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正堂迎使
聽見糜竺帶着請教色彩的問話,劉封倒是早有準備。
“大兄面前有兩條路走。”
“第一條,便是廣陵。時至今日,廣陵太守之位還未有人上任,之前是因爲戰事綿延,現在的話,應是我父還未有決斷。以大兄的資歷、能力和功勞,外放一任郡守並非不可得。”
糜竺的功勞太大了,先有爲劉備入主徐州的定鼎之功,後又有資助屯田的貢糧獻財之功,隨後攻略臧霸時,他和魯肅又都出了一大筆錢。
雖然這筆錢只是暫借,並非捐獻,但一樣幫了很大的忙。
劉備之所以會表舉糜芳出任琅琊郡太守,顯然是考慮到了這些功勞,算是一種報答。
不過要真仔細算起來的話,縮小版的琅琊郡守還是不足以酬功的。
聽到廣陵太守的位置,糜竺心中一動,目光中帶上了些許熱切。
顯然,糜竺很是意動。
畢竟廣陵郡可是個大郡,又是前線,顯然不會缺少立功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還能和劉封長期待在一處,增進感情,簡直是一舉三得。
不過糜竺並沒有直接定下,而是繼續問道:“不知第二條路是什麼?”
“彭城國相。”
劉封解釋道:“有了魯、沛和任城國,彭城國已不再是徐州一線,自然不能任由其荒廢。”
據劉封調查,彭城國確實慘遭屠戮,但不意味着彭城國就沒有人了。
曹軍當時又屠城,又洗劫郊外。
城裡的沒法逃跑,可郊外農村的卻是能逃跑的,總還剩下不少人口。
別看彭城國巴掌大的地方,面積和縣邑數量都是徐州最少的,可人口卻有五十萬,比廣陵郡都高出了八九萬。
眼下彭城國的居民一部分進了山裡,此時的彭城就是將來的徐州,周圍是有山的,只是不高。
後世徐州周圍的小山大約在一二百米,將徐州城區保護在中間,而東漢時期,因爲沒有沉降的緣故,周圍的山體要更高出許多,有三四百米,而且佔地也更大一些,容納了不少彭城士民隱藏在其中。
也是因爲這些山體的存在,彭城纔有易守難攻的名頭,成爲了兩漢時期徐州西部的唯一屏障。
曹操在彭城擊敗了陶謙之後,就徹底掌握了戰略、戰術雙重主動權,橫掃整個徐州,陶謙則再無反抗之力,只能龜縮在郯城裡面苟延殘喘,任憑曹操在徐州里燒殺擄掠了。
另外有一部分躲進了微山湖裡,就在彭城國北部,有一個超級大湖,其中最南端的一部分就叫微山湖,水中還有一些島嶼可以落腳,湖中水產豐富,足以養活不少人。
還有一部分又回到了城市、村落等廢墟里,曹軍洗劫過後,還要繼續征戰,不會一直停留在彭城,所以這部分人等到曹軍離開後,就偷偷的返回了家園。
最後一部分人,則是去了周圍各地當流民,靠乞討賣身求生。
綜合算起來,彭城國內大約還有好幾萬人,只要有人去收攏,很快就能將這些彭城人組織起來,重建家園。
“彭城雖然爲曹兗州所屠戮,然仍有數萬民衆未曾離開故土家園,家父一直對彭城牽腸掛肚。”
劉封嘆息一聲:“只是去歲的情況,大兄您也知道,我們實在是無力援助。今歲情況日漸轉好,家父有心加大屯田力度,可增五千至七千戶屯田。原本是想放在襄賁三縣,便於管理。可若是大兄願意去彭城任彭城相的話,我可力勸父親將這部分資源先轉給彭城。”
對面的糜竺陷入沉思,在他的視角里,廣陵雖好,但競爭者也多,彭城雖差,卻容易上位。
畢竟他身份只是別駕,想直接接任廣陵太守,阻力還是有一些的,可若是想去彭城的話,估計不但阻力全無,反而還會有不少莫名“助力”了。
劉封看了眼沉默的糜竺,繼續說道:“之前提到的鐵官營,雖然設置在下邳,卻可調撥給大兄管理,到時候也可使青壯在農閒時開礦補貼家用。”
糜竺點點頭,知道劉封是真心在幫自己規劃將來,心中很是感激。
糜竺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想聽聽劉封的意見:“那依少主之見,竺該選何處?”
劉封遲疑了起來。
其實糜竺不管選哪個,他個人都會鼎力相助,因爲對他都有莫大的好處。
糜竺如果選了廣陵太守,那以糜竺的脾氣性格,劉封顯然會得到對方的全力支持,成爲影子太守都不意外,而且緊要時刻,還能從糜家獲得財貨糧食的應急資源,多了個保險。
可如果糜竺選了彭城國相,那對劉封父子也是個很好的選擇。
爲了做出成績,糜竺肯定不會只依靠劉備父子的幫扶,必然會從糜家抽調資源加大收攏流民,增加屯田的規模,這樣一來,彭城國的恢復速度顯然會變得更快,而且從明年起,就能反哺徐州州府了,這不也是一件大好事嗎?
考慮了好一會兒後,劉封還是做出了更有利於大局一些,算是雙贏的決定。
“彭城國相吧,畢竟今明兩年未必會有大的戰事發生,反而是彭城收攏流民,發展屯田是無可置疑的政績。大兄完全可以在彭城國相上功成名就了,再轉任廣陵太守。”
糜竺點點頭,一口答應了下來:“好,就彭城國相,我明日便上書給明公,奏請外任。”
彭城現在不過是一片廢墟,糜竺肯去彭城擔任國相,那是爲主上分憂,劉備高興都來不及,其餘衆人也不會有反對的聲音。
隨後糜竺又跟着問了一句:“那廣陵太守會給何人?”
劉封笑了笑,糜竺雖然仁厚,卻並不是蠢人,因此也沒打算瞞他,直接回答道:“可能是長文先生之父陳公,也可能會是荀先生,或者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
糜竺恍然。
說完了事情,劉封本來打算離開。
可糜竺怎麼可能放劉封就這麼離開,自然是熱情挽留,最後只能在糜府吃了晚飯。
第二日巳時,徐州高層在正堂會見劉繇來使。
劉備自然坐在主位之上,身邊側後方還給劉封留了個位置。
徐州的文武官員分坐兩排。
糜竺、陳登、陳羣、魯肅、劉曄、簡雍、孫幹、關羽、張飛、甘寧、董襲等人盡皆在場。
許劭則帶着滕胄走上正堂。
如果是私下的情況,正堂中不少人都是許劭的擁躉,看見他就像是後世粉絲看見偶像一樣。
只是在正堂之中,事屬兩州,自然要先公後私。
劉備挺直身軀,露出仁厚的笑容,邀請道:“子將先生,先請入座。”
“劭謝過方伯。”
許劭和滕胄朝着劉備先行了一禮,然後走到一旁空出的席位上坐下。
正堂中陷入了沉默中,片刻之後,糜竺作爲別駕,主動開口詢問道:“子將先生來我徐州,不知所爲何事?”
許劭直起腰桿,朝着劉備先行了一個拱手禮,隨後說道:“左將軍袁術爲朝廷所重,賜予名爵,卻不思報國,反而進犯我揚州,不但割據地方,還屢次興兵,攻擊我主,視朝廷綱紀於無物。”
“久聞徐州劉使君寬仁愛民,克己奉公,對朝廷和天子一片忠心。”
許劭先捧了劉備一番,隨後接着說道:“以劉使君的忠孝,定然不會坐視左將軍橫行無忌,欺壓地方。我主爲揚州百姓奮起抗爭,然獨木難支,如今揚州士民水深火熱,我主又力不從心,故此特派外臣前來徐州,向劉使君求援。”
“懇請劉使君看在揚州數百萬百姓的份上,出義兵,下江東,扶正統,拒袁術。”
許劭說完話後,注視着劉備,等待對方的決斷。
沒想到劉備卻遲遲沒有開口,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
反倒是劉曄先站了出來:“子將先生,許久不見了。”
“原來是劉子揚,昔年就看出你是佐世之才,只是明珠蒙塵,不得人主。沒想到你竟入了劉使君的麾下,而且君臣相得,真是讓老夫很是羨慕啊。”
許劭看見劉曄,乾瘦的臉上露出了個點笑容,昔日在廬江時,也是多虧了劉曄家的照料,才讓他衣食無憂的安定了一段時日。
也因此,他對劉曄也是一通美譽,直言對方有佐世之才,兩家關係其實是不錯的。
眼見劉曄現在也端坐在正堂上,顯然在徐州集團內部的地位不低,許劭很希望對方能爲自己美言幾句。
若是換了曹睿時期的劉曄,許劭肯定能心想事成,可現在,劉曄正年少輕狂,意氣風發,而且還得劉備父子重用,成功說反廣陵,雖然過程有些瑕疵,但畢竟最後還是好結局。
這時候的劉曄,如何會因爲往日的關係而讓劉備父子誤解自己因私廢公呢?
事實上劉曄先行開口,也是怕許劭先跟自己說話後會讓自己顯得被動。
“先生過譽了。”
劉曄先是報以笑容,隨後臉色一正道:“先生,子揚既已歸附徐州,自當以徐州之利爲先,言辭若有冒犯,還請先生莫怪。”
許劭的心咯噔一下,沒想到唯一有交情的劉曄都這麼不假辭色,甚至充當急先鋒,難道徐州劉備並不想救援正禮?否則劉曄爲何會是如此態度。
沒等許劭想出答案,劉曄已經繼續開口了:“子將先生,我聞聖人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今徐州疲敝,兩年之內,遭遇兩度兵禍,彭城爲之不存,下邳、東海兩國,焦土過半,流民四起。我主仁厚良善,不惜以軍糧賑濟百姓,節衣縮食,簞食瓢飲,這才熬過了去年寒冬。”
“不怕尊使笑話,今年上半年的,我等收復琅琊的軍糧,都是別駕家裡出借的。”
劉曄搖着腦袋嘆息道:“可即便別駕誇富徐州,如何支撐得起如此戰事。若不是臧太守爲明公恩義所折服,開城投降,如今琅琊是否從我州府之命,也還尚未可知。”
“徐州這般情況,只可薄徭輕役,偃革倒戈,給徐州百姓休養生息的時間,才能讓徐州得以安定。”
“此時讓徐州出兵,救援揚州,何異於使徐州百姓虎口救人?”
“子將先生,您也是天下名士,安忍救一人而殺一人乎?”
劉曄一番話有理有據,先是訴苦,後是講理,即便是許子將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劉曄話音未落,陳登也挺起了身軀,衝着許子將拱了拱手:“子將先生,我下邳,東海兩國雖然殘破,但百姓好歹還有州府和官吏救助。可彭城國爲曹操所屠,上至郡守,下至百姓,無不家破人亡。此時尚有數萬百姓殘留於彭城,無人可依。”
“試問先生,我主該不該先處置彭城,救助彭城災民。”
陳登的幫腔,讓許劭意識到此次任務比想象中可能還要艱鉅。
略一沉思,許劭卻是直接衝着劉備拱手道:“使君,徐州昔日爲曹操所侵,以至於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幸得玄德公入主,收拾民心,賑濟災民,終使焦土得復人間,此使君之大功大德也。”
“今日之揚州,仿如昔日之徐州。使君救徐州於危難,又如何能忍心看揚州士民落入火海?”
“況袁公路自恃名門貴胄,輕視使君。”
說到這裡,許劭特地解釋了一句:“劭非是離間之計,使君可自遣人查探。袁公路在使君入主徐州之時,曾枉顧事實,大言不慚,更毀謗使君曰‘劉備何許人也,妄稱宗室,欺世盜名,也配入主徐州’,此人覬覦徐州久已,若非我主奮起反抗,領江東士民抵禦暴政,若讓袁術全踞江東,徐州還可得安寧乎?”
當許劭提到妄稱宗室,欺世盜名的時候。
坐在劉備側後的劉封清楚的看見自己老爹的拳頭硬了。
許劭還沒完,他還接着說道:“使君明鑑,袁公路此時還自稱徐州伯,其對徐州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因此,我主與使君不但是宗室親戚,更是脣齒之友也。玄德公助我主即是自助也。”
許劭這番話先肯定褒美劉備入主徐州的成就和功績,隨後陳述袁術的所作所爲,挑起對立情緒,再敘說道理,講明雙方休慼與共的關係。
不得不說,許劭這一番陳情還是相當有效果的。
至少場中是有不少人被其給打動了。
不過打動歸打動,但距離真的贊同還是有距離的。
眼看着許劭只陳情,卻不許好處,陳羣作爲老鄉,起身暗示道:“許公所言,實乃金玉良言。我主也爲揚州局勢而感到憂心,常思援助之事。”
同是潁川人,許劭怎麼會不認識陳羣。
他知道這是陳寔的孫子,陳紀的兒子,因此不敢怠慢,認真的傾聽對方所說。
對方前半句看似是在爲自己說話,可許劭依舊不敢怠慢。
陳羣繼續說道:“只是徐州凋敝,錢糧俱缺,我主即是想要援助揚州,也恐有心無力。若能有兩三年恢復時間,徐州當可出兵南下,援助正禮公。”
許劭眉頭緊皺,陳羣的話表面上全無破綻,可內裡的意思卻也十分明顯。
徐州在索要回報。
許劭心中很是不忿,卻也無可奈何。
對方所說的話也都是實話,徐州到底什麼情況,許劭和劉繇也都有所耳聞。
許劭和劉繇其實也奇怪劉備哪裡來的錢糧收復琅琊,南下廣陵,更不明白徐州軍突然之間爲何如此能打了。
可他們總歸是明白徐州本身還是缺錢少糧的。
許劭來之前,劉繇自然也是給了他談判的籌碼的,但人總是抱着能白嫖又何必給錢的心思,想要試試看能不能說動劉備出兵。
現在看來,徐州這些人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
許劭沉吟片刻,再度開口:“事成之後,揚州願以錢兩億,糧食一百萬石相酬,可分十年償還。”
聽到此言,劉封差點沒笑出聲來了。
劉正禮這是打算把揚州傳給他兒子了啊。
十年償還,也虧許劭說的出口。
更何況區區兩億錢,百萬石糧食,都未必夠徐州軍援揚成本的。
就以原定的計劃,廣陵擴軍兩萬,那一年呆在廣陵都得要五、六十萬石糧食,要是動起來,就算江東多水,這糧食消耗也可能增加三成到五成,甚至是翻倍。
許劭其實也知道這條件很沒誠意,可他卻故意拋了出來,想要試探徐州衆人的態度。
他的視線迅速的在劉備臉上劃過,然後一個接着一個的打量那些徐州重臣,發現大多數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怒色時,他繼續開口道:“另外,我主只求能保有江東,願以江北兩郡相讓。”
這話一出,堂中風向頓時一變。
正打算站起來怒斥許劭的陳登和劉曄險些失態。
許劭也是無奈,剛纔的試探讓他察覺到了徐州衆人不但胃口極大,而且必定覬覦揚州土地了。
這一點很明顯,如果不覬覦揚州土地的話,那麼對方的反應就沒有理由會如此激烈,人皆帶有怒容。
凡事都可以繼續談的。
如果對錢糧不滿的話,自然可以繼續溝通,只要揚州負擔的起,劉繇也好,許劭也罷,就絕對不會拒絕的。
可對方談都不談,還如此憤怒,那就只能是想要揚州的地盤了。