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章 嘆無常13
秋天,成熟的季節。
盧雨烈爲房玄齡涎下次子━━房遺愛。
當然,秦王府中亦是喜事連連,可惜的是出生的都是小花骨朵,沒有小蘿蔔頭。是以所有人的眼光看好身懷六甲的蕊夫人,因爲她的好事就在年底。王府中人都期待着她能夠爲秦王府生一個小蘿蔔頭。
時間果然是可以改變一切的。
若起初聽到這樣的消息我尚有心痛,但如今心如止水。
更有意思的是,我居然爲蘭諾伊抱不平起來。
在所有妻妾之中,除我之外,李世民唯一不寵幸的就是蘭諾伊!
蘭諾伊雖時有到我這裡敘舊、看望,但越來越失落的神情逃不出我的眼睛。
呵呵……只是我現在又能爲你做些什麼呢?我什麼也不可能替你去做。一切,都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人這一輩子,要經得起謊言,受得了敷衍,忍得住欺騙,忘得了諾言。慢慢的才知道:堅持未必是勝利,放棄未必是認輸。(1這段:來自本書書評區lvwsbb的留言,在些鞠躬感謝!)
有稚子相伴,有親人不時來訪,有上乘武功可修習,現在的我活得很是灑脫。直到這一日,我原本認爲的平靜生活被徹底的打亂。
“王妃娘娘,王爺要貧妾和您說一聲,他要出征了。出征期間,王爺決定將小王爺帶在身邊。”
恍惚中我問道:“什麼?你說什麼?”
承乾的奶孃如今在秦王府後院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可以說是在我一人之下的人物。她被李世民親封爲‘遂安夫人’,這個‘夫人’和楊絲蕊、蘭諾伊這些‘夫人’不一樣,李世民念她養育承乾有功,更憐她失了丈夫、孩子,是以封她‘夫人’之姿。不過是尊稱而已。說白了就是隻要照顧好承乾,那她就可以放心在秦王府養老。
見我沒聽清楚,只知一個逕的問話,遂安夫人笑回道:“王爺要帶小王爺出征了。”
“不。”他這是變相的想讓正在成長中的承乾疏遠我嗎?
“王妃娘娘,王爺說了,長則一年、短則半載,必能令您和小王爺團圓,讓您不必記掛。”
我正待開口反駁,卻被秦媽媽睨了一眼。突地我醒悟:昨兒晚上我還在爲如何擺脫承乾一段時日而頭痛,如今不正是個好時機嗎?
因爲,離我繼任大典的日子不遠了。
歷屆‘堂主’繼任的地點━━定軍山!
雖然心中有感覺他將去何處打仗,但我仍舊問道:“王爺這是要去哪裡打仗?”
“龍門告急。”
呵呵,真是孔雀東南飛啊,他要帶着我的乾兒去太原,而我要去的地方是定軍山。這是第一次我和他們父子分隔得這麼遠。壓下心中的不捨和異樣,我笑問,“父皇終於準了王爺的出戰之請?”
“是啊。太原本爲龍興之地,又是天下糧倉,龍門更是我關中屏障,龍門若破,河東子民就無望了。老天保佑,陛下終於同意了王爺之請……”
李淵這隻狡猾的狐狸,在‘成功’的打壓了次子的氣焰後終於決定派次子出征了。
似有什麼難言之隱,遂安夫人猶猶豫豫的看着我,又開不了口。見此情景,我笑道:“遂安,什麼事?如果你還在擔心我捨不得小王爺的話,就不必了,王爺帶小王爺出征歷練是好事,我舉雙手贊成。你去告訴王爺,我必在秦王府安心的等着他們父子凱旋歸來。”
左右看了看,見只有秦媽媽在內,遂安終於嘆了口氣,“王妃娘娘,貧妾纔不相信王爺是以貌取人之人。不是貧妾多嘴。您和王爺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是長有的事,只有這一次,時間也忒長了些,恁誰都不肯低頭……”說到這裡,她湊近我耳邊,“王妃娘娘,貧妾覺得,此次王爺戰後歸來,你們二人就‘小別勝新婚’,如何?”
啞然一笑,我失神的看着遂安,“你怎麼會這麼想?”
“貧妾這般還不是爲了小王爺着想。”
出其不意,我失聲笑問,“這和乾兒有什麼干係?”
本一直在房間的牀榻下、桌椅下爬來爬去‘尋寶’的承乾一聽我喚他的名字,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撲到我懷中,“母妃,蠶兒怎麼了?”
笑拍着他滿身的灰塵,我颳着他的鼻子道:“乾兒只知道陪父王出征,卻不知母妃捨不得你嗎?”
“蠶兒也捨不得母妃。”語畢,他眼中閃起興奮的光芒,“母妃和蠶兒、父王一起出徵!”
心中一澀,我再度颳着他的鼻子,“父王、母妃都走了,這偌大的秦王府誰來打理呢?”
摸着小腦袋瓜子,承乾嘟嘴看着我。
這神態極可愛,每每惹得我會調侃他,此次自然也不放過,我故意戲謔說道:“要不,父王和母妃一起出徵,留乾兒打理王府。”
“不,不。”承乾急了,小腦袋瓜子直搖,小嘴不停的說道:“蠶兒要騎馬、要扛槍、要殺敵……”
小小的孩子便被他教得殺起人來。我壓下心中的不滿,誘惑說道:“殺人的孩子會長難看哦。”
承乾瞪着我,肯定說道:“父王帥。”
這小子,知道我在騙他麼?他父王殺人如麻,確實也沒難看到哪裡去。看着承乾瞪着我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聲,“那善良的孩子會越長越美。”
“母妃美。”
“那母妃善不善良?”
承乾歪着腦袋看着我,半晌方點了點頭。
這小子,居然還要考慮一會子。我笑拍了一掌他的小腦袋瓜子,“好了,母妃是想告訴你,跟着父王學兵法就是,不要學殺人,明白不?”
“明白。”
“好了,去玩罷。”
眼見着承乾又樂在其中的往隔壁的房間尋寶去了,遂安‘噗哧’一聲笑起來,“貧妾帶這麼多孩子,就沒見有像小王爺這般聰明的。難怪王爺捧在手中怕飛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見我只是笑着不作聲,遂安又笑道:“當然,貧妾帶這麼多的孩子,也沒有一個像小王爺這般好哭的。”
“哭?”我心中一緊,我的乾兒爲什麼哭?
見我擔心的眼神,遂安急忙解釋,“貧妾說的是斷奶以前小王爺好哭。但自從斷奶以後,小王爺日日纏着王妃,夜夜纏着王爺,不知有多快活呢,每天高興得像只小燕子,哪裡還聽得到他的哭聲?”
我還以爲我的乾兒當着我的面笑,躲着我便哭呢。
既然我的承乾每日笑嘻嘻的,這是不是說明我教育得很成功,他真的成了一名小小的男子漢了呢。
見我嘴角帶笑,遂安似想起什麼,亦笑道:“貧妾記得,小王爺哭得最兇的那一次是他週歲那日晚上。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眉頭一皺,我“哦?”了一聲,想也未想的直接接口說道:“有這事?那爲何不將乾兒送到我這裡來?”
“王爺有交待啊,不論小王爺晚上如何吵鬧,都不得打擾娘娘,否則要將我們都趕走呢。”
原來如此!
只是……心中一笑:都過去嘍。
“真真的啊,許是小王爺有靈性,知道王爺要歸來,所以故意哭給王爺聽,好要王爺去疼他呢。”
這是什麼話?我‘噗哧’一笑,“遂安,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越聽越不懂了呢。”
“因爲小王爺哭得最兇的時候,王爺就出現了。我的天,將貧妾嚇了一跳。要知道,王爺那個時候應該還在高墌、在淺水原和西秦霸王打仗呢。貧妾當時還以爲是在做夢呢。”
我的笑顏漸漸不再:不對,有什麼是不對的。
對了,即便那日遂安將哭鬧的承乾送到我房間也見不到我:因爲承乾週歲那日我被人擄走,事後被帶到長安城外,親眼目睹了李世民歸京。
然後……然後……長相思!
“丑時!門主算得真準時……秦王爺置戰場不顧,特從戰場趕回爲恆山王祝壽。拳拳父愛一覽無餘。但不知禁慾數月的秦王爺一旦歸來,會不會太過寵幸他的王妃……秦王妃笑得這般自信、坦然,嘖嘖嘖……如果告訴你,你府上已然有另外一位秦王妃,而且……你們房中的蠟燭被我們點上了‘長相思’,但不知你做何感想?”
斗篷男、毀面男的話相繼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突地,我悚然一驚。起身厲目看向遂安,“什麼時辰?”
遂安嚇了一跳,茫然的看着我,“什麼?”
“王爺出現在小王爺面前是什麼時辰?”
“丑時。”
胸中一窒,我緊聲問道:“你怎麼這般肯定?會不會記錯了?”
“怎麼可能會記錯?貧妾記得極清楚,當時小王爺哭鬧不休,貧妾生怕是小王爺在皇宮慶生的時候撞到了什麼不該撞的東西,再加上‘丑時’正是陰氣重的時候……想着小王爺可能是撞邪了,貧妾還專門燒了三柱香呢。”
“丑時?丑時!”我搖搖晃晃的跌坐在屏榻之上,雙手痛苦的抱着頭:不可能,不可能,若李世民真中了‘長相思’,定然不會在丑時去哄乾兒。因爲那是一種禁不住欲的瘋狂之藥,不到蠟燭燃盡,不得解脫。
我寢房中的蠟燭,一般會燃到天亮……
“王妃娘娘,您怎麼了?”
“後來呢?王爺什麼時候回的寢房?”
‘噗哧’一笑,遂安樂了,“王妃娘娘,您怎麼了?這事都不記得了麼?王爺是天亮了纔回你們寢房的啊。那一晚小王爺哭得好厲害,根本不許王爺鬆手。王爺無奈之下只好抱着小王爺哄來哄去的,嘖嘖嘖……貧妾帶了那麼多的孩子,就沒見過這麼有耐心的父親,你是沒看見啊,王爺抱着小王爺在花園走了一晚上、說了一晚上的話呢,後來他們父子二人的頭髮上都有露珠了。”
一晚上,一晚上,呵呵……那麼說,李世民根本就沒有中‘長相思’!
那些我自以爲你濃我濃的瘋狂情景根本就不存在。
那些我想着欲吐的場景根本就不存在?!
“也正因如此,可能娘娘有點吃小王爺的味了,一大早見到和樂融融的父子倆,娘娘當時很茫然,後來就發了脾氣,無故吵鬧……鬧得王爺如何哄都哄不住,最後要娘娘餵奶給小王爺吃,娘娘也不願意,當時還惹得王爺好笑連連,直說‘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以後回來,第一個必來見你’的話。娘娘啊,您真的忘了麼?”
猶若驚雷穿體,四肢劇烈的顫抖起來,若非此時坐在屏榻上,我定然會無力倒地。心戰慄得莫名的疼。
一切,再清楚不過。
我冤枉他了。
“記得那一次,您和王爺鬧了好長時間的矛盾,也是這樣你不理我、我不睬你的狀況,直到後來從長春宮回來,你和王爺才重新合好。說起來,你們這一次比上一次鬧的時間還要長。唉,小夫妻啊,就是這樣,一鬧矛盾就搞分着住,所以貧妾說,小別勝新婚,王妃娘娘你就不要……”
遂安再說些什麼我根本就聽不進去。
只覺得背脊一陣陣發涼,更有那冰箭枝枝直入我頭頂,一時間我頭痛欲裂。
他說的‘再也不想親近’之詞,這個‘再’字不是指佟兒,而是指真正的我。因爲曾經親近過,所以當他發覺這個‘秦王妃’不正常後,便‘再’也不想親近。
分着住……也就是說李世民和佟兒在鬧矛盾的日子根本就沒有同處一室,即便是同處一室也是內外分明!
長春宮……長春宮中他已分辨出真假,是攜着真正的我歸的秦王府,在下人的眼中看着當然就是重新合好!
當分析清楚這一切後,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茫然的盯着眼前的遂安、秦媽媽,緊接着只覺得她們二人的影像越來越模糊,而我自己如一葉小舟飄浮在了風雨雷電交加的大海上,還有那鹹澀的海水不停的向我口中灌來
漫天的烏雲似他的容顏,撕裂的雷電似他的咆哮,“觀音婢,你可知道,自從將你放在心中,我不介意負天下、負世人。可你呢?我若真在你心中,即便我有那三千弱水又如何?我以爲你會堅信我定當只取一瓢飲。呵呵……我真傻,以爲你對佟兒之事不聞不問是對我的全然相信,但……沒有,不但沒有,而且此事還發酵般在你心中漸滿……觀音婢,知道麼?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即便你被擄在外,即便你受盡欺凌,但我從來不懷疑你。我有的是自責、有的是憐惜、有的是想着以後謀盡一切讓你忘卻自己曾遭受過的災難。我以爲我們夫妻一體必能夠體會彼此的心意,我以爲我們夫妻心有靈犀必能夠橫掃這所有的噩夢。如今看來……就算我們夫妻一體又如何?原來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你終究不是我。”
自從我數度發生溺水之事,從此這溺水之懼便入了夢魘,我時常因在夢中沉入湖底因窒息而驚醒,安慰我的人便是他。他總是懊惱說着‘爲什麼不先救我的觀音婢,否則便不會有這可惡的夢魘’之話,是以後來他逼着我練習游泳。
他說過,我精得似狐狸,他堅信我既然能夠聰明的逃脫頡利的‘魔爪’,那不論我遇到什麼災難,必能再度機智的逃脫。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謀盡一切爲我建立另外一個安全通道令我不再夢魘於危險的陷阱。
他對我是如此的信任,如此的寵!
我呢?
我也說過他精如獵豹。那我爲什麼不去想精似獵豹的他也有可能嗅出絲絲不一樣,所以會成功的避開佟兒,避開‘長相思’呢?還有,那麼長的時間,以他的精明,他沒有辨出佟兒的真假,不就更說明他沒有親近過佟兒嗎?
想通箇中道理,“啊”的一聲大叫,我從屏榻上翻滾到地面,然後拼命的吐了起來。
噁心,這次我在噁心我自己。
原來,他說的是對的,我終究不是他,我們夫妻並非一體。
見我的情景,秦媽媽和遂安嚇了一跳,二人急忙上前要扶我起來,噤若寒蟬的遂安更是顫抖的問道:“娘娘,娘娘,您怎麼了?”
“遂安,你走,走。”
聽到我的厲喝聲,遂安不知所措,在秦媽媽的示意下急忙匆匆行禮告退。
“媽媽,我錯了,我錯了,我錯怪他了。”
聽得我的痛哭聲,秦媽媽急了,急忙捏着我的脈像,“娘娘,娘娘,稍安勿燥。您現在正在關鍵期,不能再走火入魔啊。”
“我要這一身的武功做什麼?我要這堂主之職做什麼?什麼都抵不上他的一個笑、一句誓言。可我將他弄丟了,再也撿不回來了。”語畢,只覺得氣血上涌,口中一腥,我吐出一口血來。緊接着,止不住的血從我口中噴出。
血幕之中,全部是那對着我笑的倨傲少年。我走到他面前,斷斷續續的說道:“是我令你哀莫大如心死的,是我令你心如死灰的,是我令你不再相信愛,也是我令你不再相信情,是我悔了你所有的純粹,是我……”
恍惚之中,只聽到秦媽媽說了句“娘娘,娘娘,恕老身得罪了”的話後,我只覺得胸前一顫,血幕中那個向我笑着的少年不見了蹤影。
秦媽媽點了我的穴。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見我平靜下來,秦媽媽急道:“娘娘,馬上就要去定軍山了,您不能,不能啊!”
曾經,對那個‘長相思’的夜,我似鴕鳥般的不去想,但佟兒的懷孕迫得我徹底的‘覺悟’,然後毅然決然的離開了他!
但如今,我才發覺,我的‘覺悟’是多麼的可笑。
曾經,寬兒與李世民未有絲毫相像之處,明明覺得這中間可能有問題,但我又似鴕鳥般的安慰自己‘孩子不像爹的多的是’。
但如今,我知道,李寬真的不是李世民的種。
我一生都在當鴕鳥,然後失去了我最愛的、亦是最愛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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