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克商會與卡明斯家族的隊伍在慈恩節後第四天整裝出發,當天就上了各大報紙頭條。
可以說,這個新聞渾身上下都是爆點。
首先,這是魔網恢復後,維利塔斯人所發起的第一次大規模外出探險。
其次,合作的雙方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撥人——巴斯克商會代表了近年、尤其是災難期間崛起的新興勢力,而梅爾文·卡明斯女士則代表了維利塔斯本土豪強。
更何況,巴斯克商會爲了能讓自身的政治地位足夠獨立,還專門退出了獅王。
“新錢”和“老錢”在理念與行事作風等諸多層面都有不同,這支隊伍的組合就顯得十分詭異。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們的交通方式——靠飛行士來拉飛艇。
雖說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事,但那都是人數較少的輔助飛行,主要還是靠充能石。
而這次,是一支豪華的船隊,各種工人、技師、研究人員與護衛加起來近三千人,還要再加上五百名拉客的飛行士。
除了一些必要的購入,他們幾乎沒有使用充能石。
所以大部分人都在觀望——
如果此次旅途順利,那麼就爲此後長途飛行擺脫充能石打了個樣。
雖說要購入這種特殊的輕量級飛艇,還得僱用飛行士拉車,更得準備好幾個虛空囊來儲備個把月的生活物資。
但是,這些所有的損耗加起來都不如充能石的花銷。
“他們不可能成功的,到時候梅爾文女士或許還需要我們去救她。”
凱威斯特安保的帕威爾·費德洛夫如此譏諷道。
他在充能石價格飛漲10倍時囤積了一批,所以比誰都期待巴斯克商會的遠航失敗。
屆時,這些石頭的價格必然將再度迎來一波飛漲。
…
五天後,這支豪華的船隊就已經抵達了死爪山南部的烏魯恩城。
這座城以前叫什麼已沒幾個當地人知道,但當初十六尊烏魯恩巨像“走”回蒼穹城的第一站便是這裡。
彼時的烏魯恩城還是一座小型聚落,隨後便名聲大噪,大家都說山下埋藏着大地之母的饋贈。
於是探險者蜂擁而至,他們一寸寸勘探地下,對每一塊石頭、每一處紋路古怪的岩層進行分析考據,最終替當地人發現了十幾條礦脈,讓這裡真正成爲了一座大型城市,經濟翻了好幾十倍。
某種程度上,這的確是“母神的饋贈”。
但資源依賴型終有結束的那天,於是這座城市最終又迴歸了此前半死不活的樣子。
巴斯克商隊的到來讓當地人十分驚訝,畢竟即使是魔網癱瘓前,他們也沒見過這種大陣仗。
城中最豪華的旅店中,雷德和威廉坐在一個僻靜處。
本來威廉沒打算參與這次行動,但在幾天的接觸下來,他發現自己愈發看不透這個年輕的柯努人。
非但看不清,反而總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些莫名的吸引力——
傾聽、包容、理解、認可,以及……默契。
可怕的默契。
這時常讓他感覺自己在照鏡子。
他從鏡中看到的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出生於單親家庭的敏感靈魂,因所處的環境過早看透了金錢締造的人際,由此誕生了早熟的智慧。
他築起高牆,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隱藏在看似親和、實則高傲的心牆之後。
他本以爲沒有人會理解自己了,可在兩人的相處中,他不止一次感受到無比舒適,甚至舒適的有些毛骨悚然……
往往出門前他都會狠狠的告誡自己:
——這怎麼能舒適呢!?
——明明應該看着那張臉就吃不下飯的!
可等與對方交談後,就會迅速淪陷。
——他真的好懂我。
——他真的太聰明瞭,簡直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很糾結。
但現在就沒那麼糾結,他有理由說服自己。
——是母親大人讓我纏住對方,免得暴露她今晚的行蹤。
“帕威爾的話你看了吧?”
啜了一口當地的玉米酒,威廉打趣道。
魔網每天早上都會將報紙發到他們隨身攜帶的接收端,帕威爾在最初那番言論後又接受了好幾次採訪,內容大差不差。
“他急了。”
多多不屑道:“帕威爾這個人,要說他是個蠢貨,那的確不妥,可要說他聰明,那就更不妥了。”
“哦?”威廉眼前一亮:“怎麼說?”
“他只有小聰明,就像下棋一樣,普通人只能看到未來的一兩步,他或許能看到第三、第四步,就因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比別人都要聰明,殊不知真正的佈局要看到十步以上,而這些人都只會保持沉默,因爲他們清楚,一旦說出來炫耀,結果就會產生變動。
“普通人看不到這些,所以時局變化與他們無關,來便來了,去便去了,只有許久之後回首,纔會感慨‘事情竟如此變化’,但帕威爾這種人,往往既抓不住機會,又看不清方向,比普通人清醒,比智者迷茫,因此人生的大多數時間都活在憤怒中——可悲的無能狂怒。”
“哈哈哈哈……”
威廉聽得非常過癮,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越來越喜歡對方——的說話方式了。
簡直就是他的嘴替!
“對了,威廉。”多多忽然問:“你母親這一路上修復了這麼多通訊站,有沒有發現一些異常?”
“這都瞞不過你的眼睛麼?”
威廉驚訝道:“除了我,她可是誰都沒有提起。”
“我可以通過材料的消耗來判斷呀。”
多多笑道:“南部海灣的第一次修復就失敗了,之後使用了雙份材料,接下來每一處站點,你們似乎都使用了雙份材料,以至於準備好的材料提前用完,經過白霧小徑時不得不從我這裡借……我可是專門憋到今天才問的。”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威廉撇了撇嘴:“按照她的話說,就是法陣的凝聚力似乎下降了,魔網沒那麼聽話了,需要以往兩倍的約束力才能奴……調用它們。”
他差點就把那個維利塔斯人的“禁忌詞”說了出來。
奴役。
“那她今晚帶着我的‘救生艇’離開,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多多問。
“救生艇”是整個船隊中爲數不多消耗充能石的小型飛艇,最多容納五個人。
聞言威廉臉色微變,隨後乾笑道:“你連這都發現了……”
梅爾文帶着人去了死爪山,租用飛行魔獸會暴露位置,而且那些魔獸不敢接近。
靠飛行士帶他們去的話,事後還得滅口——可巴斯克商會對這些飛行士看得像寶貝一樣。
思前想後,他們便開走了多多的“救生艇”,然後用幻術捏了一個欺騙其他人,反正一晚上也就回來了。
“我只是心血來潮,想給當地人介紹一下我獨立設計的‘家庭飛艇’,沒想到摸了個空。”
多多聳了聳肩,故意說道。
她其實純粹是胡扯,只不過她知道對方今晚故意停在這裡過夜一定是爲了死爪山,對着答案倒推過程罷了。
事後諸葛亮誰都能當。
威廉:“抱歉,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她的目的,但請你放心,消耗的充能石我會加倍賠付。”
“你覺得我是在心疼錢?”
多多搖晃着紅酒杯,故意冷笑了聲。
“我只是擔心梅爾文女士的安危。”
“安危?”威廉失笑道:“她可是一名七級的戰鬥法師,誰能威脅的了她?”
“但願吧。”
多多笑了笑,喝乾了杯中的酒。
晚風從窗外吹進來,兩人一時間都有些沉默。
忽然,多多看向威廉淡紫色的瞳孔。
“我的朋友,你應該仔仔細細調查了我的過往吧?”
威廉一愣,表情不自然道:“我的朋友,伱現在說這些幹什麼?”
“你既然調查過,就應該知道我經歷過什麼……我失去了很多東西,出賣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這纔得到了今天這一切。”
多多平靜地說道。
威廉竟從那張黝黑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易碎感。
多多:“像我這樣經歷過痛苦的人,心中難免會產生一些陰暗的想法,它完全違背了人性的崇高,過於陰暗,以至於光是想到都讓我自己覺得噁心。
“但是,我無法否認它們的確存在,存在於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對我的僱主巴斯克先生,對我的合作伙伴,對我所見到的一切高高在上的人。”
聽他這麼說,威廉的身體本能地顫抖了一下。
但他還是維持着表情,故意皺眉問:“我的朋友,你想說什麼?”
多多:“假如,你有一個真正掌控人生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