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誰,是誰殺死了林獻?是那個人嗎?
是那個大魔宗嗎?
暖黃的燈光下,我的臉色煞白。轉過頭,看見還僵化的黃佳,頓時一個激靈。對了,黃佳,我要救黃佳……
混沌中彷彿找到一個目標,我急忙走到黃佳邊上仔細打量起來。
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沒有破綻,全部都是硬邦邦的石頭。怎麼辦,我要怎麼辦?我急得嘴脣乾澀,喉嚨裡有些發癢,猛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接下去的時間裡,我嘗試了我學過的所有招數,試圖解開黃佳身上奇怪的符咒。火符,水符,一遍遍嘗試,一遍遍失敗。
我滿頭大汗地跪倒在地,後頭的陳蓓蓓依舊趴在那裡,已經由大哭變成了偶爾抽泣。爲什麼都沒有用,用手捏着塵拂的手柄,另一隻手攥緊一疊符紙,我的眼睛是迷茫而憤怒的。
想不出來,我想不出任何的辦法救她!
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黃佳在自己面前消失,就像剛纔林獻一樣?
這個念頭冒出來,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一年前的那個盛夏,在阮家宅院發生的種種,悄然消逝的生命,無辜的替代品阮嵐,靈魂需要轉移才能救命的白冥安,還有那句陌生人的身體……
一切的一切在腦海中交織,畫面翻轉成猩紅的色彩。
我看見自己躺在那裡,手臂插着細細的導管,血液從導管裡流出去。忽然,鮮血從四面八方涌動出來,我的身體上。我的嘴巴里,甚至是我的眼睛裡都沾滿了鮮血。
慌張,恐懼,無處可逃的禁錮感。
不,不!
“咳咳咳!”
我低頭又是一陣猛烈咳嗽,感覺到手心有一種粘稠之感,張開一看。一團豔紅的色彩。觸目的霎那。我的瞳孔猛地放大。
忽然間,地面開始塌陷。
我來不及反應,身體懸空。倉皇的手臂來不及握住任何的邊緣,便隨着吸力急速下降。
“啊!”
我閉着眼睛大叫起來,落下落下,一直在落下。期間我不敢睜眼。直到下降停止,氣流恢復平緩。耳邊安安靜靜,聽不見任何的嘈雜。
這時候,那一顆慌亂的心似乎有了有一絲鎮定。
過了很久,感覺到腳邊有什麼東西在磨蹭。我的肩膀僵了一下,緊接着有什麼軟軟的,帶着一絲冰涼的東西舔着我的手指。
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立刻側頭看去,就看見一個綠油油的大腦的。那一雙溫順的綠色大銅鈴似的眼睛。
是燚,迷茫不安的瞳孔放縮幾下,我的嘴角咧開來。伸出手去摸它光溜溜的腦袋:“是你啊。”
燚很喜歡我的親近,在我的觸摸之下歡樂地吐着舌頭,看着它的樣子我先是笑了笑,然後便看見它身體右側上面多了一個印記。
大鐵錘。
林獻的大鐵錘。
我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按着它頭頂的手一重,它有些不舒服地低低叫了起來,我忙鬆手把它拉近細細看。沒錯的,大鐵錘的印記這樣顯眼,我可以確定它之前絕對沒有的。
那是什麼意思?
林獻被灰色煙霧殺死。而他的武器成爲它身上的印記。那是說……殺死林獻的是燚?
這個念頭讓我驚愕地退後一步,保持了一點距離,燚正享受着我的親近忽然感覺不到了,不由奇怪地擡頭,溫順的眼眸裡閃動着綠色光芒。
看着我,充滿疑問,像是在說它做錯了什麼。
我艱難地動了動嘴巴,努力邁過去蹲下來,望進它的眼裡:“你聽得懂我的話,對不對?”
它點頭,開心地又要伸出舌頭舔我的手,我躲開去,制止它往我這邊竄,認真地問道:“你告訴我,那個人……”心頭微微痛着,“那個林獻,對,就是你曾經幫助的那個傢伙,他是不是……是不是被你……”
話到嘴邊,我才發現這樣艱難。
對於這個幾次相救我於危難之中的異獸,我內心中抱有一份同一陣線的情感,陡然發現它有可能殺死了一個林獻,斷了一件大事的線索,讓我感覺非常不安。
異獸果然同人性,它感覺到了我的情緒,忽然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看它這樣極力否認,我心中的那一點疑慮和氣悶一下子就散去了。
我笑了出來:“我相信你。”
動物是不會撒謊的,異獸雖然不是陽間的那種動物,但世間萬物都有個對應,在我看來,燚這種陰間的生物和陽間的貓狗猴沒什麼兩樣。
既然它們有忠誠和善良,燚爲什麼不可以有。
一旦確定下來,嚴肅的氣氛頓時得到緩解。在燚的玩鬧之下,剩下的一點點不安也消散殆盡。這傢伙又把我背到身上,在陰海星雲瀰漫的天域裡漫步。
它的步伐很穩,速度隨着心情隨時變化,有時候很快有時候愜意,玩了一會兒,我剛剛面對意外差點就被撞得四分五裂的信心和毅力漸漸又回來。
我摸摸它的兩隻角,示意它停下來:“好了,燚,我要回去了,我的朋友還等着我去救她。下次我們再玩吧。”
燚扭頭,綠汪汪眼睛眨動兩下,溫順地俯身把我放下來。
“好乖。”
我讚賞地摸一摸它的腦袋,它趁機把臉往我手裡湊,軟軟的呼着涼氣的鼻子在手心摩挲,我感覺有些癢,不由笑着躲避。
“好了好了,我認輸了。”
燚卻沒有停下動作,反而越發堅持地竄動,漸漸的我察覺到一種信息,它給我傳遞的信息。我蹲下來問它:“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燚點點頭,吐着舌頭順勢在我臉頰上掃了一圈。
我抹去一臉的口水,點頭:“好。那你說吧。”
雖然是異獸,燚也沒有那種能用語言和人溝通的能力,它只是坐下來然後用後腳站起來,在我詫異的目光中不斷旋轉,緊接着倒地翻滾。
就這樣站立旋轉,倒地翻滾,兩種重複往復了好多遍。它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
綠色的外皮閃現出一股黃色的光芒。漸漸的,腹部的那處光芒越發耀眼,幾乎像是在那裡困住了一個小太陽。隨着光芒綻放。燚的氣息似乎有些微弱下去,嗚咽幾聲,像是小狗一般惹人憐愛。
我看着很不忍心,伸手去摸它的肚子。希望緩解它的難受,卻感覺到一股灼人的溫度。幾乎要把手燙傷。
這是什麼東西?
燚的身體被越來越多的黃色光芒覆蓋,然後它猛烈抽搐一下,腹部的那塊光團忽然就轉移了位置,迅速地沿着身體紋路一路朝外。
終於到了咽喉處。燚張開嘴,黃光飛了出來。一直飛,飛到我眼前。停住了。
我愣了,燚已經恢復了原樣。不復剛纔氣息微弱的樣子,重新又恢復了活力,在我腳邊磨蹭幾下,用大眼睛凝視着我。
我看着它,分析道:“你是要我拿着它?”
燚用力點頭,我轉過頭來,盯着那團光猶豫了一會兒,剛纔的灼熱還清晰得記在我的腦海中,即使是隔着肚皮都異常燙手,要是直接徒手去觸摸我的手會保得住嗎?
我遲疑着,卻看見那黃光漸漸淡下去,露出裡面的一點輪廓,只隱約看到一點我的眼睛立刻就放大了,伸出手毫不猶豫握住一角,隨即把它放在手心裡。
綻放的光芒又聚攏,集中回去。在我手中是一塊黃白老玉,它和當初被燚吞下去的那塊形狀一模一樣,但仔細看紋路卻又有不同之處。
中心的光澤更潤了,觸手摸去一片涼意。翻過去那一面,卻又是溫潤的手感。一塊玉,兩種感官,實在是令人詫異。
腳邊癢癢的,低頭看見燚咧開嘴巴,深處前爪比劃着,在別人看來它的動作很滑稽讓人一頭霧水,我卻像是和它頭腦貫通似的,很快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你是說,我朋友的詛咒能用這塊玉解除?”
見我理會它的含義,燚歡樂地吐着舌頭,像是一隻討得主人歡心的小狗正在小小地自得。
我心中一喜,拿着那塊玉仔細摩挲,太好了,黃佳有救了。得到這個消息後,我心急如焚再也不想浪費時間,哄了燚一會兒就拜託它把我送回原來的世界。
燚有些依依不捨,還是溫順地舔了一下我的臉頰,接着駝着我在原地旋轉,快速旋轉……
氣流急速變化,空間都在扭曲。
一個精靈,再睜開眼就看見自己保持着剛纔的姿勢,低頭看去,手心裡的血原來來自鼻子。我隨手摸了一把鼻血,起來走到黃佳身前。
拿出那塊玉時還有些疑問,要怎麼使用才能解除呢?
好在玉自己就有了變化,由中心開始散光,一點點輻射出去,直射入黃佳身體的各處關節,很快的灰色的地方開始瀰漫黃光,黃光所過之處肢體開始漸漸復甦。
那畫面太神奇。
就像是女媧造人最後一步一樣,她輕輕吹一口氣,泥人便有了生氣,活了,動了。黃光漫過後,黃佳的眼睛不再灰濛濛一片死氣,也有了活力,她眨巴幾下,接着面部抽搐了一下。
就像是繃緊的麪皮別人使勁地拉扯,她用力抽搐了幾下,終於嘴角一咧,嚷嚷出來:“哎喲!你奶奶的,我嘴巴都要僵硬了!”
再沒有這樣的時刻,我會如此的想念她的大嗓門,我激動難耐一把摟住她。
“喂喂喂,寧歡你幹什麼?”
“沒什麼。”我聲音悶悶的,掩飾着失而復得的喜悅和難受。
黃佳這時候發揮了她的粗神經功能,什麼也沒聽出來,然後很嫌棄地推開我,臉部恢復,身體其他部分也跟着恢復,她扭動着身體就像是老爺爺做操似的。
一邊動,一邊不斷叫着:“哎呦。怎麼這麼痛……”
“哎呦,要好酸哦……”
“哎呦,要死了,我胸口都抽筋了……”
事實證明,距離產生美,偶爾聽到她的抱怨是一種親切,但一旦次數增多頻繁起來,我的耐性就不斷下降,我在心裡一直勸着自己要忍耐。
她差一點就徹底掛了,對她要有點耐心啊。
黃佳扭動着胳膊,轉頭看着哭暈在地的陳蓓蓓,眼睛眨巴一下,道:“哎呦,這娘們這是殉情嗎?哎呦,真是好可憐,好感人啊……唔唔!”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太陽穴隱隱抽痛,她還是不開口比較好。
扭頭看着地上的陳蓓蓓,我眼眸微微暗了下去,喉嚨晦澀。對於她,我始終是有愧疚的,不管林獻的身份如何,這一年的時間內他算是隱沒了自己只願和陳蓓蓓相守。
要不是我找上門,說不定,他就不會出事,說不定他們還能多一些時間相處。
說不定……轉眼就過了一輩子。
眼睫顫抖了幾下,我鬆開手,黃佳不滿地正要抱怨,看着我沉默而小心地扶着陳蓓蓓過去,不由住了口。
事已至此,於事無補。
臨走前我把別墅所有的窗簾通通拉開,久未見陽光的房間被滿滿的金色覆蓋,在一片逆光之中我只希望陳蓓蓓能領會我的意思——黑暗終究不是她生存的地方。
林獻讓她犯傻,是希望她繼續她原本的生活,即使這個未來裡沒有他。
走下樓,宋理一襲熟悉的粉色襯衫映入眼簾,他轉過來,眉眼妖嬈:“寧寧,見到了嗎?”
“嗯。”我點點頭,對他說:“陳蓓蓓的男朋友的確是鬼,你還記得一年前從我們手中逃跑的林獻嗎?”
宋理聞言,露出一絲詫異:“是他?”
我點頭,擡步就往外走去,宋理有些奇怪地跟過來:“寧寧你要去哪裡?”
“找韓武,他不是等着案子破嗎。”我側頭,目光閃閃,道:“等回覆完他,我就把發生的事情全部跟你說。我想我們有麻煩了。”
不僅是我們,整個陽間的世界都有麻煩了。
宋理仔細看着我,雖然好奇卻沒有追問,溫和地點頭:“好,我打電話給韓武,約他見面。”
“嗯。”
半小時後,我們和韓武見了面,我告訴他那個鬼魂已經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