肚子疼的人才是真人精。想要漢楚之人承認這一點卻很難,哪怕在現實中碰得頭破血流,心裡明白得像是點着了燈,嘴裡還是說不出來。

漢楚地域上,要水有水,要山有山。水是名水,譬如洪湖、漢水和清江。山是名山,譬如武當山、神農架和大別山。那一年,從西安來的一位朋友站在東湖邊大聲驚歎,這哪裡是湖,分明是大海!沒有海,卻有許多海一樣的浩大湖泊。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這樣的功夫纔是真了得。北方近鄰用多年氾濫的黃河雕塑出一種彷彿與生俱來的悲愴,再用水汪汪的眼睛閃爍着乾旱至極的無助。漢楚之人,假如同樣擅長承接天地日月精華,武當山之仙風道骨,神農架之古樸滄桑,大別山之春華秋實,漢水之溫文爾雅,清江之純粹無邪,洪湖之富庶怡然,如此等等,隨手選來,哪一種形象都能遠遠勝過那隻強加在頭上的“九頭鳥”。說不上是不願意用,還是不會用,到頭來,單就外表來看,漢楚地域上,男性普遍缺少特質,女性的遺憾更甚,除少數生長在與外省接壤的山區裡的女性,多數女性,或者更直率地說,絕大多數女性都是天生麗質一說的陪襯者。

與外表憨厚的北方近鄰相比,生活在漢楚地域的人偏愛將僅有的那點精明,當成一種得意、一種炫耀,率性地表達在臉上。不知情的人,至今仍在將那條漢正街當成漢楚地域的臉面。想當年漢正街首開小商品自由貿易自主經營之先河,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有多少地方比照着這裡的模樣,或者照本宣科,或者發揚光大。

春常在,人空瘦。到如今,整條街上生意依然紅火,坐在後堂盤算的店老闆大多換成了那些曾經在鄂東大別山區開山劈路的浙江佬。並不是本地人虧了血本難以爲繼,就算是個苕,在漢正街做生意也不會不賺錢。只是賺到一定程度時,他們就覺得夠了,在別處買套房子,騰出那些黃金地段上的房屋,租給永遠也折騰不夠的浙江佬。靠着浙江佬所付的房租,每天裡邀上三五知己在一起打上四個風的麻將,散局後再喝一頓靠杯酒,說不上是看破紅塵,也沒到遊戲人生的境界,真正的理由很簡單,他們喜歡這樣生活。

這樣的情形在漢楚地域上已到盛行之勢。在那些星羅棋佈地繞着都市的小城小鎮裡,說起來,大家都在慨嘆日子過得清苦,可是,大大小小的麻將館裡莫不是人滿爲患。能行樂時當行樂,得逍遙時且逍遙,這樣的人精自然是此中極品。漢楚地域上的人如果也像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人那樣,早早悟透人生,自然能活得不同凡響。偏偏他們只是率性而爲,做事論事,大多憑一時好惡,性情所致,慎思不及。張之洞所言及的以及後人對其理解的,恰恰與此相悖,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沒有看到漢楚之人本質上貪慾有限。即使是做成了事,大多是爲了做而做,至於爲什麼要做,做了又須達到何種境界,他們是不會去深思熟慮審慎爲之的。

性情中的漢楚之人天生喜好先天下之樂而樂。

說漢楚地域上多是性情中人,還有語言可作佐證。漢楚方言,語調多爲高開高走,即所謂的高腔高調。聽上去只有喉音,等不及像北方人那樣讓心裡的話經過腹腔,迴繞一下再說出來,因而總顯得尖銳有餘,忠厚不足。這一點又以江漢平原和四周丘陵地帶的人爲最甚。深究其中,也沒有別的理由,無非是不願壓抑自己的性情,久而久之自然成了習慣。在真實生活裡,漢楚之人極難做到比賽吹牛所形容的,耐着性子,將一劍封喉的絕招留到最後。只要有了要說的話,哪怕別人正在說,也要插進去,先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這其中,最著名的漢楚人物,古有西部秭歸縣的屈原大夫,今有北部鄖縣的楊獻珍、東部浠水縣的聞一多和蘄春縣的胡風教授。別人正在津津樂道,老先生們硬要多嘴多舌,橫插一槓子,結果能好得了?性情中人,好則好矣,不好起來一個比一個下場悲慘。最近中部監利縣又出了一個頗有相似之處的鄉鎮幹部,搶着說了些鄉村現狀的大實話。幸運的是時代不同了,性情中人所做的性情之事,開始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寬容。

性情中的漢楚之人天生善於先天下之憂而憂。

漢楚地域的東西兩端,有兩道名菜。一道菜叫懶豆腐。這是宜昌一帶的叫法,在恩施一帶則稱其爲合渣。顧名思義,這是懶人用懶辦法做成的豆腐。它省掉了過濾、點滷、煮沸、冷凝後擠壓成形等工序,將泡好的黃豆磨成粗漿,直接放進火鍋,加入一些當地出產的時令山菜和醃製小菜,煮好即可。看上去其貌不揚,吃到嘴裡味道鮮極了。另一道菜嚴格說起來並不叫菜,卻在漢楚東部山區廣爲流行。無論天熱還是天冷,一邊做飯做菜,一邊將竈裡燒剩下的劈柴或者松枝用火鉗夾出來,放進一隻爐子裡。偶爾家裡有人生病,也會用這爐子來煎藥。通常情況下,這樣的爐子是用做燒吊鍋的。爐子隨後會被掇到桌面上,再將一隻黑乎乎的吊鍋架上去。吊鍋裡別無他物,只有滾沸的半鍋清水和幾隻翻騰起伏有紅有黃的醃辣椒。等到該坐下來的人全部圍坐下來,說聲吃飯吧,並不是先動筷子夾菜,而是將放在吊鍋四周某一碗炒得好好的菜,倒進吊鍋裡。無論什麼菜,最終都是一樣地倒進吊鍋裡。各種各樣的菜,燴在一起,味道好到無論菜有多少,都會吃個精光。漢楚之人內心崇尚的正是此類的簡單生活,需要像下棋時長考一樣的思想並非其長項。

得益於地理上的優越,在漢楚之人的行爲裡,諸多事情,只要像懶豆腐和吊鍋那樣,依一時性情隨手處置就行。曾經有人建議漢楚之都武漢,有無市花無所謂,市香是萬萬少不得的。建議的市香是熱乾麪的芬芳。每天早上,這座城市的街頭巷尾,公共汽車和出租車內,各種寫字樓,甚至星級賓館裡,只要有人就一定有熱乾麪的印記。在漢語言所波及的地方,從來沒有哪個地域會像漢楚之都武漢那樣,假如沒有熱乾麪,男女老少寧可將空氣和白開水當早點。深究起來,熱乾麪這東西,也是隨手之作。同飲一條長江水,往上有四川的擔擔麪,往下有上海的陽春麪,當中的熱乾麪,正好取了二者味道的平均值。難怪漢楚之人愛說,性情中人自有天地垂青。

天生的湖北佬,每逢歷史大起大落,總有一些蹊蹺事落在頭上。

說句天大地大不着邊際的話,如果真有誰能主管人間命運,那傢伙是不是犯糊塗了。因爲,相同的賞賜,只要給別處,莫不做出驚天動地的篇章。

譬如說黃梅戲,鄉音鄉情濃得用水都化不開,卻沒有辦法在本鄉本土活下去,順風順水流浪不過幾百里,踏上安慶碼頭後,忽然間江南江北莫不爲之傾倒。同樣是戲曲,當年演習漢劇的羅田弟子余三勝出武勝關北上,一不小心就讓深植於北方大地上京劇變了樣。如今的京劇,隨處都能聽出漢劇的韻味,被抑揚婉轉的漢調皮黃等調式豐富過的京劇,唱唸中理所當然地帶上了許多漢楚地域的方言。作爲京劇母本的漢劇,說氣數已盡當然不符合事實,理解她並接受她的人越來越少卻是不爭的事實。在諸多省份裡,漢楚之人是鄉土觀念最淡薄的。別處的人,在本土之外見到本土之人,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表達親密的方式。在鄉親與非鄉親中不作區別的,恐怕除了漢楚之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例。黃梅戲走了也就走了,京劇得了漢劇的精華也就得了。當地人似乎也習慣於這樣。當時不說回報,爾後更想不起來。

漢楚之人最可愛的秉性是敢爲天下先。受命於危難之際的張之洞,正是有此基礎,纔有在漢楚地域上將國家大事做出個新氣象來的決心。近代史上著名的漢陽造步槍,近代史上著名的漢陽鐵廠,近代史上著名的大冶銅礦,像明珠一樣讓中華文明的近代史熠熠生輝。著名歸著名,此後的一百多年裡,最早爲中華民族前程大計發起工業文明啓蒙的漢楚地域,反而離工業文明越來越遠。一百多年後,一個叫格里希的德國人,破天荒地當上了漢楚地域一家國有企業的廠長,由此引發的震盪,再次演化爲近代中華文明史上最大規模的體制變革。在這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徹底性面前,弄過潮的漢楚之人,出乎意料地再次退居幕後。心不甘,情卻願。格里希走了,轉瞬間,漢楚之人就從後工業文明的雛形裡退出來,回到自給自足、自娛自樂、將曾經的啓蒙置之度外的混沌狀態。

在外人看來,這樣的事還不足以令其扼腕長嘆。那些將學問做得越來越浪漫的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是,整體實力在公元前足以稱爲超級大國的楚國,居然被各方面相對落後的秦國滅了。留下一個天大的疑問:假如當年不是由秦國、而是由楚國來統一中國,中華民族的歷史會不會更加光彩?在此之前,中華民族都是通過堯、舜、禹等新生的先進的力量,對舊王朝的更迭,來實現國家整體的進步。相比於其他王侯領地更具浪漫氣質、更注重張揚人性、在其時的現代性上更能代表社會進步方向的楚國,爲中華民族史上開了最惡劣的先河。隨之而來的千年經歷,多少王朝竟然一次次地仿效這種惡劣,以一國之泱泱,三番五次落敗於生產力相對落後的北方遊牧民族。衰落再衰落,最終幾乎成了列強們的殖民地。

漢楚之人實在不是那麼容易說得清楚的。楚國人本應該在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轉型中成爲主宰,最終的歷史煙雲只讓它扮演一名優秀的配角。說性格主宰命運,顯然無法涵蓋其中太多的內容。否則,在楚文化風風光光地沉淪的背景下,歷史就會因此而生偏見。事實上,歷史對漢楚地域的垂愛十分顯而易見。經朝歷代,最早從楚國廢墟上建立起來封建社會的大廈,面臨同樣的土崩瓦解。又是漢楚之人,僅僅發起一場倉促得不能再倉促的武裝起義,就超越了北方南方那些經過周密策劃的暴動,並宣告了封建社會最後王朝的覆滅。區區數百人,沒有真正的領袖,沒有真正的綱領,事成之後,這些起義者竟然還得用槍逼着那位事發之際仍在效忠清王朝的黃陂人黎元洪來領導自己。歷史就是如此不可思議!黃興和孫中山,是何等的魅力,何等的能力,人中偉傑的他們幾經生死也沒做成的事,由一羣毛頭小子一夜間實現了。在這裡,天降大任於斯人已經不能說明具體事件,而應該說成是,天降大任之際,成也性情,敗也性情!想當初,在遭遇到來自秦國的滅頂之災後,楚南公曾抱恨說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事隔十四年,有楚人陳勝、吳廣揭竿而起,間接導致秦朝的滅亡。歷史上的楚人是廣義的,陳勝、吳廣如今成了河南人,算不到漢楚之人的賬簿裡。起始於秦,終結於清的千年封建王朝,到底還是被漢楚之人所埋葬,也可以算做是楚南公當年所言的一種印證。

每個地域的人格,自有每個地域的生存考驗,歷經千代萬代才形成。漢楚地域上人格的傳承,必然會受到山水地理的潛移默化。長江濁,漢水清,南風吹來酷暑,北風吹來嚴冬,四通八達的陸路和水路,長年往來着五花八門的人衆。當年的毛**,自從離開湖南老家後,漢楚之都武漢是其在京杭之外住得最多的地方,光是東湖邊的一處居所,就光顧了二十六次之多。按照西方人的理解,在性格上,毛**是一個不太好相處的人,所以,哪怕是出生入死的戰友,最終都沒有辦法不同他鬧翻。漢楚地域上究竟是什麼風物讓毛**情有獨鍾?天下山水難說漢楚最好,天下物產難說漢楚最豐,天下人性難說漢楚最佳。也許吧,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毛**,於孤獨中另有一種對內心少有禁忌的性情中人的喜歡。也許吧也許,哪個至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是河南新縣人的許世友,就因爲不肯改變世代形成的漢楚性情,才被毛**特許,可以帶槍進中南海,可以生前忠於共產黨,死後孝敬老親孃。性情中人就像溶解溫度爲攝氏三十七點五度的純巧克力,入口就化,其親和感沒有絲毫強加的意思。地理上的漢楚處在****中央,三教九流渦底。天設地造時,就已經命中註定要爲東邊的太陽,西邊的月亮,去北的鴻鵠,往南的鷗雁們充當中間站。這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人家累了,心裡想像的是能得到五星級的服務。天下只有一個漢楚,那麼多人事川流不息地到來,得到好處的沒事,感覺沒有善待的當然會在繼續上路後,將自己的抱怨川流不息地播撒出去。如今的巧克力越來越不可口,是因爲越來越多的非巧克力被注入到巧克力裡。漢楚地域上的許多敗筆本是外來者留下的,很難想像,旅行者會將沿途產生的物質與精神垃圾,一粒不落地揹負到終點,將其拋在漢楚這塊最大的人事聚散地上,就成了理所當然的選擇。漢楚之人是由長在赤道南北二十度緯度以內的可可樹上所結果實所製作出來的純巧克力,漢楚之人的性情是可可豆中所含的化學物質苯乙胺,只要喜歡,它就會刺激人體釋放出使人倍覺愉悅的另一種化學物質多巴胺。思想龐雜意圖超越古今指點江山未來的毛**,回到日常當中,願意同思想清澈的性情中人相處,則是自然而然的事。

漢楚之人的無意爲之,恰好契合了西方人所說的,巧克力應當醇厚,思想應當清澈。

漢楚之人一次次地浪費了歷史給予的機遇,歷史又一次次地重新賜給新的機遇,其中預示什麼,它的神秘性在哪裡,恐怕還得讓未來作證。

貳·城市(4)壹·山水(6)叄·村野(3)貳·城市(4)貳·城市(3)叄·村野(4)肆·故鄉(6)叄·村野(4)肆·故鄉(3)肆·故鄉(3)伍·舊事(1)叄·村野(3)壹·山水(4)肆·故鄉(5)伍·舊事(2)伍·舊事(1)叄·村野(3)肆·故鄉(1)叄·村野(2)肆·故鄉(6)伍·舊事(2)壹·山水(6)貳·城市(4)叄·村野(2)伍·舊事(1)壹·山水(4)壹·山水(5)貳·城市(3)叄·村野(3)壹·山水(2)伍·舊事(2)肆·故鄉(5)伍·舊事(3)伍·舊事(1)伍·舊事(3)肆·故鄉(6)貳·城市(1)貳·城市(1)壹·山水(5)壹·山水(1)壹·山水(5)肆·故鄉(4)貳·城市(3)伍·舊事(1)壹·山水(2)壹·山水(1)叄·村野(5)壹·山水(4)肆·故鄉(1)貳·城市(5)叄·村野(5)貳·城市(4)貳·城市(4)伍·舊事(5)肆·故鄉(4)叄·村野(3)貳·城市(2)肆·故鄉(6)叄·村野(2)貳·城市(3)壹·山水(4)肆·故鄉(3)肆·故鄉(3)貳·城市(1)伍·舊事(3)叄·村野(1)叄·村野(1)壹·山水(4)壹·山水(6)壹·山水(2)肆·故鄉(5)貳·城市(5)肆·故鄉(2)壹·山水(2)壹·山水(2)貳·城市(2)壹·山水(5)伍·舊事(3)壹·山水(5)貳·城市(1)伍·舊事(1)叄·村野(5)肆·故鄉(2)貳·城市(4)貳·城市(1)叄·村野(4)肆·故鄉(3)壹·山水(4)叄·村野(5)貳·城市(2)肆·故鄉(1)貳·城市(1)肆·故鄉(6)伍·舊事(3)
貳·城市(4)壹·山水(6)叄·村野(3)貳·城市(4)貳·城市(3)叄·村野(4)肆·故鄉(6)叄·村野(4)肆·故鄉(3)肆·故鄉(3)伍·舊事(1)叄·村野(3)壹·山水(4)肆·故鄉(5)伍·舊事(2)伍·舊事(1)叄·村野(3)肆·故鄉(1)叄·村野(2)肆·故鄉(6)伍·舊事(2)壹·山水(6)貳·城市(4)叄·村野(2)伍·舊事(1)壹·山水(4)壹·山水(5)貳·城市(3)叄·村野(3)壹·山水(2)伍·舊事(2)肆·故鄉(5)伍·舊事(3)伍·舊事(1)伍·舊事(3)肆·故鄉(6)貳·城市(1)貳·城市(1)壹·山水(5)壹·山水(1)壹·山水(5)肆·故鄉(4)貳·城市(3)伍·舊事(1)壹·山水(2)壹·山水(1)叄·村野(5)壹·山水(4)肆·故鄉(1)貳·城市(5)叄·村野(5)貳·城市(4)貳·城市(4)伍·舊事(5)肆·故鄉(4)叄·村野(3)貳·城市(2)肆·故鄉(6)叄·村野(2)貳·城市(3)壹·山水(4)肆·故鄉(3)肆·故鄉(3)貳·城市(1)伍·舊事(3)叄·村野(1)叄·村野(1)壹·山水(4)壹·山水(6)壹·山水(2)肆·故鄉(5)貳·城市(5)肆·故鄉(2)壹·山水(2)壹·山水(2)貳·城市(2)壹·山水(5)伍·舊事(3)壹·山水(5)貳·城市(1)伍·舊事(1)叄·村野(5)肆·故鄉(2)貳·城市(4)貳·城市(1)叄·村野(4)肆·故鄉(3)壹·山水(4)叄·村野(5)貳·城市(2)肆·故鄉(1)貳·城市(1)肆·故鄉(6)伍·舊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