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酸菜味泡麪
時間一進入九月,早晚的溫差變大。
但白日裡溫度不減,尤其是一天裡氣溫最高的中午。
十一點五十,十四中的放學鈴聲準時在校園裡響起。
不多時,一羣半大的孩子跑出了教室,頂着晌午毒辣的太陽,一齊往校門口衝。
夏野屬於有車族,他斜揹着書包走到了車棚。
在各式各樣的自行車海中,準確地找到了自己那輛紅黑相間的山地車。
取車,擡腿,跨上,一氣呵成的動作,就跟跳舞一樣,帥氣又利落。
他背好了書包,又正了正頭上的黑色鴨舌帽,騎着自行車出了車棚,慢悠悠地往校門口去。
也就是在學校的門口,夏野遇見了好友喬大唐和喬木蘭。
很顯然,這兩個人是特地在等他。
三個人很有默契,一句話沒說,一起右轉,走上了枝繁茂密的林蔭大道。
“野啊,咱們組樂團的事兒,你到底跟你媽說了沒有?”喬木蘭的開場白是這樣的。
開學十幾天,她幾乎每天都有此一問,跟念緊箍咒似的。
夏野一聽這個,鴨舌帽變成了金箍,頭大。
他嘆了口無比沉重的氣,說:“再等等吧。”
喬木蘭抓了抓頭,急性子最聽不了拖延的話,不滿地逼問:“爲什麼?”
“我媽最近不太對勁。”夏野撇了下嘴說。
一提起他媽,他真的覺得很無語。
“你媽怎麼不對勁了?”這回接話的是喬大唐。
夏野用腳支住了自行車,一回頭,正對上他兩個小夥伴殷切又八卦的眼神,他很無奈地又撇了下嘴,不大愉快地說:“反正不大對勁,等她正常一點,我肯定和她提。”
說完,便騎着自行車左拐,猛地一蹬,竄出去了好遠。
喬木蘭“哎”了一聲,顯然是還有話沒說完。
喬大唐看着他的背影聳了聳肩,然後拉着喬木蘭的書包帶子說:“走了”。
兄妹兩個過了馬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夏野的家離學校僅有十分鐘的路程。
幾乎是與此同時,夏野嘴上那個不太對勁的媽,正揉着凌亂的頭髮哀嚎:“啊,救命啊,中午吃什麼好?”
對夏晴多來說,中午不吃都可以。
可那是三天前的她。
三天後的現在,即使她不吃,也得餵飽了她十三歲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兒子。
但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今天早上又忘記了得買菜這件事。
嗯,其實就算她買了菜,她也不會做。
夏晴多在冰箱和餐廳之間徘徊了好幾次,最後很乾脆地坐在餐桌前,沉重地嘆氣。
她放棄掙扎了。
此時此刻,她有多麼的想念她自己的媽呀!
媽不在家的孩子像根草,嚶嚶!
十二點十分,夏野把自行車鎖在了小區樓下,刷開了電子門,一個健步竄進了正好敞開的電梯裡。
推門進屋的時間點也剛剛好,只聽微波爐“叮”的一聲響後,一股濃郁的方便麪味道,在整個房間裡瀰漫開來。
夏野皺着眉頭,邊換鞋邊說:“又吃方便麪?我一聞見那個紅燒肉的味道就難受。”
餐桌上放着兩碗方便麪,一碗是紅燒肉味的,一碗是老壇酸菜。
還沒吃過老壇酸菜泡麪的夏晴多聽見她兒子的吐槽聲後,決定忍痛割愛,把那碗老壇酸菜推到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說:“要不,你吃這個,好歹也換換口味!”
夏晴多女士,活了三十二年,這輩子最偉大的成就,就是總能成功讓他和姥姥姥爺從翻白眼到無語。
她怎麼這麼有本事?據說這是他姥爺解了三十二年也沒有解開的謎題。
夏野真的很無語,面對親媽,他連說聲“操”來發泄一下不滿的情緒都不可以。
他壓住了內心的暴躁,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坐到了餐桌前,拿起筷子把碗當中那團還沒有完全散開的酸菜攪拌均勻,然後又把麪碗推了回去。
“我不吃酸菜。”
“那就只有紅燒肉味的了。”夏晴多一對上她兒子冷酷的表情,聲音都柔軟了三分。
沒辦法,她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有欺軟怕硬的毛病。
“嗯。”
好在,夏野沒再拒絕,一伸手拉過了紅燒味的方便麪,埋頭吃了起來。
方便麪要趕緊吃,要不然就沒法吃了。
夏晴多也低了頭,一時間屋子裡安靜的只有偶爾發出來的吃麪聲音。
她總覺得這三天來的經歷就像一場夢,可這夢真實的叫人害怕。
還有老壇酸菜面……比起其他的方便麪,真的驚豔的讓人想哭。
“媽,你神經病好點了沒有?”夏野吃了沒幾口,又想起喬木蘭說的事情,擡了眼皮,顯得憂心忡忡。
夏晴多正陶醉在老壇酸菜的魅力中,反應了一下,纔想起她兒子說的是三天前的事情。
三天前,她一覺睡醒,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如同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年,第一反應是很沒有節操的——她要是小個幾歲,一定泡他。
跟着卻聽見美少年用很是焦慮的聲音喊了她一聲“媽”。
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驚恐的事情了,比去動物園玩,掉進了熊山上,更讓人想哭。
她看清楚了屋子裡只有她們兩個人時,失控地尖叫了起來。
“我跟你說了,我不是神經病,我就是……”夏晴多的腦子轉了又轉,悶悶不快地總結了她現在的狀態:“我就是有點暫時性失憶……要不然我就是魂穿了,或者時空錯亂,我從過去來到了未來!”
夏野的態度本來還可以,一聽見他媽這麼不要臉的話,頓時一聲冷笑。
看吧看吧,說實話都沒人相信。
夏晴多一本正經:“我跟你說,睡覺前我真的還活在2002年,那年我十八,上大二。一覺睡醒2016年了哎喲我去,我有一個十三歲的兒子哎喲我去,我明明連男朋友都沒有,你不知道這是一件多麼驚恐的事情。你真的確定,我不是那種遇到了車禍,變成了植物人,一睡就睡了十幾年的睡美人嗎?”
夏野要是英年早逝的話,一定是被他媽給活活氣死的,他皺着眉說:“夏晴多,你要是不想告訴我我爸是誰,你就直接說,不要裝神弄鬼。”
“哎喲喂,我不止不記得你爸是誰,我連你都不記得了呀,兒子。”夏晴多很認真地在“兒子”上面咬了重音。
“你乾脆說你是屬蚯蚓的,雌雄一體,自己讓自己受|精,生了我!”
“還別說,有這種可能!”
“你太過分了,夏晴多!”夏野真的被氣到了,筷子一扔,凳子踢的梆梆響,一扭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過分了嗎?
“小屁孩,你要是一覺睡醒變成三十多歲,未婚,還帶個父不詳的拖油瓶,我敢保證你都沒有活下來的勇氣。”
夏晴多撇了撇嘴,對着夏野緊閉的房門喃喃自語。
鬼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
明明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睡一覺就成了風韻猶存的孩子媽,她上輩子到底幹了多少天打雷劈的事情!
啊,酸菜味的泡麪也不能彌補她失去的青春,想咆哮。
夏野一點五十出了自己的房門。
這個時候,客廳裡已經沒了夏晴多的身影,餐桌上還放着兩個沒收的麪碗,而她的房門虛掩着。
他的心情很是煩躁,沒有和她打招呼,徑直離開了家。
關門的聲音真的可以證明她兒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
每天面對她的表情只有一個,特別冷酷的臉,就像不是她親兒子似的。
現在要是有人說:嘿,這不是你親兒子。
真的,夏晴多一定會呼出一口長氣,哎喲菩薩啊哎喲佛祖啊,謝天謝地。
以她十八歲的腦回路,實在是弄不明白如此清醒的自己,會在未來成爲一個未婚媽媽。
就是基因突變,也不應該啊!
夏晴多不止這個問題想不清楚,到目前爲止,整個人都還是混亂的。
她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默唸着:萬一再睡醒,又變成十八歲了呢!
雖然這茬她已經想了三天,而這三天裡,大大小小的覺,她睡了不下十次。
但人不能遇到一點兒挫折就放棄對吧!
所以,美夢啊,快來,快來!
夏晴多閉着眼睛,咧着嘴笑的樣子,活像童話書裡拐騙兒童的老巫婆。
可她還來不及做夢,就被枕頭邊的手機震醒。
她一個激靈,翻坐了起來。
手機唱的特別歡快,夏晴多把手機拿在了手裡。
手裡的觸感是真實的,眼前的屏幕卻是花的。
昨天這部手機也是冷不丁唱了起來,睡覺睡到走火入魔的她,一擡手就把它扔飛了出去。
現在她很認真地凝視了片刻,也沒能看明白來電顯示,索性試探性地伸出食指,點了一點還能看出來是綠色的接聽鍵。
手機裡頓時傳來了一個男人咆哮的聲音,“夏姐,你終於接電話了!”
夏晴多又嚇了一個激靈,差點沒從牀上翻滾下去,她盯着自己的手指頭自言自語:“哎喲我去,居然真的不用觸屏筆!”
“夏姐,不是說好了今天下午給飲料家結算嗎?人家都等半個多小時了,你怎麼還沒來超市啊?你要再不來,我打電話給周阿姨告狀了啊!”
什麼飲料家?
什麼結算?
夏晴多一句都沒聽懂,但她還記得自己的老媽姓周,和她同齡的孩子,會親切地呼喚她媽“周阿姨”。
並且周阿姨的脾氣不好,連夏叔叔都不敢惹她。
她試探性地說:“我睡了一覺腦子有點兒迷糊,請問我怎麼去超市啊?”
“夏姐,咱能不玩了嗎?”電話那邊的人在哀嚎,聽聲音可能還想痛哭。
夏晴多用手指卷着被單,很無辜地說:“你不說我就不去哦。”
“下樓,出小區正門,左拐,第一家超市。”
臨掛電話之前,男人咬牙切齒地補充:“帶錢。”
廢話,誰出門不帶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