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兗使滿寵
次日,劉備傳出話來,暫以太史慈爲劉封的弓馬老師。
劉封年歲尚小,氣力不濟,平日裡也要學習經綸,他事可暫緩。
至於文事拜師,這可是重事,可待價而沽,暫時是不能放出去的。
況且以徐州觀之,有資格爲劉封師父的,也僅僅只有兩人,一人爲張昭,暫時還未應闢。
劉備得琅琊後,諸多繁多,眼下已經漸漸理順,便又打算再次遣人前往廣陵徵辟張昭。
張昭實際乃是彭城人,只是他家鄉此時已爲曹操夷爲平地,所幸他家人已經逃出,正寓居廣陵,以待明主。
劉備之前入主徐州,除了全力支持的陳登和糜竺,幾乎沒有什麼人看好他,張昭也不例外,兩次拒絕徵辟。
這次再發州使,當是第三次徵辟了。
歷史上張昭雖是投降派,卻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張昭是傳統的士族,他重視朝廷法度,內心是對大漢有畏懼和親近心理的。這也是在赤壁之戰時,他力主求和的原因之一,另外兩個原因,自然一個是曹操勢大,勢不可擋。
最後一個,則是他張昭即便投降,也不失高官厚祿。
可如果說張昭對不起孫家,那就是可笑之言了。
要知道孫策死之前,可是對着張昭說了劉備一樣的遺言。
張昭卻謹守臣節,掌控大局,爲孫權鎮壓不服,征討叛逆。
孫權一輩子沒能炸毛成功的就只有張昭,哪怕魯肅都在死後爲他逼逼過,可只有張昭,讓孫權敬畏有加,不敢輕慢。
最後能讓壯年孫權放火燒門,又自己滅火的人,也只有張子布一人了。
而且張昭最厲害的一點,就是能夠調和淮泗集團和江東大族之間的關係,以至於孫權立國之後,唯有張昭一人,能得滿朝文武一致舉薦,就這一點,誇一句江東諸葛,實不爲過。
劉封在等,如果第三次徵辟,張昭還是不從的話,那就只能說動劉備親自去請了。
張昭確實是王佐之才,他若是一直待在廣陵也就罷了,可萬一他順着歷史上那樣繼續南下,結識孫策,那可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了。
另外一人,則是陳登陳元龍。
本就是徐州本地頂級士族,本人才華洋溢,學識淵博,更和劉備形同知己,最近更是收付琅琊,爲徐州建立功勳,已經超越糜竺,成爲徐州文武第二人。
可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劉備纔不能再讓劉封拜在陳登門下了。
之前因爲劉封不肯拜師陳登而大發雷霆的劉備,現在已經決口不提此事,其中原因,劉封知道,陳登也很清楚。
陳登心中很是遺憾,越瞭解劉封,越對劉封感到滿意。
他其實也很想爲劉封老師的。
只是現在看來,這希望是越來越渺茫了。
除開徐州本地外,還有兩人也是合適的人選之一。
一個是青州鄭玄,此人乃是東漢末年最大的名士,天下經綸之師,地位崇高,無與倫比。而且他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劉備的師叔,關係很是親近,也曾經爲劉備揚名過。
另外一人,則是豫州陳紀,陳羣之父,陳寔之子。
此人才學出衆,家傳淵源,乃是豫州有名的博學之士,聲名顯赫。
若是劉備能讓劉封拜他爲師,那麼陳家和劉家的關係將會更爲親近。
同時,豫州人也會更容易接受劉備的進入,使劉備向豫州方向的擴張變得更爲容易,根基也會更爲牢靠。
這些人各有各的好處,但劉封只能擇其一而拜師,沒法全部都要。
即便劉備,也陷入了猶豫之中,思考着該如何抉擇。
不過在此之前,劉備還有許多其他事情要處理。
比如來自兗州的滿寵滿伯寧。
滿寵以曹操使者,來到郯城時,即便輕車簡從,也引起了郯城父老的憤怒。
徐州父老爲曹操屠戮不計其數,昔日曹操兩徵徐州,郯城城內士民父老,一夜數驚,險死還生。
這讓他們對曹操的使者如何能生出好感?
沒把對方當場打死已經是尊禮守法了。
劉備派出夏侯博,帶甲士一屯,前往護衛,保護着滿寵入了州府。
緊接着,滿寵被請入正堂,劉備和一衆州府官吏已經等在這裡久候了。
之前劉備就同衆人商量,探討滿寵此次前來的目的。
陳元龍第一個發言,認爲滿寵此來,定是曹操擔心我徐州背後發難。
兗州此時戰火如荼,曹操雖然反撲得手,也不過才掌控了一個半郡,主力還在東郡和呂布鏖戰,雙方的戰線越拉越開,已經鋪開到定陶國、山陽郡、任城國和泰山郡。
兗州總共也就八個郡國,現在五個郡國兵火連天,可謂是生靈塗炭。
若是徐州在這時候復仇,背刺曹操,那曹操縱然是韓信復生,也只有北撤黃河,投奔袁紹這一條路了。
因此,其他人也紛紛贊同陳登,認爲對方所言非虛。
那徐州到底該如何抉擇,大家又開始爭論起來。
主要持復仇態度的,是以簿曹從事田冉爲首。
田冉,字伯剛,東海頂級士族,家中歷任千石縣令,在陳球出現前,田家在徐州內實是穩壓陳家一頭的。
只是眼下兩家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
不但是名望上的差距,實力上也相差巨大。
田家主要的產業都集中在東海郡西部,在戚縣、昌慮、合鄉置有大量田產和工坊。
曹操一來,這些地方盡數化爲白地,田氏如何不對曹操恨之入骨。
先前無力報復也就罷了,眼下劉備居然整合了丹陽軍,收復琅琊,又吞併了泰山軍,實力比之陶謙在時,不降反升。
而曹操那邊卻是深陷泥潭,被呂布背刺,兗州變色,一州州牧竟然只剩下了一個半郡國,而且兵疲糧缺,軍械全無。
在田冉等徐州人的眼裡,只要輕輕推上一把,曹操就將徹底斃命,這讓他們如何能不激動,一時之間,上躥下跳,想要說動劉備西征。
“不可!”
陳登站起身,呵斥道:“汝等身爲州吏,當以明公和州中利益爲重,怎可以挾私廢公?”
“曹操雖困居東郡,仍有雄兵五六萬,可謂強敵。呂溫侯有陳宮、薛蘭、李封、張邈等人之助,卻依舊反居守勢,可見一斑。”
“爾等要明公西征,兵士甲冑何來?糧草又在何處?”
陳登冷笑道:“諸君以爲州中兵馬都是汝等家中部曲不成?”
田冉等人臉色訕訕,雖然心裡依舊不怎麼服氣,卻沒人願意和陳登正面衝突。
此時,劉備開口道:“元龍所言,正是備之所思,可先令滿寵覲見,我等先看看曹兗州想些什麼。”
既然劉備做出了決定,那麼包括陳登在內的衆多州吏齊齊下拜應是。
很快,滿寵就被迎了了進來。
他剛脫去鞋履,步上殿堂時,堂中就有人大聲唾罵道:“曹操,毫無人性,禽獸是也,也知遣使往來?”
破口大罵之人乃是徐州士人王俊,添爲祭酒從事。
滿寵冷笑道:“吾主行事,乃是行霸道,汝等庸碌之人,何以可知?”
說完之後,滿寵也不去理對方,繼續朝着劉備走去。
滿寵此人,乃是酷吏出身,走的是西漢酷吏的路子。
曾任兗州督郵,後又代理同郡高唐縣縣令,因拷掠人犯致死而辭官歸家。
從這一點上來看,就可知道滿寵此人以及滿家在山陽郡中的勢力非同一般。
漢代拷死人犯是非常常見的罪行,許多官吏都犯過。
有的丟官罷爵,有的乾脆以死償命,而有的人,則像滿寵一樣,只需要辭官歸家,這事就算結束了。
最後一種人,往往有着非常厲害的背景關係。
還有一件事能夠證明滿寵家族勢力的強橫。
他十八歲時被太守徵辟爲山陽郡督郵,當時山陽郡內有一豪強叫李朔,此人家大業大,擁有私人部曲,素來行事蠻橫,欺壓無辜。
那時可不是眼下的亂世,當時可是承平日久,可不是誰都能隨意豢養部曲,並以此橫行鄉里的。
可這李朔就敢,而且還夥同一羣人一起幹。
幹了之後,太守竟然還不敢管,只能委託,滿寵前去。
滿寵去了之後,歷史上只有朔等請罪,不復鈔略這八個字。
仔細想想,這八個字裡藏了太多的事情了。
李朔這些人要真這麼容易伏法,太守爲什麼還要請滿寵去?
況且滿寵此人,能力卓著,性格剛強,執法嚴明,是一個國家不可或缺的特事型人才。
說實話,劉封其實很眼饞滿寵。
因爲滿寵此人不但清廉剛正,而且還很有頭腦。
曹操日後權勢滔天,想要置楊彪於死地時,就是讓滿寵出馬。
滿寵把楊彪抓起來後,絲毫不顧楊彪家族三世三公的家世,也不顧楊彪三公的身份,更不在乎楊彪名滿天下的大儒名望,在荀彧和孔融親自寫信求情,希望他尊重名士,可質問,但請不要拷問時,照樣用刑,狠狠拷問。
當時荀彧和孔融恨他恨的牙癢癢,卻硬是拿他沒辦法。
可緊跟着,拷問了幾天沒結果後,滿寵居然跑去對殺意堅決的曹操說,主公,我問清楚了,確實沒有證據證明對方勾連袁術,這人確實是無辜的。
不過我跟你保證,如果你想殺他,我就聽你的。
但我得先提醒您,這件事您必須得考慮清楚,這人名氣太大了,沒證據就殺的話,我是不怕當替罪羊,只是伱的名望卻會大受影響的。
最後,這番話成功說動了曹操,保住了楊彪一條命,也讓荀彧和孔融對他的感官瞬間觸底反彈,後來還主動表達了感激和親善之情,可謂是左右逢源。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極其聰明的酷吏,一個難得的法制人才。
不過現在是沒指望的,滿伯寧對曹操很是忠誠,更重要的是山陽還在曹操的影響力範圍內,雖然呂布也在爭奪此地,可滿寵卻是偏向曹操的。
對於衝突這一幕,劉備視若無睹,繼續端坐,等到滿寵行禮完畢,纔開口道:“曹兗州遣你遠道而來,所爲何事?”
滿寵對於劉備卻是相當尊敬,不敢有半點怠慢。
又行了一禮後,才正色答道:“吾主恐劉徐州爲小人所誤,做出親痛仇快之事,毀壞大局,徒使小人奸猾得意。”
“滿使此言可笑之極。”
陳登開口道:“曹兗州兩次征伐我州,大肆屠戮無辜,燒燬工坊,廢棄良田,這一一舉動,莫非乃是親善之行?若真如此,那我州願以此‘恩’還之。”
滿寵臉色微微一變,他懟王俊剛強非常,那是因爲王俊不過一碌碌無爲之士,責之無虞。
可現在說話的卻是權重徐州,功勳卓著,素爲劉備倚重的左膀右臂陳登,那可就不能隨便說話了。
況且陳登此人性情剛毅,敢作敢爲,若是當真激怒了對方,可是不利於此次出訪。
於是,滿寵立刻換了一副臉色。
“功曹所言,有失偏頗。”
滿寵一臉認真的跟陳登解釋道:“兗、徐之爭,始於陶公。若不是陶公先侵我州,曹使君如何會一入徐州?曹使君之父寄居於琅琊,也將徐州視爲親近故里。可誰知道他在返鄉途中,卻爲徐州軍屠戮,父仇不共戴天,爲父報仇,曹使君又有何錯焉?”
陳登冷笑,就要反脣相譏,卻被糜竺開口給攔了下來。
糜竺鄭重勸說道:“尊使此來,若只是想要口舌之爭,那便可回去了。”
“非也。”
滿寵不知道糜竺爲何會幫他圓場,但心裡暗暗感激,抓住機會,朝着劉備說道:“在下此來,乃是爲劉使君而來。懇請劉使君屏蔽左右,寵有密言,欲上呈使君。”
劉備左右目視糜竺,陳登,見二人俱不反對,於是便下令換密室商議。
這次再議,只剩下劉備,滿寵,糜竺,陳登四人。
糜竺當先開口:“尊使有何話要說,儘可以說了。”
滿寵感激的拱了拱手,朝着劉備說道:“劉使君,寵此次前來,乃是爲了兗、徐和睦而來。此事既對兗州有利,對徐州也一樣有巨利。”
劉備傾聽不言,陳登卻是嗤笑道:“君言過其實,我只看到此事對兗州之利,卻絲毫不知對我州有何利可言,更遑論巨利?”
滿寵這一次卻是露出了獠牙,回懟道:“正因閣下無知,不能剖析其厲害關係,我主深恐劉使君不解其意,故而才遣我而來。”
面對如此挑釁,陳登竟然也不生氣,反而重新沉默了下去。
滿寵一見,立刻把目標重新放在了劉備身上。
“使君,寵嘗爲使君剖析當今大勢。”
劉備微微頷首。
滿寵道:“當今天下,南北雙雄,南者,袁術也,佔據廬江,遙控豫州,心覬徐淮,旗下兵多將廣,糧食充足,可謂一方之雄。”
“北雄者,袁紹也,坐冀州豐饒之土,控幽並之鐵騎,大河以北,除公孫瓚外,已盡數俯首。可謂北地豪雄。”
“使君雖有徐州,卻也因爲徐州而與袁術結下死仇,只觀其自封爲徐州伯,便知袁術與使君不能共世也。”
“而袁冀州卻與我家使君情同手足,相互扶持。若是使君興復仇之兵而西向,我主必誓死抵抗,事有不濟,也當北向合流,徒然便宜了呂奉先和袁冀州爾。”
“況且如此一來,袁冀州必視使君爲死敵,使君南北皆是仇寇,兗州又爲反覆小人呂布所佔據,試問使君,您還能在徐州安坐自如嗎?”
劉備情不自禁的微微頷首,滿寵的這番話竟然與自己兒子勸說自己時的意見一模一樣。
而且劉封所說的更爲直白,清晰,比滿寵還要更爲深入一些。
看見劉備點頭,滿寵頓時心神一振:“使君,我主雖同徐州有仇,卻和使君無仇,不但無仇,還曾以兄弟相稱。此次前來,我主也令我傳話,想問劉使君可曾記得昔日之友誼。”
劉備嘆息一聲,終於開口:“孟德別來無恙?”
滿寵臉上閃過喜色,恭敬答道:“我主雖遇波折,卻百折不撓,正重新平定兗州,剿滅亂賊。”
“我主還委外臣,讓外臣提醒使君,袁術明年必定來攻徐州,請您做好準備,萬不可輕忽大意。”
劉備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尊使之意,我已盡知,只是若僅如此的話,備恐難以和州中交代啊。”
滿寵知道,這是劉備等他開條件了,於是不慌不忙道:“我主願割魯、沛兩國與使君。”
劉備頓時樂了:“孟德還是如此狡詐多黠,這魯國、沛國何時從豫州割給兗州了?還是他這兗州牧能管到豫州頭上去了。”
“使君此言差矣。”
滿寵一臉正色的搖了搖頭:“使君,魯國就在我州腹部,雖是豫州郡國,可兗州如何能坐視他人進入?”
“正是我家主上感念與使君您的情誼,才願意放棄對魯國的影響力。”
滿寵神情認真道:“使君您也是一方州伯,不可能看不出魯國位置的重要性吧?”
劉備沉默不答,但也沒有拒絕。
糜竺和陳登也都不說話,場面上陷入了一片奇怪的安靜中。
最後,滿寵還是沒有承受住壓力,吐出了最爲關鍵的一句話。
“劉使君,若他日袁冀州一統河北,大軍南下渡河,您若不想北面而臣的話,是不是會想要一個可靠的盟友一起抵禦北方之敵。”
曹操這時候其實是光腳的,劉備反而是穿鞋的了。所以曹操只要能看破局勢,就能反過來要挾劉備。因爲一旦曹操垮了,劉備得不到任何好處不說,局勢還會惡化。因爲不論是袁紹還是呂布,都不是一個好鄰居。而曹操因爲體量的因素,反而能和劉備達成平衡,而且他們倆還對對方有需求,將來手不定還得聯手抗袁。所以曹操纔會如此激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