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爺看見老陳的那一剎那,也愣住了。等老陳向他撲過來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無雙驚呼一聲,連忙揮舞着桃木劍把老陳給逼開了。
老陳轉身想向外面逃,但是我們幾個人牢牢守着門口,把他死死地困在劉二爺屋子裡了。
老陳見逃跑無望,忽然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盯着我們:“你們都得死。”然後他指着我和無雙:“臭流氓。”又指指劉二爺:“臭老九。”隨後又指着瘦子、胖子幾個人說:“你們敢關着我?你們知不知道我跟着誰?我的領導是陸海波。”
老陳見我們幾個人不說話,更加囂張了,擼起袖子,揮舞着手臂說道:“你們趁早投降,不然的話,早晚得陷入到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死無葬身之地。”
老陳的身上散發着濃濃的戾氣和殺氣,分明是個厲鬼。
不過,就算他是厲鬼,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畢竟我們這麼多人在這裡,對付他一個人絕對是綽綽有餘。
我淡淡的問:“陸海波是誰?”
老陳勃然大怒:“你連陸海波都不知道?我看你不光是流氓,還是個走資派。”
這時候,被我們幾個人護在身後的劉二爺說道:“陸海波是造反派的頭頭,已經死了幾十年了。”
劉二爺這麼一說,我馬上明白過來了:“你的意思是,這些鬼,是那十年裡邊的人?”
劉二爺點點頭:“他們就是在那十年死的。兩撥人誰也不服誰,整天打打殺殺……”
我和劉二爺像是猜啞謎一樣,你來我往的交談。可急壞了無雙。
無雙好奇的問我:“你們說什麼呢?什麼十年?我怎麼不知道?”
我擺擺手:“這個事不能說太細,不能讓別人聽到。不然有危險。”
無雙奇怪的看着我:“不能讓別人聽到?這還有危險?”
我點點頭,然後神秘的說:“等沒人的時候,咱倆找個地方,我偷偷給你講。”
無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時候,她不知道想到什麼了,忽然臉紅起來,然後踹了我一腳,罵道:“臭流氓。”
我們幾個人在這說話,基本上等於把老陳給無視了。
老陳很不耐煩的揮揮袖子:“你們到底認不認罪?我可是要開批鬥會了。別怪我沒有提前通知你們。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這個小集團,性質極其惡劣,態度極其頑固。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冷酷無情……”
我含笑看着老陳,問他:“老陳,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死了?”
老陳一梗脖子:“死了又怎麼樣?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
我擺擺手:“行了行了。認不認罪,你讓我們商量商量怎麼樣?”
老陳勃然大怒:“你們還想串供?”
無雙不耐煩的掏出桃木劍,指着老陳:“你在這裡喊了一晚上了,你累不累?小心我一劍下去,讓你魂飛魄散。”
老陳居然毫不畏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我擺擺手:“別理他了,無雙,你在這看着他,我們商量商量。”
然後我看了看劉二爺:“你給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二爺的神情很落寞:“能有怎麼回事?那些年不到處都是這樣的事嗎?陸海波是頑固派的頭頭,帶着老陳他們幾個人,和另一派對上了。開始的時候是用拳頭,後來變成木棍,後來變成刀,最後的時候,不知道誰搞到了槍。這時候,就已經失去控制了。大傢伙都躲得遠遠地。他們最後一次打鬥,是在一個晚上。有槍聲,有炮聲。就像是軍隊打仗一樣。大家誰也不敢出去。等天亮了沒有聲音的時候,大夥大着膽子結伴去看。發現他們全都死了。屍體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有人想給他們收屍,可是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屍體了。最後大夥一合計,乾脆就地把他們給埋了吧。”
我聽見劉二爺把這件大慘事說的輕描淡寫,不由得有些發呆:“乾脆就那麼埋了?”
劉二爺點了一支菸,一邊吸一邊說:“不然還能怎麼樣呢?他們禍害了不少人,這樣也算是入土爲安了。死了好,死了也好。後來我們這幾個村子,總算是平靜了,再也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
方丈撓撓頭皮:“劉二爺,您老看起來像是對他們兩夥人不大滿意呀。”
劉二爺苦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能滿意嗎?我是臭老九,住牛棚,勞動改造的。當年沒少挨他們的打。”
我指了指牆上的領袖相片:“那你這又是燒香又是上供的,這是……”
劉二爺一臉恭敬的望着牆上的照片:“領袖沒有錯,壞事都是那三公一母乾的嘛。就算那幾天我捱了打,但是對他老人家的敬意可不減,爹親孃親不如……”
我嘴裡嘖嘖有聲,也不想和劉二爺糾纏了,我打斷他的口號,向他問道:“劉二爺,照這麼說,那片荒地下面埋着的,就是那些人了?”
劉二爺點點頭:“他們的怨氣大呀。別的人聽見聽不見我不知道。有時候半夜睡覺,我總覺得他們又在打架。”
然後他看了看我:“你們是道士?”
我點點頭:“你看出來了?”
劉二爺點點頭:“看你們手裡的桃木劍,道士符,我就認出來了。我猜,你們是不是想把那些鬼給除走?讓那片荒地變成良田?”
我們點點頭:“沒錯。”
劉二爺長嘆了一聲:“難吶。以前也不是沒有來過道士,但是他們都對付不了那些鬼。他們人太多了,怨氣也太重了。”
瘦子說道:“許由,實在不行,咱們聯手佈置一個陣勢,把這些鬼全都殺了算了。”
我搖搖頭:“也許我們能和那個陸海波談談。”然後我站起來,走到老陳面前,我問他:“老陳,你知不知道,領袖已經沒了?”
老陳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沒了?”
我點點頭:“早就沒了,所以,你們折騰了這麼多年,全都是無用功,一點用處都沒有。聽我的,別再鬥了,好好過日子,等着投胎,都散了吧。”
老陳忽然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他老人家是開天闢地的大人物,怎麼會死呢?”
我苦口婆心的勸他:“你冷靜點,是人就會死。沒有誰能長生不老。”
老陳用力的搖頭:“不可能。他老人家不會死,他是神仙,救了四萬萬人的活神仙。”
然後老陳回過神來,衝着牆上的畫像倒頭便拜,一邊拜一邊說:“你看見沒有?如果他老人家不是神仙,怎麼會有人供奉他?”
無雙不懂歷史,但是連她都覺得老陳有點神經了。她不耐煩的說:“這小子也太頑固了。咱們別和他費勁了。直接給他來一劍算了。”
我搖搖頭,把老陳從地上拽起來:“他真的死了。現在沒準已經投胎轉世多少年了。你們別再爭來鬥去了。你們要保衛的人已經不在了。”
老陳還在猶豫,我指了指劉二爺:“不信的話,你問他。”
劉二爺誠懇的說:“老陳,你們雖然批鬥我,但是我對領袖,對黨的真誠,你們肯定都看在眼裡了。”
老陳點點頭:“你對領袖確實是真誠的,不過你……”
劉二爺擺擺手說道:“你相信我對領袖是真誠的就可以了。”然後他一字一頓的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領袖就比泰山還重。”
老陳帶着哭腔問:“他老人家,真的……沒了?”
劉二爺點點頭:“沒了。”
老陳一聽這話,頓時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鬼的哭聲很尖銳,很短促。那是一種哭中帶笑,喜中含悲的聲音。不仔細分辨的話,你甚至不知道他在痛哭還是在奸笑。
我嘆了口氣,對老陳說:“老陳,現在也不早了。你要是相信我們,就幫我們給陸海波帶個話。把領袖去世的消息告訴他,讓他們別再打了。”
老陳從地上站了起來。想了想說道:“我要是這麼傳話,他肯定會想見見說這話的人。所以,要不然你們幾個跟着我走一趟吧,當面勸勸他們。”
瘦子拉了我一把:“別答應,可能會有危險。”
無雙意氣風發的說:“不至於吧,幾個小鬼而已。咱們手裡有桃木劍。”
我也點了點頭,指着老陳說:“而且咱們有這麼個中間人。這一趟沒有惡意,想必他們也不會把咱們怎麼樣。”
這時候,劉二爺站了出來:“把我也帶去吧。老陳自己不夠,就再加上我這個老九。”
我們幾個人商量了兩句,就帶着老陳出發了。
一路上,老陳的情緒都很低落。大多數時候一言不發。放羊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自然是很興奮。不過他也知道,這種事他插不上嘴,勉強摻合進來,八成會小命不保,於是他主動退出,去他的草屋看着邋遢道士去了。
而我們幾個,則向那片荒地走去。還沒有走近,我就聽見一陣喊殺聲,與昨晚不同的是,這喊殺聲中,多了一兩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