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顯然讓那屍體聽到了。他倒不以爲意,反而問道:“你就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兼授業恩師嗎?”
我滿腦子都是郝老頭在病牀上掙扎的慘狀,不由自主的問道:“在醫院,郝老頭,是不是你?”
我自己也知道這話說得語無倫次,因爲這時候我心情激盪,已經沒有完整的語言組織能力了。
屍體從地上站起來,一步步向我走過來,我能肯定他一定聽明白我的話了。方丈和我都嚇得全身發抖,但是偏偏都沒有逃跑。估計,連逃跑的膽量也沒有了吧。
屍體站在我面前,打量了我一會,然後把嘴巴湊到我耳邊上,然後輕輕地說道:“我是你師父,你是我徒弟。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現在我告訴你,你師父是個好人,問心無愧的好人。你看見的,聽見到,都不是真相,我告訴你的纔是真相。”
我大着膽子,小聲問了一句:“真相是什麼?”
屍體看了看我,說道:“真相就是,有些事,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無條件相信我。”
夜,靜悄悄的,兩盞長明燈在夜色中嗶嗶啵啵的燒着。大聖廟香火欠奉,連燈油都是劣等貨,一直在蹦出火花。
我和方丈被死屍按在蒲團上,他盤腿坐在我們倆對面。擺出一副坦誠的樣子,對我們說:“有什麼想問的,儘管開口。”
我想了想,不由得拋出來人生的終極三問:“你是誰?你從哪來,你要到哪去?”
死屍想也沒想,隨口答道:“我叫張元,不過,這名字不是你能叫的,你應該叫我師父。我來的地方不能告訴你,我要去的地方,你以後就知道了,因爲從現在開始,你要跟在我身後,形影不離。”
我看着他,一時間被這股自信壓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方丈終於頂不住了,帶着哭腔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個棺材,這個身體……許由的師父不是棺材嗎?怎麼又成了你?你到底是死是活……”
張元看了看方丈,忽然問道:“你是歪脖的什麼人?”
方丈錯愕了一下,說道:“你知道我表舅的外號?”
張元哦了一聲:“原來是歪脖的外甥。我和你表舅認識,說起來,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然後,張元給我們講了這件事的事情經過。
據他所說,他在年輕的時候就拜一位異人爲師,學習道術。終於有所成。本來日子平安無事,娶了老婆,有了女兒,一家太太平平,豐衣足食。
然而有一天,張元的女兒離奇的失蹤了,緊接着,妻子也死了。
開始的時候,張元以爲這一切都是意外。但是,接下來幾天,他發現自己住的房子陰氣越來越重,每每到了晚上,就會聽見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
幸好張元精通道術,所以絲毫不懼,提着桃木劍衝了出去。然而,等出去之後,才發現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
外面隱隱約約埋伏着十幾只野鬼,只能張元出來,就猛地竄上去,和他廝打起來。
對方雖然人多勢衆,但是張元畢竟道術精深,一時間倒也不至於有危險。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忽然從樹上跳下來一個蒙着臉的人,一下將他打傷了。
張元躺在地上之後,偷襲他的人趁着夜色,打算殺人滅口。張元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眼看就已經奄奄一息。然而,恰在此時,不遠處有一個老和尚經過,一邊走,一邊默默地念經。
蒙面人一見有人來了,連忙逃走了。
蒙面人走了,圍攻他的小鬼卻不肯走,個個打算趁着張元虛弱,上了他的身。
張元知道,以自己多年的修行,這身子已經有些道術根基了。一旦被惡鬼控制,後果很難預料。反正這時候也活不長了,乾脆,他用自己的桃木劍,一下扎到心口裡面了。
桃木劍釘在心口,就等於鎖住了肉體,任何魂魄都難以進入。而張元自己的魂魄,也被逼出來了。
那些惡鬼繞着張元的屍體還在依依不捨,對於沒有身體的鬼來說,修道之人的身體可以算的上是寶物。
而張元的魂魄,和迷迷糊糊跟着老和尚來到了大聖廟。
這老和尚歪着脖子,走了一路,也念了一路的經。他正是方丈的表舅,外號叫“歪脖”。
當天晚上,歪脖回到廟裡之後,坐在殿上又繼續唸經。
張元的魂魄沒有肉體作爲依附,正在慢慢的消散,萬般無奈之下,他趁着夜間陰氣加重,將廟裡的長明燈吹滅,然後現出身來。
歪脖嚇了一跳,但是畢竟出家多年,倒也沒有嚇跑。
張元向歪脖詳詳細細說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然後求歪脖救他一救。
歪脖和方丈不同,他是真和尚。出家人以慈悲爲懷,他連忙按照張元的吩咐,向最近的棺材鋪買了一具棺木。然後,在半夜時分,挖了個坑,埋在了大殿下面。
按照張元的想法。只要把他的魂魄裝在棺材裡面,埋在地下,得到地下陰氣的滋養,再加上生前的道術維持,應該不至於魂飛魄散。而大聖廟畢竟供奉着仙佛,之前的惡鬼,也不敢進來找他的麻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切都可以從長計議。
張元的魂魄在棺材裡面不知道呆了多少年,到後來,憑藉道術,硬生生把魂魄依附在了棺材上面,讓這口黑漆棺材,做了他的替身。而他的魂魄,開始試探着來到人間,尋找自己的身體。
這時候才發現,大聖廟已經換了主人。當年的惡鬼與蒙面人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而自己的身體,不知道被誰埋在了地下,並且被一羣小鬼藉助身上的陰氣,勾魂害人。
這樣,張元才生出了把屍體挖出來,想辦法重新活過來的念頭。而且,直到現在,他仍然不知道,當年是誰在害他,爲什麼要害他。
聽了張元的話,我心裡隱隱約約有些明白怎麼回事了:“照這麼說的話,鬼市下面的屍體是你的身子,棺材裡面裝的是你的魂魄。等於我幫忙,然後把你救活了?”
張元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我本來打算讓小道士幫我,沒想到誤打誤撞遇到了你,這大概就是佛家說的緣分吧,冥冥之中註定,你要當我的徒弟。”
我心理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我怎麼說也是大學畢業,雖然現在是在賣保險,但是畢竟有大好的前途。跟着這個活死人當徒弟算是怎麼回事?
於是我建議道:“瘦道士確實一直想拜你爲師,要不然我們倆換換,你收他當徒弟,把我放走吧。”
張元冷笑一聲:“你還想前途?許由,你吃了怨鬼的供飯,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我被他的目光看的有點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問道:“意味着什麼?”
張元饒有興趣的看着我:“冤鬼冤鬼,一口怨氣未了。加在生人身上,就是黴運。你吃了它們的鬼飯,這輩子都得黴運當頭,一事無成,百無一用。”
這話像是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把我心中積極向上的火苗一下澆滅,我仍然心有不甘的問道:“真的?”
張元很鄭重的點了點頭:“跟着我,可以保你平安,不愁吃穿。況且,你既然已經拜師,就是這一門的人了,終生不能改動。”
我有點心灰意冷,但是卻又不肯相信,試探着說:“如果我不想當你徒弟呢?”
張元看了看我:“我這輩子不強求別人,你不想當我徒弟,我也不攔着你。但是我要警告你,你活不過三天。”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威脅我?你要殺了我嗎?”
張元搖搖頭:“我沒必要殺你,這是命。你會死於各種意外,水災,火災,沒有人知道。如果你肯跟我一段時間你就明白,我這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我沒有說話,心裡搖擺不定。
張元看我猶豫不決,擺擺手說道:“這樣,你象徵性的當我幾個月的徒弟,等我完全復原,報了仇,你就離開,怎麼樣?也算對祖師爺有個交代。沒準他一高興,就放過你。”
我點點頭:“也好,試試也好。”心裡卻在嘀咕:“能進不能出?我怎麼感覺這是搞傳銷的?”
我和張元說了一會話,心裡的恐懼,漸漸消退了。有那麼一瞬間,我恍惚間忘記了他曾經是一具死屍。也忘記了他曾經在醫院抓走別人的魂魄,因爲他說話太像正常人了。
一直坐在我旁邊的方丈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照這麼說的話,你是活人?在地下埋了這麼多年,居然還能活着?”
張元微微一笑:“這就是道術的精妙之處。那把桃木劍插在胸口,有點像是閉氣功,看起來是死了,實際上,一直等待活過來的機會。”
我和方丈聽得似懂非懂,但是都有點放心了:“是道術就好,不是死人作怪就好。”
這時候,張元看着我們倆:“你們兩個,問完了沒有?去給我找件衣服啊。許由,你這徒弟當得,就讓師父這麼光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