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時此刻也聽到了樓下的驚呼聲。
我知道那些圍觀的人一直都在等待着這一幕,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了。
而樓上的幾個人,已經嚇得心臟幾乎要蹦了出來。
我已經不知道雪筠要幹什麼了,難道真的要讓趙英跳下去?人要是蒙了,肯定是分析不出來是非種種,第一個想法就是雪筠難道是爲了公司要逼趙英跳樓?
可趙英跳樓到底有什麼好處?說不上還真的有,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趙英跳下去,估計就沒有人鬧了。公司把剩下的錢一賠,就算是多出點錢走公關,可能也省心一些。
可我知道雪筠不是如此狠心的人。
趙英那面站在樓上搖搖欲墜,四周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我知道下面的攝像機鏡頭一定是愛死了這一個畫面,可是樓上的幾個人都不敢亂動。
雪筠站在那裡倒是無所謂,對趙英說,你看好了,這個箱子裡有二十五萬,你要多少錢?四十萬麼?剩下的我給你。
趙英愣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算是離開了邊緣。
我知道趙英不想死,從這一步上來看更讓我確定她不過是在演戲,她離開了樓的邊緣然後對雪筠說,你有十五萬?
雪筠說,你不說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麼?有錢人家沒有十五萬麼?
趙英說,你會給我?你不會騙我?
雪筠說,如果我騙你,我剛剛就不會告訴你這個皮箱裡只有二十五萬了。我跟你說,十五萬不是什麼大數,不值得我騙你一次。而且我就算是騙了你,下一次你還可以跳樓對不對,沒有人會捆着你的。你過來,我們談一談。
趙英不敢靠近我們,還是站在那裡,保持着防衛的姿勢。
趙英說,談什麼?我現在就要看到錢。你把錢……取出來。
雪筠說,不可能,這筆錢我不會給你的。
趙英又後退了一步,嘶喊道,你果然是騙我。
其實我們都糊塗了,雪筠說給錢又說不給,雖然不知道給這十五萬是真是假,可突然改口是爲了什麼?
我對雪筠低聲說,你不會是夏瑤吧。
雪筠白了我一眼,哼了一聲。
我說,我怎麼感覺你在這裡搗亂呢?你是不是夏瑤?
雪筠懶得理我,而是對趙英說,我問你,你要這些錢真的是爲了小寶麼?你是爲了你的下一代麼?還是爲了你自己揮霍。
趙英說,我就是爲了小寶。
雪筠說,咱們都是女人,也不用把自己說得那麼偉大。女人總是需要享受一些的,但在這個時候,你別撒謊。我問你,你真的是要把這筆錢給小寶麼?
趙英說,我的錢都是要給我的娃的。
雪筠說,小寶是一個女孩子,我知道很多地方都是重男輕女。你是不是會不讓她上學?
趙英說,我就算是沒有錢,我也會讓小寶一直上學的,一直到她不想上了爲止。
雪筠說,那這麼說你會讓她上大學了?
趙英說,當然。你別廢話了,你給錢不給錢?四十萬要是少一分,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我不嚇唬你們,我立刻就跳下去。
雪筠說,這裡有二十五萬,我給你十五萬,正好四十萬,可以麼?
趙英說,你一會兒說給,一會兒說不給,你到底給不給?
雪筠說,我給,可是有條件的,我不會把錢直接給你。你過來,把和解協議簽了,把你的男人火化讓他入土爲安,然後你把公司的錢拿走。現在小寶雖然沒有身份證,可是身份證號有了,你找出來給我。我給她買十五萬的教育保險,只能在她大學畢業之後提取。這個保險我已經問過了,每年會給小寶交學費,一直到大學畢業之後利用身份證跟畢業證就可以提取本金,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動這筆錢。你同意麼?
趙英愣了一下,然後說,真的?
雪筠說,你信我麼?
趙英往回走了幾步,然後又快速地走到我們面前,兩個警察一下子衝過去,一人一個胳膊抓住了趙英。
趙英對雪筠說,你對小寶有這番心意,我謝謝你了。我相信你,一切都按照你說的辦。你們放開我,我要簽字。
我皮箱裡帶着合同,趕快拿了出來讓趙英簽字,趙英連錢也不查了,估計是雪筠徹底得到了她的信任,她痛快地簽字之後接過皮箱,然後身後的警察說,你因爲違反治安條例,需要進行拘留。
趙英對警察說,拘留我之前,能讓我把錢存起來麼?
警察想了一下說,可以,不過我們陪你去。
趙英嗯了一聲,對雪筠說,謝謝你了,我出來就把老公火化。
雪筠嗯了一聲,警察帶着趙英下去,我看着那個和解合同心裡輕鬆萬分。
雪筠長出了一口氣,我有些好奇的問道,你真的掏這筆錢?
雪筠說,其實我這幾天已經諮詢了,就算是沒有她演的這場戲,我也想要給小寶買一個保險。趙英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我們不清楚,但是小寶真的是一個好孩子,我希望她能夠得到良好的教育。
我有些感動,低聲說,沒有想到你居然如此的善良。
雪筠笑了笑,突然伸出了手,動作很慢很輕柔,卻很自然,毫不突兀,彷彿那一隻手一直都在那裡,好像是一朵潔白無暇的白蓮花盛開在空氣中靜靜地等着別人的採擷,我反倒是有些慌忙,好似捧着聖物一樣輕輕地碰觸了一下那白蓮,白蓮沒有動,我卻縮了回去,卻又快速地握住,緊緊地握着,生怕下一個瞬間它消散在空氣中。
雪筠淡淡地笑了,然後拉着我的手向樓邊走了過去。
我嚇了一跳,急忙握緊了她的手,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只好跟着她一步步走向了樓頂的盡頭。
雪筠走的方向並不是人們聚集的方向,而是另一個側面,她拉着我的手走到了樓沿,那隻小手很軟卻很涼還有一點潮溼,我心猿意馬地跟着她站在那裡,雪筠低頭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退了回來。
她並沒有鬆開我的手,而是看着遠處說,在這裡看世界,原來是這番模樣。
我還在感受着她手心的溫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天之後雪筠說,我們或許覺得趙英有些無理取鬧,可是坐在這裡真的需要勇氣,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心驚膽戰。或許她說得很對,我們並不理解她的困境。
我嗯了一聲,然後說,或許吧。你做得很好,爲小寶買教育保險的事兒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只是這筆錢……我將來跟你一起還給銀行吧。
雪筠撲哧一下笑了,她說,這是保險,又不是貸款,你不一次付清了,人家保險懶得理你。
我說,不是按年買的麼?
雪筠說,我要是分二十年出十五萬,你覺得趙英會同意麼?你放心,我的錢還夠,只是這筆錢花出去,恐怕就跟你一樣窮嘍。
我說,那算我借你的,等到有錢了,我還給你。咱倆一人承擔一半。
雪筠說,你這是想要分割財產麼?真麼聽起來跟……嘻嘻……
雪筠住口不說了,可是我感受得到她手心的跳動,那是她的心跳,這個律動很快,好像是一隻小小的白兔撞擊着我們的掌心。
雪筠似乎忽略掉了我們的手正在彼此地握着,她沒有鬆手,也沒有走,樓頂的風很大,但我們都沒有感覺到冷。
我好像是一隻貪婪的小獸,不忍心鬆開雪筠的手,也不敢多言,兩個人突然之間都沉默無語了,站在空曠的樓頂,天地之間的一切都靜止了,萬物失去了色彩,所留下的只有我跟她。
以及那溫暖的手和慢慢加快的心跳。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筠打了一個冷戰,我啊了一聲,鬆開了她的手,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批在了她的身上。
雪筠對我笑了笑,然後我們兩個緩緩地下了樓,彼此依然無言,慢慢地走出了這座老樓。
外面圍觀的人已經散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其實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你喧鬧,你繁華,你車水馬龍,可總有一天,甚至只是在那一瞬間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你冷清,你蕭條,你門可羅雀。
那麼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唯一永恆存在的是什麼呢?
或許只有愛情撩過心絃留下的那一抹溫暖。
我手中拿着公司的合同,需要趕快交給公司,問了一下,雪筠本來就有一點不舒服,也不想去公司看馬經理他們的表演,最終把外套脫了下來,自己打車回去。
而我是一步步走回公司的。
在這有些涼的天氣裡,我的外套帶給了我無限的溫暖。
一路上我嗅着雪筠的香氣慢慢地走着,猛然之間覺得一切都變得如此的美好。
這個冰冷的世界之前帶給我的都是絕望,是無助,是想要逃離。可是突然在這一瞬間,我非常的眷戀這裡,我希望自己永遠地留在這裡,永遠地被這種香氣環繞。
我希望今天變成永恆,希望掌心的溫暖會永遠地停留在我的肌膚上,希望衣服上的香氣永遠都環繞着我。
可我知道這是奢望。
恰如趙英所說的,富人無法理解窮人,窮人僅僅是活着已經精疲力竭了。
而同樣,窮人也無法理解富人,每一個窮人都覺得富人活得一定很灑脫,吃喝不愁,衣食無憂。
這是一種無法逾越的鴻溝,這來自於兩個無法溝通的世界,而我作爲一個窮人,能夠跨越這個鴻溝到達另一個彼岸麼?
或許愛情很簡單,可婚姻卻很複雜,我的老丈人肯接受我這麼一個窮小子?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這又是我們將來必須要面對的。
因爲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兒,婚姻卻是兩個家族的事兒,名門望族需要的是門當戶對,可不是什麼屌絲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